唐江澎：好的教育，一定是能讓孩子蓬勃生長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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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走進一所學校，我首先感受的是它的“氣息”。

這種氣息，無需看升學數據，從孩子的眼神、步伐和校園里的標語就能真切地感受到。

我見過一些讓我感到窒息甚至拒絕再去的學校：門口掛著“吃苦怕累莫入此門，殊死一搏方有明天”的對聯，樓梯臺階上印著“今日何必多睡，死后定當長眠”的“勵志”格言。這哪里是學校？這分明是斗獸場，是訓練營，唯獨不像一個教育人、培養人的地方。

這迫使我不斷地追問：我們日復一日忙碌的校園，究竟應該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我的答案是：它必須是一個能真正被稱為“學校”的地方，一個能讓生命蓬勃生長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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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教育

是讓生命得以舒展的教育

我想要的好的教育，首先是能讓孩子臉上有笑、眼里有光的。在那里，他們讀書、探究、放歌、運動、組織社團，潛能得到發掘，個性得到發展，人格得以健全。更重要的是，在那里，他們不是時時警惕要與伙伴競爭，戰而勝之，而是在親密的交流中，建立共同發展、一道成長的同學關系。

然而，一個令人痛心的現實是，我們正在失去這種寶貴的關系。

我曾問一個孩子和同學相處得怎么樣，他沮喪地告訴我：“他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我的同班同學，他一直都是我的噩夢，我死活都學不過他。”當“同學”這個詞與“噩夢”聯系在一起時，我們人類自建立班級授課制以來教給人們最寶貴的一筆財富——“同學情誼”，就已經變質了。

這背后，涉及到我們對評價的濫用。我們必須分清三件事：

1.考試評價本身：它是必要的，用于診斷學情。

2.評價結果的表達：是分數還是等級。

3.評價結果的運用：這是最關鍵的！我們要知道，評價的目的是用于篩選，還是用于促進學習？

將重點放在篩選帶來的結果上時，往往就會忽略切實的“人”。

現在有一種利用人工智能的錯誤方式，就是把學生每道題的年級排名即時推送給家長。

當家長每天捧著手機，心情像看股票一樣起伏。這完全是在制造焦慮。

更極端的是，有的班主任分三撥開家長會，最后一撥是“后進生”的家長。我們有沒有想過，這些家長的內心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如果我們自己就是那“后進生”的家長，我們又作何感受？

所以，好的教育，要求我們大人首先轉變觀念。

不要一見孩子就問“考了沒有？排第幾？”。如果非要問，孩子是不是也可以反問我們：“你一個月賺多少錢？在單位排第幾？”我們要給孩子營造一個良好的成長生態，讓他們在學校里能生命舒展，能有發自內心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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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教育

是擁有清晰育人形象的教育

空談理念是不夠的，好的教育必須有清晰、具體、可感的育人目標。在我們學校，我們將其凝練為“四個者”：終身運動者、責任擔當者、問題解決者和優雅生活者。

（一）終身運動者：讓強健的體魄成為奮斗的基石

我堅信，體育是教育最基礎的學科，也是拯救孩子心靈最有效的方式。我甚至認為，一個校長如果能讓學生養成天天鍛煉的習慣，他就是一個偉大的校長。 學校體育的目標，絕不是培養幾個體育特長生，而是通過機會的增加和運動水平的提升，給每一個學生植入終身運動的“基因”。

為此，我向我們學校的體育課提出了三個直觀的檢驗標準：“是不是大汗淋漓？是不是大喊大叫？是不是有激烈對抗？” 如果達不到這三點，我們的體育課就還有改進的空間。你要說體育課不吵嗎，那什么地方吵？體育課不累，什么地方累？多巴胺的分泌是快樂的源泉，而校園里最缺的，往往就是孩子發自內心的笑聲和吶喊。

我曾到香港的學校參觀，我說這個學校太像學校了。三個場景讓我熱淚盈眶：

第一個就是孩子們的笑臉。哪都是燦爛的那種笑臉，在校園里奔跑著、微笑著、大笑著，爽朗的笑著，完全聽不到安靜這個詞，就是在那笑。

第二個就是熱騰騰的體育場。大喊大叫、大吵大鬧的那種體育課。

第三個是真實動手的工坊。孩子在那認認真真的做，這個真的太好玩了。

我們學校就曾面臨一個尷尬：很多男生一個引體向上都做不了。

我們也為難惆悵過，但還是選擇從最基礎的俯臥撐抓起。我們請專業教練指導，發起“一分鐘挑戰50個俯臥撐”的全員行動。當孩子們通過努力，從零到一，從一到十，他們收獲的不僅是肌肉的力量，更是挑戰成功的自信。

我常說一句話：“中國孩子每天在校鍛煉兩小時之日，那一定是我們學校心理問題消除之時。”

