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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所有人都說我是沈辭白月光的替身 就連他醉酒喊的也是她的名字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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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說我是沈辭白月光的替身。

      就連他醉酒喊的也是她的名字。

      離婚那天,他急著去機場接回國的初戀。

      我低頭簽協議時,血滴在了婚戒上。

      三個月后,他和初戀領證。

      工作人員突然抬頭:“先生,您配偶的丈夫…三小時前剛撤銷死亡宣告。”

      第一章:最后一夜

      凌晨兩點,沈辭還沒回來。

      偌大的別墅里,只有客廳一盞孤零零的落地燈亮著,光線昏黃,勉強撕開一小片濃稠的黑暗。林薇蜷在沙發角落,身上蓋著薄薄的羊絨毯,手機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終沒有新的消息進來。

      電視里播放著午夜檔的無聊綜藝,夸張的笑聲罐頭音在寂靜里顯得格外刺耳。她沒看,只是盯著茶幾上那枚孤零零的婚戒。鉑金的素圈,內側刻著沈辭名字的縮寫,SC。戴了三年,指尖早已習慣它的重量和微涼,此刻摘下來,無名指上便留下一圈淡淡的、比周圍皮膚更白皙的戒痕,像是某種烙印,又像是即將褪去的疤。

      所有人都說,林薇是沈辭白月光的替身。

      連她自己都信。

      所以當玄關處終于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輕微咔噠聲時,她幾乎能立刻在腦海里勾勒出接下來的場景——濃重的酒氣,搖晃的身影,或許還有襯衫領口蹭上的、不屬于他的香水味。然后,他會跌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或者干脆路過她,徑直上樓。但在經過她身邊時,極大概率,會停頓那么一下。

      就像過去許多次一樣。

      腳步聲近了,有些沉,有些亂。果然,沈辭的身影出現在光影邊緣。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領帶扯松了,露出喉結。他臉上帶著應酬后的疲憊,以及酒精催化的微醺潮紅。目光掃過沙發上的林薇時,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絲毫溫度,像看一件早就擺在原處的家具。

      他確實停住了腳步。居高臨下,陰影覆蓋下來。

      林薇沒動,甚至沒抬頭。

      然后,她聽到了那個名字。含糊的,帶著酒意的,像是從喉嚨深處溢出來的一聲喟嘆。

      “瑤瑤……”

      蘇錦瑤。他的初戀,他的白月光,他心口那顆據說早已隕落、卻永恒照耀他記憶的朱砂痣。

      林薇放在毯子下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指甲抵進掌心,帶來細微卻尖銳的痛感。這痛感奇異地讓她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甚至輕輕吸了口氣,將胸口那股熟悉的、冰錐鑿刺般的悶痛壓下去些許。

      沈辭似乎因為這聲囈語清醒了一瞬,他晃了晃頭,目光落在林薇低垂的側臉上。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鼻梁挺秀,嘴唇抿得很緊。有那么一秒鐘,或許連一秒鐘都不到,他眼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又被更深的醉意和漠然覆蓋。

      他沒再說別的,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地走上樓梯,消失在二樓的主臥方向。很快,隱約傳來水聲。

      沙發上的林薇,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電視里喧鬧的罐頭笑聲不知何時停了,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沒有表情的臉。毯子滑落到了腰間,她也懶得去拉。

      替身。

      這個詞像生了銹的鈍刀,在心里反復拉鋸了三年。最初是隱隱的疼,后來是麻木的鈍,再后來,大概就只剩下空。空蕩蕩的,什么也感覺不到。

      她和蘇錦瑤有五分像。尤其是側臉輪廓和眉眼間距。據說蘇錦瑤是學芭蕾的,脖頸修長,氣質清冷如天鵝。林薇不是,她學畫,手指常沾著洗不凈的顏料痕跡,性格里也缺少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可當初沈辭看上她,或許就是那驚鴻一瞥的側影,像了。

      像了,就夠了。足夠他把她娶回家,足夠他在某些需要女伴的場合帶著她,足夠他在醉酒后,對著她喊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水聲停了。樓上徹底安靜下來。

      林薇慢慢坐直身體,伸手拿過茶幾上的戒指,套回無名指。冰涼的金屬觸到皮膚,激起一陣戰栗。她又緩緩摘下來,握在掌心。堅硬的邊緣硌著皮肉。

      明天,這一切就結束了。

      明天,沈辭的“瑤瑤”就回來了。

      而她這個劣質的、用了三年的替身,也該退場了。

      她拿起手機,屏幕自動亮起,鎖屏壁紙還是去年結婚紀念日時,沈辭難得配合拍的一張合照。照片里他沒什么笑容,但她笑得很開心,眼睛彎著,靠在他肩上。現在看來,那笑容簡直像個拙劣的模仿,模仿著某個不在場的人可能有的幸福模樣。

      她按熄屏幕,將手機丟開。

      窗外,城市的霓虹徹夜不眠,遠處的車流拖曳出光的尾痕。這棟位于城市黃金地段的別墅,像個華麗而冰冷的玻璃盒子,盛放著她三年有名無實的婚姻,和無數個類似今晚這樣,被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夜晚。

      最后一夜了。

      她該覺得解脫,還是該覺得……更空了一些?

      林薇不知道。她只是覺得累,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她重新裹緊毯子,在沙發上慢慢躺下,面朝著黑暗的庭院方向,閉上了眼睛。

      戒指,還緊緊攥在左手手心,硌得生疼。

      第二章:機場的側影

      清晨的陽光透過沒拉嚴的窗簾縫隙,切出一道刺眼的光柱,落在林薇臉上。她在沙發上醒來,脖頸和肩膀都有些僵痛。

      樓上很安靜。沈辭大概還沒醒,或者醒了,在忙別的。

      她坐起身,薄毯滑落。攤開左手,掌心里那枚婚戒因為握了一夜,邊緣在皮膚上壓出了一個清晰的紅印。她看了幾秒,將它輕輕放在茶幾上,和昨晚的位置分毫不差。

      起身,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經過餐廳時,看到桌上放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很薄,但透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分量。袋口沒有封,隱約能看見里面紙張的抬頭。

      離婚協議書。

      他連最后一晚都等不及,連夜準備好了。

      林薇握著水杯的手指緊了緊,溫水流過干澀的喉嚨,沒什么滋味。她走過去,沒有立刻打開,只是用手指摸了摸文件袋光滑的表面。然后轉身,上樓。

      主臥的門緊閉著。她回到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客房——自從去年某次沈辭醉酒,又一次喊了“瑤瑤”之后,她就搬了出來。這里簡單得多,更像一個臨時住所。

      洗漱,換衣服。她選了一條簡單的米白色連衣裙,款式保守,顏色素凈。對著鏡子看了看,臉色有些蒼白,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她拿起粉底,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沒必要了。

      下樓時,沈辭已經坐在餐廳里。他換了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恢復了平日里那個冷靜自持、掌控一切的沈氏總裁模樣。昨夜那點醉態和恍惚,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掃過她蒼白的臉和素凈的裙子,沒什么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對面:“坐。”

      林薇在他對面坐下。兩人之間隔著寬大的餐桌,像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文件袋就放在他手邊。

      “協議你看一下。”沈辭將文件袋推過來,語氣公事公辦,聽不出任何情緒,“條款按照之前提過的,城西那套公寓,楓林路的畫廊,還有一筆錢,足夠你以后生活。”

      林薇沒有去碰文件袋,只是看著他:“蘇錦瑤……今天幾點的飛機到?”

