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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抗戰(zhàn)史上,南京保衛(wèi)戰(zhàn)是一場十分慘烈的戰(zhàn)役。
1937年12月7日的凌晨,南京城還浸在濃黑的夜色里,警備部隊的士兵們正借著微弱星光,對城里的軍火庫、飛機庫實施破壞。汽油庫被點燃時,橘紅色的火焰沖天而起,照亮了城墻上斑駁的彈痕,這是他們留給日軍的“禮物”——絕不留下一槍一彈資敵。
蔣介石已經離開了這座危城,把十萬守軍和首都的命運,交到了唐生智手上。同一天,日軍華中方面軍的《攻占南京城要領》新鮮出爐,字里行間全是殺氣。天剛蒙蒙亮,日軍的炮彈就帶著尖嘯砸向南京第一道防御陣地,飛機低空掠過,投下的炸彈在陣地上炸開一朵朵灰黑色的煙柱。
衛(wèi)戍軍長官部急調部隊反擊,計劃讓從鎮(zhèn)江回防的三個軍合力夾擊湯山附近的日軍。我軍部隊剛趕到指定位置,日軍的后續(xù)部隊已經從突破口涌了進來。第六十六軍的湯山陣地被炮火掀翻,第四十一師在棲霞山腹背受敵,合擊計劃剛擺上桌面就碎了。預備二團帶著七輛輕型戰(zhàn)車去堵復興橋的缺口,一度把日軍趕下了馬基山,可沒等喘口氣,日軍的增援就到了。這個新編的團撐不住了,連排長喊破嗓子也沒法穩(wěn)住隊伍,士兵們在炮火里四處躲閃,二營幾乎打光,營長朱丹帶著傷突圍,全團算下來,連排長以下的傷亡就過了百。
8日的南京,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東面的日軍第十三師團打垮了第五十七軍的一一一師,占了靖江,天谷支隊更是晝夜不停地沖到了鎮(zhèn)江。西南方向更吃緊,國崎支隊從長興一路往西,沖破郎溪、水陽的防線,直撲長江邊的當涂;第十八師團拿下宣城后,轉頭就往蕪湖趕,那是南京側后的重要支撐;谷壽夫的第六師團繞了最遠的路,硬是靠強行軍趕到秣陵鎮(zhèn),和第一一四師團合兵一處,對著南京南面亮出了刺刀。
東南淳化鎮(zhèn)的陣地上,第七十四軍打得血透軍裝。這是中央軍的嫡系,第五十一師師長王耀武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山東漢子的嗓門在炮火里格外響,他帶著士兵和日軍硬碰硬,你沖上來我就把你打回去,日軍不得不一次次增兵。三天打下來,第五十一師排以下的官兵倒下了約一千四百人(據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南京保衛(wèi)戰(zhàn)檔案》記載)。旁邊的第五十八師也不含糊,這支部隊是從蔣介石的警衛(wèi)旅改編來的,裝備里還有少見的德式反坦克炮。師長馮圣法穿著筆挺的戎裝坐在指揮部里,跟身邊人說,要是自己死在這兒,日軍都得給遺體敬禮,他們得知道中國有敢死戰(zhàn)的師長。就是憑著這股勁,第五十八師守住了陣地,擊毀五輛日軍坦克,打死三百余名敵人(引自《第七十四軍南京抗戰(zhàn)戰(zhàn)報》)。
可局部的硬頂擋不住全局的潰敗。日軍越逼越近,衛(wèi)戍軍只好下令,所有部隊退守城郭陣地。這時候其實還有最后一條活路——要是能立刻改變死守的主意,集中力量突圍,十萬守軍或許能保住大半。可沒人敢拍這個板,士兵們只是一步步把防線往城墻收縮,密密麻麻地擠在城根下,等著下一輪炮火。
9日拂曉,日軍的旗幟已經出現在麒麟門、光華門附近。第九師團占了大校場,第一一四師團摸到了雨花臺南側,第六師團在西側架起了火炮。飛機掠過城區(qū)時,撒下了松井石根的勸降書,紙片飄在南京的上空,像一片片不祥的落葉。唐生智的答復很干脆,下了道死命令:誰也不準擅自渡江,敢退的格殺勿論。他要守,哪怕城快破了。
這一天,從東京趕來的朝香宮鳩彥親王,聽第十六師團師團長中島今朝吾說“三十萬中國軍隊要被圍”,立刻寫了道密令,上面寫著“殺掉全部俘虜”,還特意標了“機密,閱后銷毀”。這道命令,成了后來南京大屠殺的血色開端。
10日的太陽升起來時,日軍的全面進攻開始了。中華門、雨花臺、光華門、紫金山,每一處都成了絞肉場。光華門的城墻被坦克炮轟開兩個缺口,一股日軍鉆進去,在城里占了幾間房子當據點,等著后續(xù)部隊往里沖。衛(wèi)戍軍急調憲兵教導二團和第八十七師反擊,第八十七師剛從淞滬戰(zhàn)場撤下來,副師長陳頤鼎和旅長易安華定下計策,分兩路夾擊。從凌晨打到午后,八個多小時里,雙方在街巷里逐屋爭奪,刺刀捅得叮當響,槍聲就沒停過。終于把日軍趕了出去,可易安華旅長和倪國鼎參謀主任,再也沒能從陣地上下來。