（二）責任擔當者：在真實的信任與擔當中鑄就品格

責任與擔當，不是靠說教就能灌輸的。它必須在真實的場景中，通過賦予信任和承擔責任來養成。

在我們學校，有一個由教師自行車庫改造的“學校社街”。這里有學生郵局、銀行、誠信超市和市民服務中心。

其中，誠信超市是無人值守的，學生根據標價自主投幣、自主找零。

很多人問我：“東西不會少嗎？”我的回答是：“信任，是道德產生的基石。”如果我們用監控和懷疑的目光包圍孩子，我們永遠培養不出自律、誠信的人。我們就是要用這種“社會實驗”，去激發和守護孩子心中那份與生俱來的善良與誠實。我相信，從這里走出去的學生，未來當了市長，一定會在城市里辦起更多的誠信超市。

同樣，我們學校的食堂食品安全檢測，是由學生來完成的。

他們在實驗室對食材進行專業檢測，然后將結果公示，并鄭重承諾：“本人本著對自我、同學、老師健康與生命負責的態度，認真規范完成檢測，并承諾終身對這些數據的真實性負責。”當孩子寫下這句話時，他承擔的不是一次作業，而是一份對一千多名師生健康與生命的沉甸甸的責任。

有一位大學校長看到后感慨：“我們大學什么系都有，卻沒想到把食堂這個真實情境交給學生。”這就是關鍵——承擔責任和不承擔責任，對孩子品格的塑造是截然不同的。

我們還鼓勵學生從事利他性的公益活動。

比如，去頤養院，主要任務不是掃地，而是做“真誠的傾聽者”，對老人進行“精神贍養”。當孩子能耐心聆聽一位老人拉完一首并不好聽的二胡曲時，他學到的是比技能更深沉的善良。我們還有關心阿富汗女童的組織、研究鄉鎮工業精神的課題組，這些都會讓他們的靈魂高尚起來。

（三）問題解決者：用經典閱讀構筑“精神主權”

面對“分數至上”的壓力，我的建議可能有些反常識：“少做點題，多讀些書。”我倡導學生高中三年完成600萬字的閱讀量。算下來，一天不過15分鐘。我們要用人類最精華的思想經典，為學生構筑強大的“精神主權”。

我把這比作孩子的精神發育：在身體快速成長時，我們知道要給他們提供牛奶、雞蛋、牛肉。同樣，在精神飛速發育的初高中階段，我們卻長期只給他們吃“優秀作文選”這類“精神泡面”，這必然會導致精神“營養不良”。

我認為，假如你是一位一個語文老師，那最大的成功一定是讓跟你讀過書的孩子，從此愛上了閱讀。

當然，這種閱讀的關鍵，主要在于要培養三種人格：

閱讀人格：讓閱讀成為一輩子的精神生活方式，找到一個永不背棄的朋友。

閱讀倫理：知道什么書該讀，什么書不該讀，形成自己的價值判斷。比如，我們學校的學生，必須讀完《共產黨宣言》，再談信仰。

精神經典：形成自己專屬的精神經典體系，用經典的方式表達思想。這樣的學生，將無懼任何高考作文和人生挑戰。

（四）優雅生活者：用藝術與勞動溫潤生命

教育，不僅要讓學生能堅韌地奮斗，也要讓他們能優雅地生活。我深感憂慮的是，藝術教育的黃金期是16歲以前。 如果在這個階段沒有經過嚴格而專業的訓練，一個人未來的感性素養、情感豐富性和對精致生活的追求，都會有極大的缺陷。

所以，我強力推動全校性的合唱，我認為“合唱是一個學校的標配”。我甚至要求高三年級，每周必須有一節藝術課。有人擔憂：“高三了還唱歌，不影響高考嗎？”我反問：“高三一周幾十節課，如果唱一首歌就能把高考唱垮，那這教育的韌性也未免太差了！”

事實恰恰相反。當高三的學生在畢業典禮上，八百多人分四個聲部，齊聲高唱他們年級的“同一首歌”時，那種精神的凝聚、情感的宣泄，是任何一堂考前動員課都無法比擬的。這將成為他們一生最溫暖的青春記憶。我要求合唱團的學生，必須把他們所唱歌曲的風格、流派、作曲家、歌詞意境研究透徹，因為那都是最好的作文素材。

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勞動教育。

我提出，每個學生必須學會燒三道菜。第一道就是“西紅柿炒雞蛋”。這個要求聽起來很低了吧？可我們高一年級真的有幾十個學生不會打雞蛋，甚至有孩子看到我單手打蛋時驚呼：“校長，您居然會單手打蛋！”這已不是技能問題，而是基本的生存能力在退化。我們給學生的勞動清單里，最高標準是：“年夜飯的餐桌上有我的一道菜”。哪怕是拍黃瓜，當這道菜被家人認可時，他收獲的是對家庭的責任感和滿滿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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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教育

是一種回歸常識的堅守

我想要的好的教育，就是這樣一幅圖景。我知道這很難，需要我們在理想與現實、分數與素養之間找到一種艱難的平衡。這不僅是工作方法，更是一種教育原則。

但只要我們心中裝著那個“生命蓬勃生長”的景象，并朝著這個方向，一天一天地努力，從保證睡眠、保障體育課、鼓勵閱讀、賦予信任這些常識做起，我們的校園，就一定能成為那個真正配得上“學校”這個高貴名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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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思維智匯（整理自教研網）

作者｜唐江澎

編輯｜智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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