      沈辭似乎沒料到她會直接問這個,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下午三點二十,國際航班T2航站樓。”

      “哦。”林薇應了一聲,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擱在膝頭、微微交握的雙手上。無名指上的戒痕還在,淺淺的一圈。“你……會去接她吧。”

      這不是疑問句。

      沈辭沉默了片刻。“會。”

      空氣凝滯了幾秒。餐廳里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清脆得有些突兀。

      “沒什么問題的話,就簽了吧。”沈辭似乎不愿在這個話題上多談,抬手看了看腕表,“我上午還有個會,十點前要趕到公司。簽完,下午我去接機前,我們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

      他說得流暢自然,仿佛在安排一項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行程。開會,簽字,離婚,接機。

      林薇終于伸出手,拿過了那個文件袋。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她動作很慢地抽出里面的協議。厚厚一沓,條款清晰,補償優厚,確實如他所說,足夠她后半生衣食無憂,甚至堪稱優渥。沈辭在物質上,從未虧待過她這個“替身”。

      她逐頁翻看著,看得很仔細,像是在研讀什么重要的合同。其實那些字句在她眼前晃過,并未真正進入腦海。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今天就要徹底結束”這個事實。

      沈辭也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偶爾瞥一眼腕表。

      看到財產分割那一頁時,林薇的視線在“楓林路畫廊”上停頓了一下。那是她結婚前自己經營的小畫廊,規模不大,但傾注了她很多心血。婚后,沈辭以“打理麻煩”為由,派人接手了管理,她去的次數便越來越少。如今,算是物歸原主?

      她拿起沈辭早已準備好的鋼筆,拔開筆帽。金屬筆身冰涼。她找到簽名處,自己的名字后面,是空白的。

      筆尖懸在紙張上方,微微顫抖。

      真的要簽了嗎?

      簽下去,這三年,就真的成了一紙笑話,一場徹頭徹尾的、關于替身的荒唐夢。

      胸口那股熟悉的悶痛又涌了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銳。她下意識地用左手按了按心口,這個細微的動作牽動了胃部,一股翻攪的惡心感毫無預兆地升騰而起,直沖喉嚨。

      “嘔——”

      她猛地捂住嘴,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眼前陣陣發黑,額角瞬間沁出冷汗。

      “怎么了?”沈辭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除了平靜和漠然以外的情緒,也許是詫異,也許是一絲不耐。

      林薇說不出話,只是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那陣惡心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殘留的不適讓她臉色更加慘白,身體微微發抖。

      沈辭看著她,眉頭皺得更緊。他按下餐桌上的呼叫鈴,對很快出現的保姆吩咐:“倒杯溫水來。”

      保姆很快端來溫水。林薇接過來,小口啜飲,勉強壓下喉嚨里的不適和心口的悸動。她緩了幾口氣,重新坐直身體,拿起筆。

      “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她低聲說,聲音有些沙啞。

      沈辭沒再追問,只是目光在她缺乏血色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林薇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筆尖落下。

      “林薇”。

      兩個字,寫得有些慢,但筆畫清晰,力透紙背。寫完后,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兩秒,然后放下筆,將協議推回沈辭面前。

      沈辭似乎也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拿起筆,迅速在另一處簽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凌厲,一如他本人。

      “下午兩點,民政局門口見。”他收起自己那份協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我讓司機送你過去,或者你自己開車?”

      “我自己開車。”林薇也站起來,聲音平靜。

      “好。”沈辭點點頭,沒再看她,轉身走向玄關。很快,外面傳來汽車發動機啟動的聲音,漸漸遠去。

      別墅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餐桌上那份她已經簽好字的離婚協議。

      林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走到客廳,拿起昨晚和今早都被她放在茶幾上的那枚婚戒。她走到窗邊,對著陽光看了看。鉑金依舊閃亮,內側的“SC”清晰可見。

      陽光有些刺眼。她瞇了瞇眼,將戒指輕輕放在了窗臺上。

      轉身,上樓。她需要換一身更適合去民政局的衣服,也需要……最后檢查一下,有沒有什么東西落在這里。

      雖然,這里好像從來也沒有多少真正屬于她的東西。

      經過主臥緊閉的房門時,她腳步未停。

      第三章:掌心痣

      下午一點五十,林薇的車停在民政局附近的停車場。

      她最終還是開了自己那輛白色的奧迪,結婚時沈辭買的,說是代步,但牌子型號都選了最低調實用的一款,不像他車庫里那些,每一輛都彰顯著身份和財富。

      天氣有些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天空,悶得人透不過氣。民政局門口人來人往,有手挽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走進去的,也有面色平靜或冷漠、一前一后走出來的。這里像一個人生的中轉站,濃縮著悲歡離合。

      林薇坐在車里,沒有立刻下去。她看著民政局莊重的門廊,心跳有些失序。手摸向副駕的包,想拿口紅補一下妝,指尖卻先碰到一個硬硬的小盒子。

      拿出來,是戒指盒。里面躺著那枚鉑金婚戒。

      她打開盒子,戒指在昏暗的車內光線里泛著微冷的光。她取出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尺寸依舊合適,只是那份冰涼,似乎比以往更甚,一直沁到骨頭里。

      又摘下來。放回盒子。扣好。

      反復兩次后,她終于將戒指盒扔回包里,不再看。拿起小鏡子看了看,臉色依舊不太好,她涂了一層顏色很淡的唇膏,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過憔悴。

      推開車門,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夾雜著城市特有的灰塵和汽車尾氣的味道。她理了理裙擺,朝著民政局大門走去。

      沈辭已經到了。他靠在一輛黑色的賓利車旁,正低頭看著手機。他換了一身更休閑些的西裝,沒打領帶,少了些平時的凌厲,但身姿挺拔,在人群中依舊醒目。不少路過的人向他投去目光。

      看到林薇,他收起手機,站直身體,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頷首。

      “進去吧。”他說。

      兩人并肩走進大廳,中間隔著半步的距離,像兩個恰好同路的陌生人。大廳里冷氣很足,吹得林薇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復雜的味道,消毒水、紙張、還有許多人身上不同的香水或汗味混雜在一起。

      取號,等待。坐在冰涼的金屬長椅上,周圍是其他等待辦理手續的夫妻,有的在低聲爭吵,有的沉默不語,有的甚至還在試圖挽留,聲音哽咽。

      林薇和沈辭之間,只有沉默。

      沈辭偶爾看一眼手機,屏幕亮起時,林薇似乎瞥見屏保是一張有些年歲的照片,模糊的背景里,有個穿著芭蕾舞裙的纖細背影。她的心像被針輕輕扎了一下,很快移開視線。

      廣播叫到他們的號碼。

      走到指定的辦事窗口,里面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表情嚴肅的女工作人員。遞上材料,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還有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

      工作人員接過,熟練地開始核對,翻閱。例行公事的詢問,語氣平淡無波。

      “雙方自愿離婚?”

      “是。”沈辭答得很快。

      “是。”林薇的聲音輕一些,但清晰。

      “財產分割、子女撫養等問題已協商一致?”

      “是。”

      “是。”

      “沒有子女?”

      “沒有。”

      “沒有。”

      一問一答,機械而流暢。林薇的指尖微微發涼,放在身側,輕輕蜷縮著。她看著工作人員手里那兩本紅色的結婚證,嶄新如初,其實才用了三年。很快,它們就會被蓋上作廢的章,換回兩本暗紅色的離婚證。

      工作人員將協議翻到最后一頁,檢查簽名。目光掃過林薇的簽名時,似乎頓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林薇蒼白的臉。

      “請再確認一下協議內容,尤其是財產部分,一旦辦理完畢,具有法律效力。”工作人員公式化地提醒。

      “確認。”沈辭道。

      林薇也點了點頭。

      工作人員不再多說,開始操作電腦,準備打印離婚證。打印機發出低沉的嗡鳴聲,開始工作。

      就在這時,林薇忽然覺得鼻腔一熱。

      一股溫熱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捂,指尖觸到一片濕黏。低頭一看,刺目的鮮紅染紅了手指,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是鼻血。

      而且來勢洶洶,瞬間就染紅了她的掌心,還有幾滴,濺落在了攤開在臺面的離婚協議上,恰好落在她簽名的地方。“林薇”兩個字,被暈開了一小片紅,像雪地里突兀綻放的梅。

      “呀!”旁邊窗口傳來小聲的驚呼。

      沈辭也看到了,他眉頭猛地一蹙,幾乎下意識地伸手,似乎想扶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僵在半空。

      工作人員也愣了一下,隨即迅速抽出幾張紙巾遞過來:“快,按住!仰頭!”