晚上的消息更壞,蕪湖丟了,南京的側后徹底沒了屏障。雨花臺的第八十八師被兩個師團圍著打,陣地全毀了,殘兵只能退到二線。第四十一師在孟塘被打垮,往城里退的時候,把城門都擠亂了。更嚇人的是光華門,士兵們發(fā)現封閉的門洞子里藏著日軍,正等著里應外合。教導總隊的謝承瑞團長出了個主意,往門洞里倒汽油燒。官兵們扛著油桶爬上城墻,火一點,門洞里傳來日軍的慘叫聲。第一五六師的敢死隊順著繩子滑下去,對著逃散的日軍猛沖,把這股隱患除了。可他們想趁機擴大戰(zhàn)果時,日軍的炮火鋪天蓋地砸下來,沖在最前面的敢死隊員,一個都沒回來。
11日的戰(zhàn)斗焦點轉到了紫金山。防守這里的是教導總隊,中央軍的精英,平時都舍不得拿出來打仗,現在只能把家底亮在最前面。他們的營房在孝陵衛(wèi),這一帶的每一道坡、每一棵樹都熟,修的工事也結實,日軍打了好幾天都沒前進一步。知道守在這里的是蔣介石的精銳,日軍瘋了一樣轟炸,甚至用了毒氣彈,步兵一波接一波地往上沖,植被茂密的山頭上,雙方士兵扭打在一起,槍托砸、刺刀捅,沒人顧得上喊疼。日軍后來在記錄里寫,這里的中國軍人,勇猛得超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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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門的情況更危急,雨花臺左翼丟了,第八十八師在城門外站不住腳,往城里退的時候,日軍跟著追了進來。副司令長官羅卓英親自到一線,帶著士兵在街巷里打巷戰(zhàn),拼到最后,把突進來的三百多日軍全消滅了,雨花臺才算暫時穩(wěn)住。西面的水西門也快頂不住了,日軍占了城外的棉花堤,第五十一師因為側背受敵,只能退到城門里。
最要命的是,國崎支隊在當涂過了長江,正往浦口趕——那是南京守軍唯一的退路。蔣介石在電話里跟顧祝同說,再不想辦法,十萬大軍就得被包餃子。顧祝同趕緊給唐生智打電話,讓他撤到浦口,可唐生智沒見著正式命令不肯走,他是力主死守南京的,現在走了,沒法給國人交代。直到晚上,蔣介石的電報才到:“如情勢不能久持時,可相機撤退。”
12日拂曉的炮聲,比前幾天都要密集。水西門的城墻上,王耀武的第五十一師士兵用身體堵缺口。日軍沖進來時,三營營長胡豪帶著一百名敢死隊員撲上去,白刃戰(zhàn)打得血濺城墻,胡豪和團附劉歷滋當場就倒在了突破口。第一五三旅的陣地也空了一塊,相鄰陣地上沒人了,日軍從那兒爬上來,旅長李天霞幾次反擊都沒成功。到下午五點,陣地上的官兵傷亡過半,水西門內外的房子全被炮火打燃,煙火里全是死尸,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雨花臺的戰(zhàn)斗已經到了最后時刻。第八十八師的二六四旅連工兵營都拉上了前沿,日軍一次次沖上山頂,又一次次被打下去。師長孫元良在陣地上喊:“敵人不是打不死的!”雨花臺前的土被血浸成了深褐色,尸體一層疊著一層,日軍的傷亡過千,中國士兵的血也匯成了小溪。第八十八師的糧彈早就光了,援兵更是沒影子,日軍的坦克碾著尸體往上沖,終于撕開了陣地。旅長朱赤、高致嵩,團長韓憲元、華品章,還有好幾個營長,要么戰(zhàn)死要么自殺,連排以下的官兵陣亡達六千余人(據《第八十八師南京抗戰(zhàn)戰(zhàn)斗詳報》統(tǒng)計)。上午十點,雨花臺丟了。
下午的中華門西側,城墻被炮轟得塌了好幾處,日軍像潮水一樣涌進來。第八十八師殘部往城里退,老百姓也跟著往城北跑,整個南京城亂成了一鍋粥。那些沒來得及撤的士兵,看著身邊手無寸鐵的百姓,不約而同地轉回頭,朝著日軍沖過去,用自己的命去擋敵人的子彈。可他們的力量太單薄了,根本擋不住潰敗的勢頭。
唐生智急令第三十六師維持秩序,下關碼頭是唯一的退路,必須守住。黃昏時,他召集師以上軍官開會,問大家還能不能守,滿屋子的人都低著頭不說話。他把蔣介石的電報擺出來,分發(fā)突圍計劃,最后說:“記住今日的恥辱,將來要報仇。要是部隊散了沒法指揮,就跟我一起過江。”
計劃里說得明明白白,只有少數部隊能從下關渡江,其余部隊要從東、南、西三個方向正面突圍。可唐生智臨了又加了句口頭命令,允許第七十四軍、第八十七師這些中央軍嫡系也從下關走。這句話像顆炸雷,其他部隊的將領一看嫡系能走,誰還愿意按計劃硬拼?混亂從這一刻起,就再也沒法收拾了。
