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9月,北京。
秋高氣爽,但整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氣氛卻顯得格外嚴肅而緊張。
這不是因為要打仗,而是因為一件關乎“面子”的大事,全軍大授銜即將舉行。
為了配合這次授銜,中央軍委頒布了堪稱史上最嚴的《內務條令》。
條令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軍人必須儀表整潔,嚴禁蓄須,違者,視情節輕重,給予紀律處分。”
這道命令像風一樣刮遍了全軍。
從元帥到列兵,從機關到連隊,那段時間部隊里最忙的地方就是理發室。
不管是戰功赫赫的兵團司令,還是剛入伍的新兵蛋子,只要下巴上有毛,通通得刮個干干凈凈。
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新中國軍隊第一次正式向世界亮相,軍容風紀就是軍隊的臉面,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掉鏈子。
就在華北軍區,負責軍容檢查的工作人員卻碰上了一個“硬茬子”。
在那里的名冊上,有一位即將被授予中校軍銜的軍官。
按理說,中校這個級別在1955年雖然不算低,但也絕不算高,上面還有大校、少將、中將、上將、大將、元帥……怎么輪也輪不到一個中校來搞特殊。
但這位中校,實在是太特殊了。
他叫蔣維平。
當工作人員拿著剃須刀和《內務條令》找到他時,看見的是一位腰板筆直、精神矍鑠的老人。
但他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而是下巴上那把雪白、濃密、飄逸的長胡子,足足有一尺多長,一直垂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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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硬著頭皮敬了個禮:“首長,根據軍委命令,授銜前所有軍人必須刮胡子,請您配合一下。”
誰知,這位蔣老先生眼皮子都沒抬,手護住胸前的胡須,冷冷地回了一句:
“刮胡子?門兒都沒有。”
您看,連那幾位老帥都刮得干干凈凈,您這……如果不刮,這軍銜恐怕就沒法授了。”
這句話算是捅了馬蜂窩。
蔣維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胡子氣得直抖:“不授就不授!我這把胡子是跟著我抗日、跟著我打老蔣、跟著我開荒種地過來的!
當年在延安,毛主席見過都沒讓我刮,現在全國解放了,反倒容不下一把胡子了?”
老人越說越激動,最后直接拍了桌子:
“你們回去告訴領導,想動我蔣維平的胡子,除非先把我的腦袋砍下來!”
這下,工作人員徹底沒轍了。
這事兒迅速成了華北軍區乃至全軍的“特大新聞”。
按照軍紀,公然抗命,不僅要取消授銜資格,甚至可能要背處分。
但問題是,面對蔣維平,誰敢下這個處分?
大家翻開他的檔案一看,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77歲高齡,1938年參軍的老八路,陜甘寧邊區特等勞動英雄,救人無數的“神醫”……
論資歷,很多將軍在他面前都是晚輩;論功勞,他是掛過像、上過報的模范。
但不處理吧,軍令如山,如果開了這個口子,以后隊伍還怎么帶?
負責授銜工作的領導左右為難,頭發都愁白了。
最后,大家一合計:這事兒級別太高,咱們做不了主,只能往上報。
于是,一份關于“中校蔣維平請求保留胡須”的特急報告,就這樣一級一級地蓋章,最后竟然真的送進了紅墻之內,擺到了中南海的辦公桌上。
蔣維平敢跟1955年的中央軍委條令叫板,絕不是因為他也想搞特殊化。
他的硬氣,是從骨子里帶出來的,是用半個世紀的坎坷經歷磨出來的。
在那個工作人員把報告遞上去之前,或許也曾好奇地翻過蔣維平的入伍登記表。
而在“入伍經歷”那一欄,這老頭寫的內容,足以把所有人都嚇一跳。
故事要回到1898年,那是清朝光緒二十四年。
那一年,20歲的蔣維平還是個熱血青年。
甲午海戰的慘敗讓無數中國人痛心疾首,蔣維平也不例外。
他覺得,要想不挨打,就得有槍桿子。
于是,他辭別父母,投奔了當時號稱“大清頂梁柱”的李鴻章,加入了洋務軍。
他本以為這支裝備了洋槍洋炮的隊伍能保家衛國。
可進去了才發現,這哪里是軍隊,簡直就是個大煙館。
當官的克扣軍餉、抽大煙、玩女人;當兵的混吃等死、毫無斗志。
演習全是花架子,一上戰場就潰散。
蔣維平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在里面待了幾年,越看越心涼。
于是,年輕氣盛的他把軍裝一扔,第一次當了“逃兵”。
離開清軍后,聽說袁世凱在天津小站練兵,搞的是“新建陸軍”,全套德國操典,看起來很像那么回事。
蔣維平又燃起了希望,二話不說又跑去投奔了袁世凱的北洋軍。
憑著一身好武藝和正直的作風,他在北洋軍里干得還不錯。
但他很快發現,這支軍隊雖然看起來威風,但它的槍口不是對外打洋人的,而是對內鎮壓百姓、爭權奪利的。
特別是后來,袁世凱露出了想當皇帝的野心,搞復辟帝制。
蔣維平徹底惡心了。
他是來救國的,不是來給野心家當家丁的。
“你想當皇上,我就不伺候了!”