      林薇有些慌,更多的是難堪。她手忙腳亂地接過紙巾,堵住鼻子,仰起頭。冰冷的紙張貼上皮膚,帶著一股淡淡的油墨味。血很快滲透了紙巾,溫熱粘膩的觸感讓人極度不適。

      眼前有些發花,耳朵里嗡嗡作響。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探究的,好奇的,同情的。也能感覺到身側沈辭那道復雜的視線,如芒在背。

      “對不起……”她含糊地道著歉,聲音悶在紙巾里,“我……我沒事……”

      血好像暫時止住了一些。她低下頭,看著協議上那團刺眼的紅,還有自己染血的手指。血也沾到了左手無名指根部,那圈戒痕上,紅白對比,格外醒目。

      她無名指根部,有一顆很小的、淡褐色的痣。平時被戒指擋著,看不見。此刻沾了血,那顆小痣在鮮紅的襯托下,竟也清晰起來。

      沈辭的目光,似乎在她染血的手指和那顆痣上停留了一瞬。他的唇線繃得很緊,下頜骨微微抽動了一下。林薇記得,蘇錦瑤的手指很干凈,沒有痣。

      打印機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工作人員拿著兩張新鮮出爐、還帶著機器溫度的離婚證,看著眼前這有些混亂的一幕,職業化的平靜里也露出一絲為難。

      “女士,您……需要先去處理一下嗎?或者休息一下?”工作人員問。

      林薇用力按著鼻子,搖了搖頭,悶聲說:“不用……繼續吧,沒事了。”

      血似乎真的止住了。她拿開被血浸透的紙巾,換了新的輕輕按著。臉色比剛才更白,像一張脆弱的紙。

      沈辭收回目光,看向工作人員,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請繼續辦理。”

      工作人員看了看兩人,不再多言,將離婚證放在臺上,開始最后蓋章的程序。

      “咚”、“咚”。

      兩聲輕響,鮮紅的印章落下。

      兩本結婚證被收回,作廢。

      兩本暗紅色的離婚證,被推到了他們面前。

      “手續辦完了。這是你們的離婚證,請收好。”工作人員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

      林薇看著那本屬于自己的暗紅色小本子,封皮的顏色像凝固的血。她沒有立刻去拿。

      沈辭伸手拿起了他那本,看也沒看,直接合上,握在手里。然后,他看向林薇。

      林薇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夾雜著血腥味沖進肺里。她伸出手,指尖還有些抖,拿起了那本離婚證。很輕,又很重。

      “謝謝。”她對工作人員說,聲音干澀。

      然后,她轉身,沒有再看沈辭一眼,朝著大廳門口走去。腳步有些虛浮,但她努力挺直了背脊。

      沈辭站在原地,看著她有些踉蹌卻固執挺直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口的人流中。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離婚證,又抬眼,望向剛才林薇站過的位置。

      臺面上,還留著幾張染血的紙巾,和那份簽名處暈開一團紅色的離婚協議。

      那團紅色,刺得他眼睛微微瞇了一下。

      他轉身,也朝門口走去,步速很快。出了大廳,外面的悶熱再次包裹上來。他摸出車鑰匙,解鎖賓利,拉開車門坐進去。

      沒有立刻發動車子。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鼻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血腥氣。

      他睜開眼,發動車子,引擎發出低沉平穩的轟鳴。調轉方向,駛離民政局停車場。

      目的地明確——機場。

      去接那個,他等了很久的人。

      而林薇的白車,早已消失在另一條路的車流里,不知去向。

      第四章:空畫廊

      離婚后的第一個夜晚,林薇睡在了城西的公寓里。

      這是協議里分給她的財產之一,一處高檔公寓小區的頂層復式。沈辭當初投資買的,精裝修,但從未住過,家具都罩著防塵布,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人居住的清冷味道。

      林薇只簡單收拾了主臥,扯掉防塵布,鋪上自己帶來的床單被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燈火如星河倒瀉,繁華又遙遠。她拉上厚厚的遮光窗簾,將那片璀璨隔絕在外。

      房間里只剩床頭一盞小燈,光線昏黃。她躺在陌生的大床上,身體很累,大腦卻異常清醒。一閉眼,就是民政局窗口那團刺目的紅,鼻尖仿佛還能聞到那股鐵銹般的血腥味,以及沈辭最后那個復雜難辨的眼神。

      她猛地坐起身,打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那本暗紅色的離婚證。借著昏暗的燈光翻開,里面自己的照片,還是幾年前拍的,眼神里還有些未褪盡的憧憬。旁邊,是已解除婚姻關系的冰冷字樣。

      合上,扔回抽屜。又摸出那個戒指盒,打開。鉑金圈冷冷地反著光。

      她“啪”地一聲合上盒子,塞到枕頭底下。好像這樣,就能把它和那些混亂的回憶一起掩埋。

      可失眠依舊如影隨形。胃里時不時傳來隱約的抽痛和惡心感,讓她更添煩躁。她想起白天在沈辭面前那陣突如其來的干嘔和后來的鼻血……是太累了嗎?還是情緒沖擊太大?

      算了,不重要了。她強迫自己躺下,數著綿羊,直到天色微亮,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接下來幾天,林薇把自己關在公寓里。手機關了靜音,除了必要的采購,幾乎不出門。她需要時間,來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自由”,以及心底那片空茫的廢墟。

      一周后,她第一次出門,去了楓林路的畫廊。

      畫廊位于一條安靜的藝術街區,白色的兩層小樓,設計簡約。門口掛著“薇光畫廊”的招牌,字是她自己寫的,清秀有余,力道不足。婚后她來得少了,但每月賬單和簡要匯報還是會送到她郵箱,她知道畫廊一直在營業,沈辭派的人打理得還算妥當。

      推開玻璃門,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前臺坐著一個陌生女孩,二十出頭,看見她愣了一下,隨即站起來,有些不確定地問:“您好,請問……是林薇姐嗎?”

      林薇點點頭:“是我。你是?”

      “林薇姐好!我是小陳,王經理雇來看店的。”女孩有些緊張,“王經理說您最近可能會過來,讓我好好招待。他今天去談一個畫展合作了,不在店里。”

      王經理就是沈辭派來打理畫廊的人。林薇“嗯”了一聲,目光在畫廊內緩緩移動。

      一樓是開放展區,墻上掛著一些畫作,有油畫,有水彩,風格不一。中間擺放著雕塑和藝術裝置。燈光打得很好,營造出寧靜的藝術氛圍。一切井井有條,干凈整潔,比她婚前自己打理時還要規整。

      但,也僅僅是規整。少了點溫度,少了點……她的痕跡。

      她慢慢走著,看著墻上的畫。有些是她當初親手挑選、甚至親自去畫家工作室談下來的,有些則是后來王經理根據市場行情引入的。商業氣息濃了一些,但也無可厚非,畫廊總要生存。

      她的腳步在一幅不大的油畫前停住。

      畫上是暮色中的湖,水天一色,泛著淡淡的金紫。筆觸細膩溫柔,色彩暈染得極有層次感。這是她很喜歡的一位年輕畫家的作品,當初引進時價格不高,如今看來,技法更見成熟了。

      她記得這幅畫剛掛上來時,沈辭難得來了一次畫廊——大概是為了確認他投資的價值。他站在這幅畫前看了很久,久到林薇以為他也喜歡。可他最后只是淡淡評價了一句:“顏色太灰了。”

      當時她心里那點小小的期待,就像被針扎破的氣球,噗地一聲,癟了下去。

      “林薇姐,要喝點什么嗎?咖啡還是茶?”小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不用,謝謝。我隨便看看。”林薇搖頭,繼續往里走。

      樓梯轉角處,掛著幾幅她的習作,是以前畫著玩的風景素描,不成系列,技法也稚嫩。沒想到還在這里掛著,大概是因為不值錢,也無人問津,所以沒被撤掉吧。

      她上了二樓。二樓一半是辦公區和儲物間,另一半是一個較小的VIP展廳和她的私人畫室。

      畫室的門虛掩著。她推開門。

      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畫室里的一切還保持著原樣,甚至有些凌亂。畫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畫,蒙著防塵布。旁邊的調色盤上,顏料早已干涸龜裂。地上散落著幾張廢稿,窗臺邊擺著幾盆綠植,因為缺乏照料,有些蔫頭耷腦。

      這里的時間,好像停滯在了她搬去沈辭別墅的那一天。

      林薇走到畫架前,掀開防塵布。畫布上是一幅半成品的人像,只有大致的輪廓和底色。畫的是誰,她自己也記不清了,或許只是一個練習。

      她拿起一支干硬的畫筆,在指尖轉了轉。然后放下,走到窗邊。窗外是后街,相對安靜,能看到對面咖啡館露臺上零星坐著的人。

      這里才是屬于她的世界。有顏料的味道,有未完成的夢想,有安靜的、只屬于她自己的時光。

      可這三年,她幾乎把它遺忘了。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困在一段虛假的關系里。

      心口又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比以往更清晰,伴隨著隱隱的惡心感。她扶住窗框,深呼吸了幾下,才慢慢平復。

      或許,是時候重新開始了。從這個畫室,從這個畫廊開始。

      她轉身,對跟著上樓、有些不安的小陳說:“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王經理。從明天開始,畫廊的所有事務,由我親自接手。另外,幫我預約一位家政,明天上午來徹底打掃這間畫室。”

      小陳連忙點頭:“好的,林薇姐!”