唐生智自己先撤了。他讓衛(wèi)士燒了公館,帶著隨從趕到下關,登上早就備好的機動船過了江。上岸后往滁州走,聽說日軍快到了,又改道揚州。衛(wèi)士找了輛拉牛糞的板車,他就坐在上面,看著南京方向的火光,心里五味雜陳。帶兵二十年,大小百余戰(zhàn),從沒這么狼狽過。那時候的紫金山,被火光映得像白天,槍聲、炮聲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著。
城里的部隊徹底亂了。第十軍本來該守烏龍山要塞,掩護大家撤退,可會議一結束,軍長徐源泉就帶著殘部找船過了江,成了最早撤的部隊。只有第八十三軍和第六十六軍這兩支粵軍,沒聽唐生智的命令。葉肇和鄧龍光兩位軍長商量,與其等著被圍,不如集中力量從太平門沖出去。
太平門的城門成了生死關。部隊擠成一團,將軍的怒罵、汽車的喇叭都沒用,馬都轉不開身。有人被擠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踩著他往前沖,有個士兵被逼急了,拉開手榴彈,和周圍的人同歸于盡,尸體堵得城門都快打不開了。沖出去的部隊在湯山遇上日軍第十六師團,本來就亂的隊伍徹底散了,葉肇軍長和部隊走散,換上便衣混在難民里,還被日軍抓去挑擔子。他從沒干過這種活,幾十斤的行李壓在肩上,走幾步就喘,日軍看他年紀大挑不動,才換了別人,他這才撿回一條命。
更多的人涌向下關碼頭。挹江門只有一個門洞能過,部隊爭搶著通過,和維持秩序的第三十六師差點打起來。教導總隊的謝承瑞團長,就是之前想出火攻日軍的那個英雄,竟然在擁擠中被活活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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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邊才發(fā)現,渡船只有兩三只。一只船剛靠岸,就有一群人跳上去,有的沒跳穩(wěn)掉進江里,連個拉的人都沒有。船上的人怕被擠翻,朝著岸上開槍,水手好不容易把船撐離岸邊,對岸的浦口又開槍攔著,不讓靠近。之前為了防止部隊私自撤退,所有的船要么被運到浦口,要么開到了漢口,現在想找條船比登天還難。
沒船的士兵,抱著門板、木桶就往江里跳,有的干脆直接游。江面上的日軍軍艦來回巡邏,用機槍掃射,被打死、淹死的人沒法數。還有大量士兵滯留在江邊,等著他們的是日軍的俘虜營。有人脫下軍裝,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有人把槍交給難民收容所,成了待宰的羔羊。
對此,有一種錯誤觀點在國內外都曾流傳,認為是唐生智的指揮不當導致大量中國士兵無法撤退,最終引發(fā)了南京大屠殺,這種說法在日本甚至有相當市場。但稍有良知和歷史常識的人都該明白,侵略者與加害者的身份,從來都不會因為受害者的失誤而改變。中國軍隊在防衛(wèi)作戰(zhàn)中或許有撤退不及的遺憾,但這絕不能成為日軍舉起屠刀的理由。放下武器的士兵已是戰(zhàn)俘,日軍對其大肆屠殺,本身就嚴重違犯了國際法中關于戰(zhàn)俘保護的明確規(guī)定,這是無可辯駁的戰(zhàn)爭罪行。
更何況,日軍占領南京后的暴行遠不止針對俘虜。他們在全城展開“殘敗兵”搜捕,將許多手無寸鐵的青壯年平民當作士兵抓走,肆意擴大屠殺規(guī)模。那些被強奸的數以萬計的婦女,被洗劫一空的商鋪,被焚燒成灰燼的房屋,這些血淋淋的罪行,難道也能牽強地歸咎于中國方面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無論是遵守國際法的基本準則,還是秉持最基本的人道主義精神,日軍的所作所為都突破了文明的底線。造成南京大屠殺的根本原因,完全在日本侵略者自身的殘暴與野蠻。在分析這一歷史慘案時,如果刻意糾纏受害國的所謂“責任”,本質上就是在模糊事件的核心,為侵華日軍開脫不可饒恕的戰(zhàn)爭罪責。
12月14日,南京淪陷的第二天,逃亡路上的唐生智宣布撤銷衛(wèi)戍軍司令長官部。守太原的傅作義守了四天,唐生智守南京也守了四天。可南京是首都,它的陷落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每個中國人的心上。
十萬大軍就這么散了,可那些倒在城墻下的士兵,那些在巷戰(zhàn)里流盡最后一滴血的英雄,他們的名字或許沒被記住,但他們的骨頭,撐著中國人的脊梁。南京城破了,但中國人反抗的念頭,從來沒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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