他又一次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軍職拋在腦后,憤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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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初年,軍閥混戰,依然不死心的蔣維平,又輾轉加入了段祺瑞的部隊。
這一次,他憑著豐富的經驗和過硬的軍事素質,一路升遷,居然干到了團長的位置。
在那個年代,團長可是個“肥差”。只要稍微心黑一點,喝兵血、刮地皮,幾年就能攢下萬貫家財,回老家當個土財主綽綽有余。
但蔣維平偏不。
有一次,他手下的兵或者同僚欺負老百姓,蔣維平實在看不下去,直接出手教訓了那個有權有勢的軍官。
這下捅了馬蜂窩,在那個“有槍就是草頭王”的世道,講良心是有罪的。
蔣維平不僅丟了官,還差點惹來殺身之禍。
那一刻,40多歲的他徹底心灰意冷。
他看透了:無論是清軍、北洋軍還是軍閥部隊,天下烏鴉一般黑。
“這兵,老子這輩子都不當了!”
他憤然回到了老家河北房山,把那身舊軍服一把火燒了。
從此以后,他閉門不出,潛心鉆研醫術,當起了一個懸壺濟世的郎中。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治病救人,了此殘生。
那顆報國的心,已經隨著三次失望,死透了。
直到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的那聲炮響,再次震碎了他的平靜生活。
1938年3月,河北房山。
盧溝橋事變的炮火,把蔣維平從歸隱的田園夢中徹底炸醒了。
看著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燒殺搶掠,這位曾經的清軍副將、北洋軍團長,手里的藥鋤都要捏碎了。
“國都要亡了,我還茍活個什么勁?”
這一天,八路軍第120師挺進平西,在房山招兵買馬。
招兵處排起了長龍,大多是十幾二十歲的小伙子。
突然,人群一陣騷動。
只見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車上跳下來一個滿臉胡須的老頭,身后還跟著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老頭拉著小伙子走到招兵干部面前,大嗓門一吼:“同志,我要參軍,給我倆一人發一支槍!”
那個年輕人是他的義子蔣志剛。
招兵的干部是個年輕的小排長,看著眼前這個胡子花白、年紀比自己爺爺還大的老人,哭笑不得:“大爺,我們這是去打鬼子,是要急行軍、睡戰壕的。
您這一把年紀,萬一有個好歹……您還是把兒子留下,自己回家享清福吧。”
周圍的人也都善意地勸他。
蔣維平急了。他最恨別人看不起他老。
“咣”的一聲!
他把自己那口沉甸甸的紅木行醫箱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打開箱蓋,里面全是瓶瓶罐罐和線裝醫書。
“嫌我老?我不吃你們的小米,我還能救你們的命!
我看過,你們隊伍里缺醫少藥,傷員只能硬扛。
我有醫術,我有偏方”
這番話,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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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八路軍確實極缺醫護人員。
看著老人堅定的眼神,部隊首長最終破例點頭:“收下!父子齊上陣,也是一段佳話!”
就在那一天,60歲的蔣順發正式穿上了灰軍裝,并給自己改了個新名字,蔣維平。
他的誓言很簡單:“為了維護和平,這把老骨頭就交給黨了。”
進了部隊,蔣維平被分到當時剛剛組建的衛生院當院長。
說是院長,其實就是個“光桿司令”。
沒有西藥,沒有紗布,沒有手術刀。
面對每天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員,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科班出身的年輕醫生急得團團轉,但蔣維平不急。
“沒有洋藥,咱們有土方!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遍地都是寶!”