      林薇走出畫室,輕輕帶上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

      樓下展區,那幅暮色湖水的油畫靜靜懸掛著,溫柔的光暈流淌。

      她走下樓梯,目光掃過那些畫作,心里漸漸有了些模糊的計劃。也許可以策劃一個新的主題展,挖掘一些有潛力但還沒什么名氣的畫家……就像當年的她自己。

      手機在包里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只有一句話:“薇薇,我回國了,方便見一面嗎?——秦朗。”

      秦朗。她的大學同學,也是為數不多知道她這些年境遇的朋友。出國深造多年,杳無音訊,沒想到突然回來了。

      林薇盯著那條短信,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回復了一個字:“好。”

      發完短信,她抬頭看向窗外。街道上車來車往,行人匆匆。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離婚后的世界,空曠得讓人心慌,但似乎……也終于有了一絲縫隙,可以透進屬于自己的光。

      哪怕,這光此刻還非常微弱。

      她拿起自己的包,對前臺的小陳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風鈴聲再次響起,清脆地送她離開。

      畫廊里,重歸寧靜。只有那些畫作,無聲地訴說著色彩與光影的故事。

      第五章:熱搜上的笑顏

      日子像被抽走了魂魄,機械而平靜地向前滑行。

      林薇開始頻繁地出入畫廊。她辭退了王經理,只留下小陳幫忙處理日常雜務。自己則一頭扎進了畫室的清理和畫廊未來規劃的構思中。調色盤重新擠上了新鮮的顏料,畫布上開始出現新的筆觸,雖然生疏,但畢竟在動。

      身體的不適感并未減輕,偶爾的惡心和隱痛成了常客,鼻血也零星流過幾次。她只當是離婚后情緒起伏和過度勞累所致,去藥店買了些維生素和調理氣血的中成藥,便沒再多想。預約了體檢,排到了兩周后。

      秦朗約她見了幾次面,大多是在她的畫廊或者附近的咖啡館。他變化不大,依舊溫和儒雅,只是眉宇間多了些成熟和閱歷帶來的沉穩。他小心地避開了關于沈辭的話題,只聊藝術,聊國外見聞,聊一些輕松的往事。他的出現,像一陣溫和的風,輕輕拂過林薇生活里那片干涸的裂痕,帶來些許濕潤的慰藉。

      這天下午,林薇正在畫室里修改一幅新畫的草稿,小陳敲門進來,神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林薇姐……”

      “怎么了?”林薇沒抬頭,用橡皮擦修改著一條線條。

      “那個……你看新聞了嗎?”小陳咬著嘴唇,把手機遞過來,屏幕亮著,停留在某個社交平臺的熱搜頁面。

      林薇的手頓住了。

      熱搜詞條很顯眼:#沈氏總裁機場接機,破鏡重圓#

      下面配著一張抓拍的高清照片。機場VIP通道出口,沈辭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煙灰色西裝,身姿挺拔。他懷里緊緊擁著一個女人。女人背對著鏡頭,看不見臉,只能看到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和一身米白色的及膝連衣裙,裙擺隨著擁抱的力道微微蕩開。沈辭的臉側貼著女人的發頂,眼睛閉著,那張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是一種近乎失而復得的、毫不掩飾的動容與溫柔。

      林薇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一次也沒有。

      哪怕是在他們新婚的時候。

      照片的抓拍角度和光影都極好,構圖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一刻的情感濃度,堪比偶像劇劇照。評論里一片沸騰。

      “啊啊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白月光蘇錦瑤嗎?沈總這眼神絕了!”

      “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了!小說照進現實!”

      “聽說蘇小姐當年是不得已離開?現在回來直接就是總裁夫人了吧?”

      “之前那個替身老婆呢?是不是該讓位了?(吃瓜)”

      “樓上,早就離了!我朋友在民政局工作的,說沈總離婚當天下午就去接機了!”

      “天哪,這是什么絕世深情!我又相信愛情了!”

      指尖冰涼,手機屏幕的光刺得林薇眼睛發澀。她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久到小陳不安地喚了她一聲:“林薇姐……你沒事吧?”

      林薇猛地回過神,將手機遞還回去,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卻發現臉部肌肉有些僵硬。

      “沒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平靜得有些異常,“挺配的。”

      她重新拿起鉛筆,想要繼續畫稿,卻發現手指有些不聽使喚,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斜的、無意義的痕跡。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攪感又來了,比以往更強烈。她放下筆,捂住嘴,強壓下涌到喉頭的酸意。

      “林薇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好差。”小陳擔憂地看著她。

      “可能有點累。”林薇站起身,“我進去休息一下。沒什么重要的事,別讓人打擾我。”

      說完,她幾乎是有些倉促地逃進了畫室隔壁臨時收拾出來的小休息室,關上了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她才允許自己卸下那層強撐的平靜。身體順著門板滑下,坐在地板上。

      熱搜上的照片,沈辭那個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燙在心口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地方。原來他不是不會溫柔,不是不會動容,只是所有的溫柔和動容,都早已預留給了另一個人。

      她以為三年的婚姻,多少會有一點不同。哪怕只是習慣,只是責任,甚至只是憐憫。

      可現在看來,她真的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用完即棄的替身。正主歸來,她連謝幕的掌聲都得不到,只能在無人關注的角落,默默退場,還要被迫觀看他們盛大的重逢戲碼,接受全網觀眾的品評和“祝福”。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讓她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身體,額頭抵在膝蓋上,大口喘息。惡心感再次上涌,她沖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絞痛和惡心才緩緩退去。她渾身脫力,靠在冰涼的瓷磚墻面上,望著鏡子里那個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的女人。

      手機在外面響了幾聲,大概是秦朗或者別的什么人。她沒動。

      直到暮色降臨,畫室外的城市華燈初上,她才慢慢扶著墻站起來。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中濕漉漉的、依舊難掩憔悴的臉。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對自己說。

      熱搜會過去,他們的故事會繼續。而她的生活,也必須找到新的支點。

      她走出休息室,畫廊里已經亮起了燈。小陳已經下班了,留了紙條說給她熱了粥在廚房。

      林薇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流動的車燈。霓虹閃爍,將這個城市的夜晚裝扮得流光溢彩,也映照出無數悲歡離合的剪影。

      她拿出手機,翻到秦朗的號碼,猶豫了一下,沒有撥出。而是點開了日歷,看著那個兩周后的體檢預約。

      然后,她打開通訊錄,找到了另一個很久沒聯系過的號碼——她大學時關系不錯的導師,如今在美術學院任教,也是藝術評論界的權威。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起,傳來導師溫和熟悉的聲音:“喂?薇薇?”

