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初春,松花江面仍覆著薄冰,哈爾濱街頭卻已能聽見駝鈴與叫賣聲交織。彼時的東北解放區,戰事緊張與日常煙火并存,遠道而來的客人劉力貞一進松花江站,便被這座城市的凌冽寒風和繁忙景象夾雜著迎面撲來。她此行只有一個目的——探望剛從蘇聯歸來的賀子珍。
時間倒回一年。1947年秋,延安保育院一批干部子女赴蘇留學,劉力貞原列其中,后因身體原因留在國內,沒能與賀子珍同行。聽聞“賀姨”帶著嬌嬌、毛岸青在東北安頓下來,她的歉疚與思念交織,便有了這次行色匆匆的北上。列車上,她反復確認給賀姨準備的小禮物——幾塊從晉察冀帶來的核桃糖。簡單,卻足夠真誠。
抵達當晚,劉力貞落腳在哈爾濱軍管會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她循著地址來到中央大街附近一棟灰瓦小樓。門剛推開,爐火混著面茶香撲面而來,“劉力貞來了!”賀子珍放下手里的針線,聲音里全是驚喜。兩人闊別數年,寒暄竟略顯笨拙。短暫沉默后,賀子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長高了,也穩重了。”一句話讓氣氛瞬間熱絡。
客廳里不時傳來小女孩的俄語童謠,那是嬌嬌正在背課文;另一側窗下的書桌旁,毛岸青正埋頭翻譯《聯共黨史》。賀子珍介紹道:“這是岸青,現在喜歡看書,不大愛說話。”劉力貞點頭,眼神落在那少年微微側過的臉上——與父親神似,卻又多了幾分疏離。
交談間,賀怡提著兩籃子蔬菜風風火火闖進屋,“這么冷的天,市場人還不少呢!”她大嗓門一句帶著笑。見到陌生姑娘,她放下菜籃,爽朗地伸手:“我是妹妹賀怡,聽姐姐提過你。”兩人很快聊到延安舊事,戰火里共同認識的同志一個接一個被提及,仿佛又回到窯洞前的夜晚。
有意思的是,真正讓氣氛出現小波瀾的,是一個看似普通的打招呼。賀怡招呼嬌嬌與岸青向劉力貞問好。嬌嬌笑得甜,“姐姐好!”雖然普通話不太利落,但熱情十足。輪到岸青,他抬頭瞥了一眼,眸里閃過疑惑,沒有立即起身,隨即又低頭繼續做筆記。房內氣流似乎瞬間凝固。
“你這孩子,沒禮貌!”賀怡脫口而出。劉力貞忙擺手,“不要緊,認生而已。”毛岸青放下鉛筆,站起身,略帶歉意地點頭:“劉姐姐好。”要知道這孩子受過戰火驚嚇,腦傷留下后遺癥,思維反應慢半拍,突然出現陌生人,他下意識防備,也難免讓人誤解。
短促尷尬被爐火噼啪聲消解。賀子珍遞上一杯熱麥片,“岸青的注意力一被書抓住,就聽不見旁的,你別怪他。”劉力貞笑著接過,同毛岸青輕聲道:“我也喜歡歷史書,下次借我看看?”少年抿嘴嗯了一聲,眼底防線松了些。這一幕讓屋里人心里都放松——孩子能打開心門,比任何訓斥都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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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不覺降溫,窗外雪花悄然落下。劉力貞抓緊時間,把姐姐劉志丹犧牲后陜北根據地的變化一股腦說給賀子珍聽,又問起她在克里米亞陪護嬌嬌時的見聞。兩位女性在炮火與流亡中各自承擔生養、教子的重擔,此刻終于可以像普通親戚一樣,談食譜、談病痛、談孩子的學業。寥寥數句,卻讓旁聽的賀怡感到這些經歷背后那股不動聲色的堅韌。
屋外天色暗沉,劉力貞起身告辭,明日要趕往沈陽處理交通線的聯絡事宜,停留不得太久。賀子珍送到門口,輕聲交代:“路上小心,前方情況還亂。”柳枝在風中低伏,街角喇叭傳來最新戰報,顯示局勢正朝著對人民解放軍有利的方向發展。劉力貞回頭揮手,目光在岸青與嬌嬌身上停頓片刻,那雙少年眼睛里的遲疑已被溫和取代。
多年后提及哈爾濱那場短聚,熟人總贊劉力貞懂事大方,而毛岸青“悶不做聲”的小插曲也免不了被當作笑談。可對當事人來說,那一聲“沒禮貌”背后是戰火給孩子留下的暗影,也是家人對他重歸正常生活的期望。賀怡的直率,岸青的拘謹,劉力貞的體貼,相匯于微不足道的一天,隨后各自流向不同的戰線與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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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年春,劉力貞隨西北野戰軍后勤支前,一路奔波;再往后,她與賀子珍再無相聚的機會。歷史記錄總喜歡寫下硝煙、戰役、談判,卻常常跳過這類細枝末節。但正是這些人情冷暖,拼合出革命歲月更真實的紋理,提醒后人:在槍炮聲與電報聲之外,仍舊有爐火、書頁與不經意間的埋怨,它們一起構成了那個復雜而具體的19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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