60多歲的他,不顧腿腳不便,背著一個大藥簍,天天往深山老林里鉆。
戰士們經常看到這樣一幕:一個白胡子老頭,趴在懸崖邊上挖草根,或者在河溝里抓癩蛤蟆,甚至收集核桃皮、柳樹皮。
很多年輕醫生一開始看不上他,覺得這是“跳大神”、“江湖郎中”。
但很快,他們就服了。
蔣維平用那些不起眼的“破爛”,創造了奇跡。
他用癩蛤蟆皮提煉蟾酥,配上香油,制成了“蟾酥錠”,治療毒瘡和槍傷感染,效果比盤尼西林還快。
他用柳樹皮和核桃皮熬水,治好了困擾部隊已久的瘧疾和痢疾。
他把一種有微毒的“狼毒草”經過特殊炮制,變成了止血生肌的“刀傷藥”。
最神的一次,是1940年前后,部隊在行軍途中爆發嚴重的腸胃傳染病。
幾十號戰士上吐下瀉,連槍都拿不穩。
西藥用光了,大家都以為這支隊伍要垮了。
蔣維平支起幾口大鐵鍋,熬了一夜黑乎乎的湯藥,逼著戰士們喝下去。
第二天,全連戰士奇跡般地生龍活虎,行軍速度一點沒落下。
這件事驚動了三五九旅的旅長王震。
王震親自來看望他,看著那些瓶瓶罐罐,豎起大拇指:“老蔣,你真是我們部隊的無價之寶啊!”
鑒于他年事已高且貢獻巨大,組織上特批:蔣維平可以騎馬行軍,不用走路。
在那個艱苦卓絕的歲月里,蔣維平那把標志性的長胡子,成了傷病員眼中的希望之光。
只要看到白胡子老頭來了,大家心里就踏實了,這條命,保住了。
僅僅當個好醫生,并不能滿足這個倔老頭的胃口。
當大生產運動的號角吹響時,這位65歲的老人,又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決定。
1943年,陜北南泥灣。
那一年,國民黨對陜甘寧邊區實施了嚴酷的軍事包圍和經濟封鎖。
為了生存,毛主席發出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號召。
三五九旅開進南泥灣,要把這片“爛泥灣”變成“塞北江南”。
當時的蔣維平,已經是大名鼎鼎的“軍醫”了。
按理說,像他這種技術人才、又是65歲的高齡,組織上是絕對照顧的,哪怕他在炕頭上坐著指揮都行。
但蔣維平又坐不住了。
他找到旅長王震,主動請纓:“我要去種地!給我一個農場,我保證讓戰士們吃飽飯!”
王震看著這個白胡子老頭,心疼地說:“老蔣啊,你救人已經夠累了,開荒那種苦活,讓年輕人去干吧。”
蔣維平一聽就把眼睛瞪圓了:“莊稼活,年輕人哪有我在行?我回老家種了十幾年地,我是行家!再說了,誰規定65歲就不能給國家種糧食了?”
拗不過他的倔脾氣,組織上最終任命他為三五九旅719團農場場長。
蔣維平上任后,并沒有把自己當“干部”。
那時候的南泥灣,荊棘遍地,狼蟲出沒。
蔣維平卷起褲腿,脫掉上衣,露出瘦骨嶙峋卻結實的脊背,帶頭揮起了鋤頭。
他種地,不僅靠力氣,更靠腦子。
他發現南泥灣的土地雖然肥沃,但有些地方酸堿不平衡。
他利用自己懂化學和中藥的知識,指導戰士們燒草木灰中和土壤,自制“土化肥”。
最讓年輕戰士們震撼的一幕,發生在冬天。
為了給來年的春耕積肥,蔣維平帶著人去清理淤塞的河道。
那是滴水成冰的嚴冬,河面上結著冰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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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戰士還在猶豫怕冷,65歲的蔣維平二話不說,敲碎冰層,第一個跳進了刺骨的黑水里,一鏟子一鏟子地往上挖淤泥。
“看什么看!淤泥是最好的肥料!怕冷的不是好漢!”
在場的小伙子們臉都紅了,紛紛跳進河里。
那天,這群年輕人在一個白胡子老頭的帶領下,干得熱火朝天。
到了年底一算賬,全旅都震驚了。
蔣維平管理的農場,開荒400多畝,不僅讓全團吃飽了飯,還向旅部上交了2.8萬公斤余糧!