      “周老師,”林薇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是我,林薇。您最近……方便嗎?我有些關于畫廊和策展的想法,想向您請教。”

      電話那頭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是欣慰的回應:“薇薇啊,當然方便。你總算想起我這個老頭子了。什么時候過來?我請你喝茶。”

      約定好時間,掛斷電話。林薇走到廚房,端起那碗還溫熱的粥,小口小口地吃起來。粥煮得軟糯,帶著淡淡的米香。

      胃里依舊有些不舒服,但她強迫自己慢慢吃完。

      畫廊里很安靜,只有她輕微的咀嚼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夜音。

      熱搜上的喧囂,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

      她吃完粥,洗干凈碗。回到畫室,沒有開大燈,只開了桌上一盞小臺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畫架和散落的畫稿。

      她拿起畫筆,蘸了點清水,在調色盤上化開一抹群青。然后,在空白的畫布一角,輕輕落下一筆。

      顏色在畫布上慢慢洇開,深邃,安靜,像夜幕降臨前最后一抹天光。

      一筆,又一筆。

      畫布上漸漸有了模糊的、夜的輪廓。

      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不休。但畫室里這一小片光暈下,只有畫筆與畫布摩擦的沙沙聲,穩定而持續。

      第六章:醫院的回廊

      兩周后的體檢日,天氣晴好。

      林薇獨自開車去了市中心一家知名的私立醫院。環境幽靜,服務周到,但價格不菲。她用的是沈辭給的那筆“離婚補償”里的錢。用他的錢,檢查他留下的“后遺癥”,想想有些諷刺,但她此刻無暇顧及這些。

      抽血,B超,心電圖,內科外科一系列檢查……流程繁瑣。她像個沒有靈魂的玩偶,按照指示穿梭在各個科室之間。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冰冷,潔凈,卻讓人莫名心悸。

      等待結果的時間最為難熬。她坐在寬敞明亮的候診區,身邊大多是有人陪伴的病人或家屬,低聲交談,或安靜地握著彼此的手。只有她,形單影只,盯著墻上液晶屏里循環播放的健康宣傳片,畫面色彩鮮艷,聲音歡快,與現實格格不入。

      胃里又傳來隱約的抽痛。她下意識地用手按住。最近這種疼痛似乎變得頻繁了些,而且位置……好像不太對?不完全是胃。

      “林薇女士,請到3號診室。”護士甜美的聲音通過呼叫器傳來。

      林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走向診室。心臟在胸腔里不規律地跳動著,手心有些出汗。

      診室里坐著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面容嚴肅的女醫生,姓何。她正看著電腦屏幕上林薇的檢查結果,眉頭微蹙。

      “林女士,請坐。”何醫生抬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

      林薇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冰涼。

      “你的血常規顯示有輕度貧血,”何醫生指著屏幕,“肝功能有幾項指標輕微異常,但問題不大,可能和近期休息不好、情緒波動有關。婦科B超……”

      她頓了頓,目光從屏幕移向林薇,帶著審視:“顯示子宮附件區有個陰影,邊界不太清晰,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認性質。”

      陰影?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是……什么意思?腫瘤嗎?”

      “現在還不能確定。”何醫生語氣謹慎,“可能是囊腫,也可能是其他問題。我建議你盡快做一個更詳細的增強CT,或者MRI。另外,”她翻了翻手里的其他報告單,“你最近有惡心、乏力、腹痛,還有流鼻血的情況?”

      林薇點頭:“是,但不是很嚴重,我以為……”

      “這些癥狀需要重視。”何醫生打斷她,表情更嚴肅了些,“尤其是結合你這個陰影的位置和形態。當然,先別自己嚇自己,很多良性病變也會有類似表現。但必須盡快排查。”

      她迅速在電腦上操作:“我給你開增強CT的單子,最快可以安排明天上午。你明天有空嗎?”

      林薇大腦有些空白,機械地點點頭:“有。”

      “好。今晚十點后禁食禁水。明天早上直接去影像中心。”何醫生打印出檢查單遞給她,“保持電話暢通,結果出來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另外,注意休息,情緒盡量平穩。”

      平穩?林薇捏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檢查單,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她現在的生活,哪里還有“平穩”可言?

      渾渾噩噩地走出診室,走廊里的光線白得晃眼。她靠著冰涼的墻壁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找回力氣,朝電梯走去。

      電梯門打開,里面站著幾個人。林薇低著頭走進去,按下樓層。

      電梯下行,失重感傳來,胃里一陣翻攪。她閉上眼,攥緊了手里的檢查單。

      就在電梯快到一樓時,旁邊兩個年輕護士的低聲交談,像冰錐一樣猝不及防地刺進她的耳朵。

      “誒,你看到VIP病房那邊了嗎?沈氏集團的沈總,親自陪著那位蘇小姐做全面體檢呢,陣仗真大。”

      “看到了,好羨慕啊。聽說那位蘇小姐剛從國外回來,身體好像有點弱,沈總緊張得不行,全程陪著,眼神都沒離開過她。”

      “是啊,跟護著眼珠子似的。比對他之前那個老婆……哦,前妻,上心多了。果然白月光就是不一樣。”

      “噓,小聲點……”

      電梯“叮”一聲到達一樓,門開了。那兩個護士快步走了出去。

      林薇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電梯門又要關上,外面有人按了鍵,門再次打開,疑惑地看著她。

      她這才恍然驚醒,機械地邁開腳步,走出電梯。醫院大廳里人來人往,嘈雜的聲音涌過來,卻好像隔著一層水,模糊不清。

      沈辭……陪著蘇錦瑤,在這里體檢。

      就在她獨自面對可能的重病宣判時,他正溫柔備至地守護著他的心上人。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讓她瞬間彎下了腰,額頭冒出冷汗。眼前陣陣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幾乎站立不穩。

      “小姐,你沒事吧?”有好心的路人扶住她。

      林薇用力搖了搖頭,掙脫那人的攙扶,咬牙挺直身體,朝著停車場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坐進車里,關上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她伏在方向盤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毫無預兆地涌出,滾燙地砸在冰冷的方向盤皮質上。

      恐懼,像黑色的潮水,終于沖垮了她連日來強筑的堤壩。

      對未知病情的恐懼。

      對被徹底拋棄、孤獨面對這一切的恐懼。

      還有那深不見底的、關于自己這三年可笑人生的絕望。

      不知哭了多久,眼淚終于流干。她抬起頭,看著后視鏡里自己紅腫的雙眼和慘白的臉,像個陌生的女鬼。

      她拿出手機,屏幕上干干凈凈,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消息。沈辭的號碼,早就被她拉黑了,但就算沒拉黑,此刻他大概也正溫柔地詢問蘇錦瑤“還難不難受”、“想吃什么”吧。

      她點開通訊錄,手指在秦朗的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她不想用自己的糟糕境遇,去打擾別人來之不易的平靜。

      最終,她只是發動了車子,緩緩駛離醫院。

      車窗外,陽光明媚,街道兩旁的梧桐樹郁郁蔥蔥,一切生機勃勃,與她內心的荒蕪形成殘酷的對比。

      她打開車窗,讓帶著夏日溫度的風吹在臉上,試圖吹干淚痕,也吹散一些心頭的陰霾。

      明天還要來做檢查。

      無論結果是什么,她都得自己面對。

      就像這三年來,每一個需要獨自吞咽委屈和疼痛的夜晚一樣。

      只是這一次,可能不再僅僅是心上的疼了。

      她握緊了方向盤,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的路。車載收音機里,正播放著一首輕快的情歌,歌手甜蜜地唱著“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林薇伸手,“啪”地一聲關掉了收音機。

      世界重歸寂靜。

      只有輪胎碾過路面的沙沙聲,單調地重復著。

      第七章:秦朗的提議

      增強CT的結果,要三天后才能出來。

      這三天,林薇過得魂不守舍。畫室的顏料干涸在調色盤上,畫廊的運營也暫時交給了小陳全權處理。她大部分時間蜷在公寓的沙發上,望著窗外發呆,或者強迫自己看一些枯燥的藝術理論書籍,試圖讓大腦被別的東西占據,以免被無邊的恐懼吞噬。

      身體的警報并未解除,隱痛和惡心依舊時不時造訪,像潛伏在陰影里的幽靈,提醒著她那懸而未決的厄運。

      第三天下午,手機終于響了。是醫院的電話。

      林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顫抖著接起:“喂?”

