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評｜別讓經典在玩梗狂歡中淪為流量的犧牲品

87版電視劇《紅樓夢》。

最近，“《紅樓夢》是悼明之作”的說法再次流傳開來，有人從字里行間尋找影射，以曹家家世為據，將《紅樓夢》解讀為一部隱晦的“反清懷明”的政治寓言。種種荒誕解讀，在短視頻平臺廣為流傳，引發相當多關注。

北京曹雪芹學會執行副會長位靈芝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表示，將《紅樓夢》簡單歸結為“悼明”，實際上是把曹雪芹看低了。她還指出，將《紅樓夢》認定為“悼明之作”不新鮮，早在一個世紀前，蔡元培便在《石頭記索隱》中提出類似看法，“今天‘悼明說’再起，主要是新媒體傳播環境下，話題容易被放大為全民討論。”

的確，這場看似新鮮的“歷史新解”，本質上是索隱派在新媒體土壤中的再度走紅，只是披上了算法推薦、圈層傳播的新外衣——實際上，不排除只有個別人是真索隱，更多人只是為了加入一場玩梗的狂歡。

新媒體環境成為這場解讀狂歡的關鍵推手。算法偏愛簡單直接、情緒強烈的觀點，碎片化傳播則放大了極端表達，將復雜的學術討論簡化為非黑即白的立場站隊。“懷金悼玉=懷清悼明”的諧音梗、“耶律雄奴=諷刺清廷”的牽強附會，無需嚴謹的史料支撐，卻因自帶民族主義情緒標簽而極易引發共鳴。到現在，這場狂歡可以說已完全偏離了學術軌道。

我是教歷史的，對過去很多真誠嚴謹的索隱派老先生，自然頗感親切。而現在的問題是，很多荒誕不經的解讀連索隱都談不上，純粹就是猜謎、附會和惡搞。

狂歡背后，是大眾對歷史隱秘的持久興趣，但也暴露了經典普及的現實困境。對普通讀者而言，索隱式的“解密”提供了一條看似輕松的進入路徑，將恢弘的文學史詩簡化為密碼本，用“找彩蛋”的方式替代深度閱讀。這種解讀雖能吸引流量，卻犧牲了作品的豐富性，讓《紅樓夢》的悲劇內核、人文價值在狂歡中被稀釋。

經典傳承需要包容，但更需守住底線。南京大學教授苗懷明的態度值得借鑒：不否定玩梗的趣味，但強調“不必當真”。經典不必板著臉說教，創新表達從來都是傳承的重要方式，包括影視、游戲改編，旅游、文創開發，甚至用AI“魔改”四大名著，都是現在年輕人親近經典的一種有效手段。

但是，當解讀淪為無底線的流量炒作，將文學經典降格為單一政治寓言或歷史隱喻，不僅是對曹雪芹“十年辛苦不尋常”的褻瀆，更會侵蝕公眾的文學鑒賞力，導致經典價值的隱性流失。

《紅樓夢》的真正魅力，不在于所謂的“歷史密碼”，而在于其對人性、情感與時代的深刻洞察，在于“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所引發的生命共鳴。經典的傳承，既需要創新表達來打破時空隔閡，更需要讀者保持敬畏之心，回歸文本本身。在流量時代，我們可以調侃寶玉的“渣男屬性”，可以玩味紅樓的生活美學，但不能讓荒誕解讀遮蔽經典的光芒。

唯有守住“娛樂不逾矩”的底線，才能讓《紅樓夢》這樣的經典，既在當代煥發生機，又不淪為流量的犧牲品，真正實現“字字看來皆是血”的文學價值傳承。（作者為歷史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