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古國 重見天日——王莊遺址的發掘故事

【編者按】

在河南省商丘市永城市以東約10公里的苗橋鎮曹樓村，有一個看似尋常的村莊，名叫王莊。誰也沒想到，在這片平坦的土地下，竟埋藏著一座距今數千年的史前聚落。這里不僅出土了精美的玉器、彩陶，還揭示出令人驚嘆的葬俗禮儀，展現了一個等級分明、文化獨特的大汶口文化社會。

2024年3月，王莊遺址憑借其重要的考古價值與多項全國首次發現，成功入選“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偶然喚醒的古老文明

1958年春天，永城王莊村的一位王姓村民在挖藕塘時，鐵鍬“當”的一聲撞上一個硬物。撿起來一看，是件方筒形的“石頭”，他沒太在意，帶回家給孩子當玩具玩。后來這東西不小心掉進糞坑，漸漸被人遺忘。

幾年后清理糞池時，“石頭”重見天日，被一位路過的舊貨商看中，花27元買走。多年后，考古隊聽說這事，連連嘆息——那可不是普通石頭，而是一件史前玉琮，屬于珍貴禮器。

故事并沒有結束。上世紀90年代，當地興修水利，村民又在當年玉琮出土的地方附近，陸續挖出古玉和帶彩繪的陶片。一時間，“王莊有寶”的消息傳開，引來不少人偷偷挖尋。好在公安及時制止，遺址才得以保全。不過，“挖寶”這個詞，也從此印在了村民心中，后來連考古隊都被他們親切地叫作“挖寶隊”。

在人們以往的認識里，豫東魯西南的古遺址大多突出地面，被稱為“堌堆”或“丘”。這是因為黃河常發水患，古人只能往高處居住，久而久之遺址就像小土山一樣隆起。所以誰也沒想到，在平平整整的王莊地下，竟會埋著一大片史前聚落。

轉機出現在2021年。苗橋鎮在整治鄉村環境時，于王莊村南的池塘邊挖出一批古玉，包括雙聯玉璧、玉瑗、玉墜等，還有骨器和彩陶片。鎮領導十分重視，馬上保護現場、上報文物部門，并聯系了中國歷史研究院、首都師范大學、河南省文物局的考古專家前來考察。

經專家論證，王莊遺址的歷史價值逐漸清晰。2023年3月，由多家機構組成的聯合考古隊正式進駐，這片沉睡數千年的土地，終于等到了被喚醒的時刻。

“有心栽花”與“無意成蔭”

考古界有個常識：能出玉器的新石器遺址，往往不簡單。所以從一開始，大家就對王莊抱有很大期待。但發掘過程，卻比想象中曲折得多。

2023年春天，考古隊首先瞄準之前出玉器的村南池塘。抽干水、切開岸坡，大家仔細分辨土層，希望能找到古墓或居住痕跡。結果顯示，地表之下先是一層厚厚的黃河淤沙，下面還有好幾層夾雜紅燒土的黑土，最深能到4米。采集到的玉鉞殘件和玉器碎片，讓隊員們相信：核心區應該就在附近。

按照規定，考古用地需經審批。在等待批復的日子里，當地政府幫考古隊在村里找了一片閑置宅基地，作為臨時發掘點。五月中旬，兩個探方在這里開挖。清理掉現代墊土和淤沙層后，下面果然是文化層，可惜遺物很少，也沒有像樣的遺跡。

就在大家有些失望時，村南池塘邊的正式發掘申請批下來了！六月初，麥子一收完，考古隊立刻布下12個探方，準備大干一場。此前玉器、彩陶多出自池塘西段，推測那里應是新石器墓地，大家滿懷信心，覺得重大發現近在眼前。

盛夏的王莊，烈日當頭。考古隊員和實習師生揮汗如雨，一層層清理耕土、淤沙，直到文化層露頭。首先出現的是一座東周墓，說明這里后來也被用作墓地。有趣的是，東周地層里混著不少大汶口文化陶片，墓土中還出土了兩件磨制石器——仿佛在暗示：更早的遺跡就在下面。

八月，村南發掘進入尾聲。沒想到，多個探方挖到底，見到的都是“生土”——也就是未經人為擾動的原始土層，通常這意味著“到底了，沒東西了”。期待中的大汶口墓葬，依然不見蹤影。

柳暗花明：墓地在村里！

就在感覺“山窮水盡”時，之前那個臨時發掘點——村中的探方，傳來了好消息。

清理完東周地層后，考古隊員突然注意到一排陶器露頭。土色難以辨認，遺跡邊界不清，工作一度卡住。得知情況，袁廣闊和岳洪彬兩位專家立刻趕到現場，判斷這是一座史前大墓。在他們的指導下，墓葬范圍很快被劃定。

緊接著，大墓周圍的東周地層和灰坑下面，陸續冒出了更多陶器——原來，大家苦苦尋找的大汶口文化墓地，竟一直悄悄藏在村中！十月，一片排列整齊、南北成行的大汶口文化墓地清晰展現。更令人振奮的是，這還只是上層墓葬，中下層仍有大量墓葬等待揭開。

驚世葬俗：疊葬與“有意打破”

十一月，勘探工作取得突破。在王莊村周圍，發現一道中型環壕，呈圓角長方形，總面積約8萬平方米。進一步勘探顯示，整個遺址跨越數個村莊，總面積達63萬平方米——王莊不是一兩座墓，而是一處大型史前聚落。

與此同時，墓葬區的發現接連令人驚嘆：

在編號為ⅣM3的墓葬中，出土一組石圭，有尖首、平首兩種，形制與后世玉圭極為相似，被認為是國內迄今發現最早的“圭”。

在墓葬ⅣM6中，墓主面部覆蓋著一組由30多件玉璧、玉珠、綠松石片制成的“覆面”，尤其兩眼位置各蓋一對玉璧。這是目前國內年代最早的玉覆面實物。

更獨特的是，這處墓地出現了一種罕見的“有意打破”葬俗：后來埋葬的人，會特意挖開早先的墓穴，保留原墓主的遺骨和隨葬品，再放入新的逝者。于是形成了上下兩層骨架疊壓、隨葬品連續堆放的奇特現象。這種葬俗，在其他大汶口文化遺址還未見到，可能是王莊聚落獨有的文化表達。

如今，王莊遺址的考古工作仍在繼續。當地政府已著手規劃考古遺址博物館，未來，這片古老土地的故事，將被更多人看見、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