      “您好,是林薇女士嗎?這里是康寧醫院影像中心。您的增強CT結果已經出來了,請您方便的時候來醫院一趟,何醫生需要當面跟您溝通。”

      對方的聲音禮貌而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當面溝通……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沒事,電話里大概就說了吧?

      “好……我明天上午過來。”她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回答。

      掛斷電話,她癱坐在沙發里,手腳冰涼。窗外的陽光很好,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秦朗。

      “薇薇,晚上有空嗎?朋友新開了一家私房菜館,環境不錯,菜也清淡,想帶你去嘗嘗。你最近氣色不太好,該補補了。”秦朗的聲音溫和,帶著關切。

      林薇本想拒絕,她實在沒有胃口,也沒有心情應付任何人。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個人待著,只會胡思亂想,被恐懼淹沒。或許……出去走走,有人說說話,會好一點?

      “好。”她聽見自己說,“地址發我。”

      晚餐定在一處幽靜的胡同里,私房菜館是一間改造過的四合院,青磚灰瓦,綠植掩映,確實雅致。菜式精巧,味道清淡可口。秦朗很會照顧人,布菜添茶,話題也選得輕松,聊藝術圈的趣聞,聊他國外求學時的糗事,絕口不提沈辭,也不追問林薇的近況。

      林薇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只是聽著,偶爾點點頭,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胃里依舊不舒服,但秦朗的溫和體貼,像一層薄薄的紗布,暫時包裹住了她心口那道流血的傷口,雖然治標不治本,但至少沒那么疼了。

      飯畢,秦朗送她回去。車開到公寓樓下,他沒有立刻道別,而是斟酌著開口:“薇薇,有件事……不知道合不合適提。”

      “嗯?你說。”林薇轉頭看他。

      秦朗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目光落在前方夜色里:“我記得你大學時,油畫和策展方面都很有靈氣。這些年……雖然耽擱了,但底子還在。我這次回來,除了處理一些家事,也打算在國內藝術圈做點事情。我和幾個朋友,正在籌備一個非營利性的藝術扶持基金,主要是挖掘和資助有潛力但還沒被市場看到的年輕藝術家,同時也策劃一些有學術價值的主題展覽。”

      他頓了頓,看向林薇,眼神誠摯:“我覺得,你的畫廊位置和定位,很適合作為我們這個項目線下展示和交流的一個空間。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與進來?不一定是全職,可以先從策劃一些小型的沙龍或實驗性展覽開始。資金和資源方面,基金會可以提供支持。”

      林薇愣住了。她沒想到秦朗會提出這樣的建議。這不僅僅是一個工作機會,更像是一根拋向正在溺水的她的繩索,一個讓她重新與曾經熱愛的專業、與真實世界產生聯結的可能。

      她的畫廊,自從王經理打理后,就越來越偏向商業流水線。她接手后,雖有改變的想法,卻一直缺乏清晰的思路和足夠的底氣。秦朗的提議,像一束光,照進了她眼前混沌的迷霧。

      “我……”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心底有微弱的火苗被點燃,但更多的是一種惶惑和不自信,“我離開這個圈子太久了,很多東西都生疏了,怕做不好,拖累你們。”

      “誰都不是一開始就什么都會。”秦朗微笑,語氣鼓勵,“你的審美和感覺都在,這就夠了。具體的操作,有團隊可以幫你。重要的是,你想不想重新開始,做點真正屬于自己的、有價值的事情。”

      真正屬于自己的……有價值的事情。

      這幾個字,狠狠撞在林薇心上。過去的三年,她活在別人的影子里,消耗著自己的生命,何談“屬于自己的價值”?

      畫廊的燈光,畫布上的色彩,那些她曾經熱愛并視為生命一部分的東西,似乎在秦朗的話語中,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在疾病的陰云籠罩下,依然可以抓住的、關于“生”的機會。

      “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林薇沒有立刻答應,她需要時間消化,也需要等待明天的“宣判”。

      “當然。”秦朗理解地點頭,“不急。你慢慢想。有任何需要,隨時找我。”他遞給她一張制作精良的名片,上面有他國內的聯系方式和基金會的基本信息。

      林薇接過名片,道了謝,推門下車。

      “薇薇,”秦朗叫住她,降下車窗,夜色中他的目光溫和而堅定,“不管發生什么事,日子總要往前過。有些事情,結束了,或許是新的開始。照顧好自己。”

      林薇站在夜風里,看著他車子尾燈消失在拐角,手里攥著那張名片,邊緣有些硌手。

      回到空蕩蕩的公寓,她沒有開燈,走到落地窗前。城市夜景依舊璀璨,像一場永不落幕的盛大幻夢。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名片,“新銳藝術扶持基金會”,“秦朗”的名字印在下方。

      然后,她又摸出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個明天上午醫院的預約提醒。

      前路未卜,迷霧重重。

      一邊可能是深淵,一邊或許是微光。

      她將名片仔細收進錢包的夾層,和那張輕飄飄的CT檢查通知單放在了一起。

      夜晚很靜,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跳動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

      第八章:宣判時刻

      清晨,林薇被胃部一陣尖銳的抽痛喚醒。她蜷縮在床上,冷汗涔涔,過了好一會兒,那痛感才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留下持續不斷的隱痛和強烈的惡心感。

      她掙扎著起床,洗漱。鏡子里的女人眼窩深陷,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白,連唇色都淡得幾乎看不見。她用冷水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但效果甚微。

      沒有吃早餐,也吃不下。她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何醫生的診室外依舊安靜。林薇坐在冰冷的候診椅上,雙手緊緊交握,指甲幾乎掐進肉里。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走廊里偶爾有醫護人員匆匆走過,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響,更添壓抑。

      “林薇女士,請進。”護士推開門叫她。

      林薇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進診室。何醫生已經在了,電腦屏幕上顯示著她的影像資料。看到林薇進來,何醫生示意她坐下,表情比上次更加凝重。

      “林女士,請坐。”何醫生的聲音平穩,但透著嚴肅,“你的增強CT結果出來了。”

      林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只是點了點頭。

      何醫生指著屏幕上復雜的黑白影像,用筆點著其中一個區域:“這里,子宮附件區,你看這個占位性病變,形態不規則,邊界不清,增強掃描顯示不均勻強化。大小約3.5cm x 2.8cm。”

      林薇盯著屏幕上那個模糊的陰影,那就是這些天讓她寢食難安的源頭嗎?

      “根據影像學特征,以及結合你的臨床癥狀——腹痛、不規則出血、消瘦、乏力等,”何醫生頓了頓,目光直視林薇,“我們高度懷疑是……卵巢惡性腫瘤,也就是俗稱的卵巢癌。當然,最終確診需要病理學證據,也就是手術切除后做病理活檢。”

      卵巢……癌?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林薇耳邊炸開,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聽覺和思考能力。眼前一陣發黑,診室里的桌椅、何醫生的臉、電腦屏幕上的影像……一切都在旋轉、模糊。

      惡性腫瘤……癌癥……

      她才二十七歲。她剛剛才從一段荒唐的婚姻里逃出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開始屬于自己的新生活。

      “林女士?林女士?”何醫生提高了聲音,帶著擔憂。

      林薇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在劇烈顫抖,她用力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來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我……我需要做手術?”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是的,而且是盡快。”何醫生語氣肯定,“我們需要通過手術切除病灶,明確病理類型和分期,這是后續制定治療方案的基礎。早期發現和干預,對預后非常重要。你的情況,雖然發現不算太晚,但也不能再拖延了。”

      手術……切除……

      林薇的大腦一片混亂。她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手術……風險大嗎?治愈的幾率……有多少?”她聽見自己問,聲音飄忽。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但這類手術技術現在已經很成熟。”何醫生回答得客觀,“至于治愈率,取決于腫瘤的具體類型、分期、分化程度,以及你對后續治療的反應。現在談這個還為時過早,但積極治療是關鍵。你還年輕,身體底子應該不錯,這是優勢。”

      年輕……優勢……

      林薇想笑,卻扯不動嘴角。這算什么優勢?用來對抗癌癥的優勢嗎?

      “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她艱難道。

      “可以理解。”何醫生點點頭,但語氣不容置疑,“但請盡快決定。我建議你本周內安排好相關事務,辦理住院,進行術前檢查。我可以給你開住院單。”

      何醫生在電腦上操作著,打印機吐出幾張單子。她將住院單和幾張檢查申請單遞給林薇:“先去繳費,然后去住院部登記。術前檢查包括抽血、心電圖、胸片等等,住院后護士會帶你一一完成。有什么問題,隨時可以來問我,或者找你的管床醫生。”

      林薇麻木地接過那一沓單子,紙張的邊緣有些割手。

      “另外,”何醫生補充道,語氣放緩了一些,“通知一下你的家人吧。手術和后續治療,需要有人支持和照顧。”

      家人?

      林薇嘴角泛起一絲更深的苦澀。父母早逝,親戚疏遠。至于沈辭……他此刻正陪著他的白月光,大概在籌備盛大的婚禮吧?怎么會管她這個前妻的死活?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她低聲說,站起身,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林女士,”何醫生在她身后叫住她,眼神里帶著醫者的仁憫,“心態很重要。現代醫學進步很快,很多癌癥已不再是絕癥。積極配合治療,保持希望。”

      保持希望。

      林薇在心里默念著這四個字,像抓住一根虛無的稻草。她點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光線依舊蒼白刺眼。她靠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緊緊攥著那幾張決定她命運的紙。來往的人投來詫異或同情的目光,她都感覺不到了。

      世界安靜得可怕,只有她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聲音。

      癌癥。

      她要獨自面對一場可能沒有歸途的戰爭。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手中的住院單上,洇濕了黑色的字跡。她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卻發不出太大的聲音,只有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指縫里漏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眼淚流干了。她用手背胡亂抹了抹臉,撐著墻壁,慢慢站起來。腿有些軟,但還能走。

      她一步一步,走向繳費窗口。排隊,刷卡——刷的是沈辭給的錢。然后,去住院部登記,領了病號服和腕帶。

      護士帶她去了病房。一個雙人間,暫時只有她一個人。房間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窗外能看到醫院的花園,綠意盎然,生機勃勃,與她此刻的心境形成殘酷的諷刺。

      她換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布料粗糙。躺在那張陌生的、略顯堅硬的病床上,看著天花板。腕帶上寫著她的名字,林薇,還有住院號。

      一切,都真實得讓她無法逃避。

      手機在包里震動。她拿出來看,是秦朗發來的微信:“薇薇,考慮得怎么樣?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聊聊基金會展覽的初步構想?”

      看著屏幕上關切的話語,林薇的鼻子又是一酸。她該怎么告訴他?說她可能得了癌癥,馬上就要手術,生死未卜,那些關于藝術、關于未來的構想,對她來說突然變得那么遙遠而不切實際?

      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鍵盤上懸停,最終,只回復了簡短的一句:“秦朗,謝謝你的邀請。但我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基金會的事情,以后再說吧。抱歉。”

      發送。

      然后,她將手機調成靜音,塞到了枕頭底下。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

      她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一點點吞噬掉房間里的最后一點光亮。

      孤獨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徹底淹沒。

      這一次,連一根可以暫時依靠的浮木,似乎都沒有了。

      第九章:枕下的戒指

      住院的日子,像一部緩慢而沉悶的黑白默片。

      術前檢查一項項進行,抽血、心電圖、胸片、更詳細的超聲……每一次被叫到名字,林薇的心都會猛地一縮。她像個提線木偶,按照指令行動,大多數時間沉默寡言。

      同病房后來住進了一位做子宮肌瘤切除手術的中年阿姨,性格爽朗,愛說話。見她總是郁郁寡歡,便主動搭話,問她是什么病,家里怎么沒人來陪。

      林薇只含糊地說“卵巢上長了個東西,等手術”,至于家人,她搖頭說“不在本地”。

      阿姨嘆口氣,安慰她:“丫頭,別怕。現在的醫生技術好得很,切干凈就沒事了。你看我,瘤子比你的大多了,不也活蹦亂跳的?就是這醫院里啊,冷冰冰的,沒個親人陪著說話,是難受。你要是悶了,就跟阿姨嘮嘮。”

      林薇感激地笑笑,卻依然話不多。她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說什么。心里那團沉重的、關于癌癥的陰影,像巨石壓著,讓她喘不過氣,也失去了傾訴的欲望。

      身體的不適感持續著,疼痛和惡心成了常態,食欲幾乎為零,只能強迫自己喝點流食。人迅速地消瘦下去,病號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夜深人靜時,是最難熬的。隔壁床的阿姨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林薇卻睜著眼睛,盯著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寂靜放大了一切細微的聲音——儀器的滴答,走廊遠處偶爾的腳步聲,還有自己胸腔里那顆不安跳動的心臟。

      恐懼無孔不入。

      她怕手術臺上的意外。

      怕病理結果比預想的更糟。

      怕化療放療的痛苦。

      怕最終人財兩空,孤獨地走向終點。

      更怕的是,她這短暫的一生,就像一場荒謬的誤會。嫁錯了人,活成了影子,如今連健康也要被剝奪。仿佛上天都在嘲弄她的失敗。

      眼淚常常在黑暗中無聲地流淌,浸濕枕頭。她不敢哭出聲,怕吵醒旁人,也怕那點可憐的堅強徹底崩塌。

      有一次,她在枕頭下摸索,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

      是那枚鉑金婚戒。住院前收拾東西時,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將它也帶了過來,塞進了隨身小包的夾層。換病號服時,又下意識地拿出來,藏在了枕頭底下。

      她將它握在掌心。冰涼的金屬,早已被她捂得溫熱。內側那個“SC”,依舊清晰。

      沈辭。這個她曾以為會共度一生,卻只給了她三年冰冷和無數個難堪夜晚的男人。

      他現在在做什么呢?應該正春風得意吧。和蘇錦瑤在一起,籌備他們的婚禮,或許已經開始試婚紗、訂酒店、發請柬……全世界都在為他們的“破鏡重圓”祝福。

      沒有人知道,他法律上的前妻,正獨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等待著一場生死未卜的手術。

      恨嗎?或許有吧。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荒涼。恨也需要力氣,而她現在已經連怨恨的力氣都快耗盡了。

      她將戒指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邊緣硌得生疼。這疼痛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絲真實,仿佛在提醒她,她還活著,還在呼吸,還在感受。

      既然還活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得走下去。

      手術日期定在了三天后。主刀醫生找她和家屬談話——所謂的家屬,只有她自己。醫生詳細講解了手術方案,風險,可能的并發癥,以及術后的治療路徑。林薇聽得云里霧里,只記住了一句“我們會盡力”。

      簽字的時候,她的手抖得厲害,名字寫得歪歪扭扭。

      回到病房,她看著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金色的余暉給醫院白色的樓體鍍上了一層暖色,卻溫暖不了她分毫。

      她拿出手機,開機。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的提示跳了出來。大部分是無關緊要的群消息和廣告,還有幾條秦朗發來的,詢問她的身體狀況,語氣擔憂。

      她一條條翻過,沒有來自沈辭的任何痕跡。意料之中。

      她點開秦朗最后一條消息:“薇薇,不管發生了什么,如果需要幫助,一定要告訴我。朋友不是白當的。”

      朋友……

      林薇的眼眶又有些發熱。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可能已經將她遺忘的父母,秦朗大概是唯一還會真心記掛她的人了。

      她猶豫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輸入又刪除,最終,還是沒有回復。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害怕一旦接受了幫助,就會變得脆弱,產生依賴。她怕自己撐不下去。

      將手機再次設為靜音,放回枕邊。

      夜幕完全降臨。病房里亮起了燈,白熾燈的光線冷冰冰的。

      護士進來給她做術前最后的宣教,叮囑今晚十點后禁食禁水,明早會有人來接她去手術室。

      林薇安靜地聽著,點頭。

      護士離開后,病房里又只剩下她和已經睡著的阿姨。

      她躺下,手又不自覺地伸到枕頭下,摸到那枚戒指。這一次,她沒有拿出來,只是用手指反復摩挲著它冰涼的表面。

      明天,她就要被推進那個冰冷的手術室了。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

      但此刻,掌心這枚代表著過去三年錯誤與傷痛的戒指,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具象的實物。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她閉上眼睛,將戒指更緊地握在手里,仿佛那是茫茫黑暗中的一塊浮木。

      窗外,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被燈光染紅的云層,低低地壓著。

      一夜無眠。

      第十章:手術室外的空椅

      手術當天,天還沒亮透,林薇就醒了。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怎么睡著。

      同病房的阿姨也被早早叫醒,她的手術排在下午,此刻正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林薇,小聲說:“丫頭,別緊張,睡一覺就好了。等你出來,阿姨給你剝橘子吃。”

      林薇勉強對她笑了笑,點點頭。

      護士進來,給她換上手術服,戴上藍色的手術帽,又核對了姓名、年齡、手術部位。一切按部就班,流程化得讓人心慌。

      不久,護工推著轉運床來了。林薇躺上去,薄薄的被子蓋在身上。阿姨對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轉運床的輪子滾動在光潔的走廊地板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轆轆聲。頭頂的日光燈一盞盞向后掠過,明亮得刺眼。她看著天花板,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了害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手術準備區,護士再次核對信息,在她的手腕上系上標記帶。麻醉醫生過來,詢問過敏史,解釋麻醉過程。他的聲音平穩專業,帶著一種能讓人稍稍安心的力量。

      然后,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無影燈的光線冰冷而炫目,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某種金屬器械混合的味道。醫護人員各自忙碌,低聲交談著專業術語。她被移到狹窄的手術臺上,手臂被固定,各種監護儀器的探頭貼了上來。

      “放松,我們現在給你上麻醉,就像睡一覺一樣。”麻醉醫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面罩罩了下來,冰涼的氧氣混合著麻醉氣體的味道沖入鼻腔。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頭頂那圈刺眼的光暈,然后,意識便不受控制地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像是從深海里艱難地浮上來,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很遙遠。

      “……醒了?”

      “血壓心率平穩……”

      “推回病房觀察……”

      眼皮沉重得睜不開,身體各處傳來遲鈍的、彌漫性的疼痛,尤其是下腹部,像被重物反復碾壓過。喉嚨干得冒煙,想說話,卻只發出一點氣音。

      她感覺到自己被移動,然后回到了相對熟悉的病房環境。有人在給她調整輸液速度,檢查傷口敷料。

      麻藥的效果在逐漸消退,疼痛感越來越清晰。她終于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模糊,好一會兒才聚焦。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掛著點滴的架子,還有護士晃動的身影。

      “醒了?手術很順利。現在覺得怎么樣?疼得厲害嗎?”護士俯身問她。

      林薇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疼……水……”

      “暫時還不能喝水,可以用棉簽沾點水潤潤嘴唇。”護士用棉簽蘸了溫水,輕輕擦拭她的嘴唇,“疼是正常的,鎮痛泵已經開了,一會兒會好點。好好休息,別亂動。”

      林薇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疼痛讓她無比清醒,也無比虛弱。她轉動眼珠,看向旁邊的床位。那位阿姨不在,可能去做術前準備了。

      病房里,只有她自己,和來來去去的醫護人員。

      沒有焦急守候的家人,沒有緊握她的手、給予安慰的伴侶。

      只有身下冰冷的床單,手背上扎著的留置針,還有腹部長達十幾厘米、被紗布緊緊包裹的傷口,在持續地提醒她剛剛經歷的一切。

      孤獨,從未如此具體而尖銳。

      她閉上眼,淚水順著眼角無聲地滑落,沒入鬢邊的發絲里。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這徹骨的、無人分擔的孤寂。

      術后恢復是漫長而折磨的過程。排氣,拔尿管,第一次下地走路……每一步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和眩暈。她咬著牙,在護士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挪動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身體。

      同病房的阿姨手術后也被推了回來,她的家人立刻圍了上去,噓寒問暖,削水果,擦身體。熱鬧的關切聲充滿了小小的病房,更襯得林薇這邊冷冷清清。

      阿姨恢復得很快,精神也好,常跟家人說笑。偶爾,她會看向林薇這邊,眼神里帶著同情,有時會讓女兒也給林薇遞個洗好的蘋果或剝好的香蕉。林薇總是低聲道謝,卻很少吃。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或者醒著,看著窗外發呆。身體的疼痛和虛弱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也讓她沒有余力去思考更多。那枚戒指,還在枕頭底下,但她已經很少去摸了。

      術后第三天,醫生來查房,告訴她:“病理結果大概還要等兩三天。你恢復得還可以,傷口愈合不錯。繼續保持。”

      還要等兩三天。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尚未落下。

      這天下午,林薇正半靠在床上,小口喝著護工幫忙打的米湯,病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她以為是護士,沒在意。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秦朗。

      他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果籃和一束清新的百合,站在門口,看到她蒼白瘦削、穿著寬大病號服的模樣,明顯愣了一下,眼底迅速掠過震驚和難以掩飾的心疼。

      “薇薇……”他快步走進來,將東西放在床頭柜上,聲音放得很輕,“你怎么……病得這么嚴重?為什么不告訴我?”

      林薇沒想到他會找到這里來。她以為她掩飾得很好。看著秦朗眼中真切的擔憂,她筑起的心防裂開了一道縫隙,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

      “我……沒事。一個小手術。”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聲音微弱。

      “這哪里像小手術的樣子?”秦朗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想握她的手,又覺得唐突,手指在膝上蜷了蜷,“我打你電話一直不通,去畫廊找你,小陳說你請了長假,身體不適。我問她具體情況,她也說不清楚。我托了朋友,才打聽到你在這里住院。”

      他頓了頓,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干裂的嘴唇,語氣帶上了責備,更多的是心疼:“到底怎么回事?生了什么病?需要動手術這么嚴重?”

      林薇沉默了很久。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隔壁床隱約的談話聲。

      最終,她抬起頭,看向秦朗,眼神空洞而疲憊:“秦朗,我可能……得了癌癥。卵巢癌。手術剛做完,在等病理結果。”

      秦朗整個人僵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像是聽到了最可怕的噩耗。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看著林薇,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痛楚。

      過了好幾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癌……癥?怎么會……你還這么年輕……”

      “病理結果還沒出來,也許……是良性的。”林薇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秦朗猛地站起身,在床邊來回走了兩步,像是無法消化這個信息。然后,他重新坐下,雙手用力搓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再看向林薇時,眼神已經變得堅定而沉穩。

      “薇薇,別怕。”他握住她放在被子外、冰涼的手,掌心溫熱,“不管結果是什么,現在醫學這么發達,總有辦法的。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還有……我們這些朋友。你需要什么,盡管告訴我。醫療費用、找專家、術后調養……所有的事情,我來幫你安排。”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傳遞過來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一種久違的、被人堅定支持和守護的感覺。林薇積壓了太久的恐懼和委屈,在這一刻幾乎決堤。她反手緊緊抓住秦朗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眼淚終于洶涌而出,不再是無聲的流淌,而是壓抑的、崩潰的哭泣。

      秦朗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她抓著,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窗外的陽光很好,透過百葉窗,在病房的地面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

      百合花的清香,淡淡地彌漫在消毒水的味道里。

      這個冰冷的、充滿疼痛和恐懼的病房,因為一個人的到來,似乎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

      沈氏集團頂樓總裁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都市景觀。

      沈辭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個相框上,里面是蘇錦瑤多年前的一張芭蕾舞劇照,身姿優雅,笑容清淺。

      蘇錦瑤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婚禮的籌備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一切都按照他預想中最完美的劇本上演。

      可是,心底某個角落,卻總有一絲莫名的煩躁,揮之不去。

      他想起那天在民政局,林薇滴在協議上的血,和她慘白如紙的臉。還有她無名指根那顆小小的痣。

      助理敲門進來,匯報工作。沈辭收回思緒,將那份莫名的煩躁壓了下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他并不知道,那個他曾視為替身、如今已簽字離婚的前妻,正獨自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手術,在等待命運的宣判。

      而他為她預留的,自始至終,只有那張冰冷的離婚協議,和一份豐厚的、卻買不回健康與真心的“補償”。

      后續在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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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4 18:4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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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4 22: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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