他成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1944年5月,陜甘寧邊區召開工廠職工代表會議,蔣維平被評為“特等勞動英雄”。
也就是在這場大會上,發生了一件決定蔣維平胡子命運的大事。
當毛主席走進會場,接見這些勞動英雄時,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那個胡子花白的老人。
主席快步走上前,緊緊握住蔣維平的手,上下打量著他,笑著問:
“老蔣啊,你這把胡子留得好啊,看著就有精神!不過,下地干活的時候,它礙不礙事啊?”
蔣維平大聲回答:“報告主席!這胡子跟了我幾十年了,早就順了!不管是抓藥還是揮鋤頭,它都聽話得很,一點不礙事!”
毛主席聽完,仰頭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
“好!不礙事就好!你是老當益壯,是我們部隊的一寶。這胡子,留著吧,也是個標志嘛!”
1955年9月,距離授銜儀式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
華北軍區的營區里,氣氛壓抑得甚至有點尷尬。
負責軍務的干部們快要愁瘋了。
為了那個“剃須令”,他們已經往蔣維平的住處跑了不下十趟。
軟話說了:“老首長,您看現在的年輕娃娃們都刮得干干凈凈,多精神。
您作為前輩,得給大伙兒做個表率啊。”
硬話也暗示了:“這是中央軍委的死命令,彭老總親自抓的紀律。
如果因為胡子影響了授銜,甚至背了處分,您這一輩子的革命功勛,哪怕只有一點點污點,也不劃算啊。”
換做別人,早就借坡下驢了。
但蔣維平是誰?
老爺子坐在椅子上,手捻須髯,油鹽不進:
“表率?我這把胡子就是最好的表率!它是在抗日戰場上留起來的,是在南泥灣的泥地里長長的。當年毛主席在延安親口夸過它,說它是‘部隊的一寶’。
怎么?新中國成立了,這‘寶’就成‘草’了?就成違反亂紀了?”
這一番話,把工作人員噎得啞口無言。
事情越鬧越大,最后不僅驚動了北京軍區,甚至傳到了總參謀部。
領導們開會一研究,發現這事兒確實棘手。
如果強行把他綁起來刮了,那是對老革命的不敬,會寒了人心;
如果讓他留著,又確實違反了現行的《內務條令》。
最終,軍區黨委做出了一個無奈但明智的決定:寫一份特急報告,把皮球踢給最高層。
這一天,中南海菊香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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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機要秘書輕手輕腳地把這份關于“胡子”的報告放在案頭最上面時,心里其實是直打鼓的。
要知道,毛主席治軍極嚴。
雖然他平時幽默風趣,但在原則問題上從不含糊。
一個中校,為了個人儀表公然跟軍委條令討價還價,這往小了說是思想頑固,往大了說就是居功自傲、無組織無紀律。
房間里靜得連墻上掛鐘的走動聲都聽得見。
毛主席放下了手中的煙卷,拿起了那份報告。
他的目光掃過標題,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顯然,為了這種瑣事打擾中央,讓他略感意外。
但當他的視線落在“蔣維平”三個字,又看到履歷欄里“原三五九旅”、“特等勞動英雄”、“77歲”這些字眼時。
“噢!原來是那個老蔣啊!”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破了辦公室的寧靜。
主席這一笑,讓旁邊的秘書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毛主席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而是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毛筆,蘸飽了墨汁。
他在那份請求處分的報告空白處,筆走龍蛇,揮毫潑墨。
短短幾秒鐘,一行力透紙背的大字躍然紙上。
這不是長篇大論的道理,也沒有引用任何復雜的條款。
這就是簡簡單單、卻又重若千鈞的八個字。
“特等英雄,特許留須。”
在場的人看著這八個字,心里的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隨之涌起的是一股深深的敬意。
消息很快傳到了蔣維平的耳朵里。
那個之前拿著剃須刀、軟磨硬泡了好幾天的年輕干事,此刻紅著臉,尷尬又恭敬地站在蔣維平面前,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老首長,報告下來了!主席親自批的,準了!您這胡子……不用刮了!”
正坐在椅子上生悶氣的蔣維平,聽到這話,渾濁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道光。
他猛地站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地雙手顫抖,不停地捋著胸前的長須:
“我就說嘛,我就說嘛!主席那是念舊情的人!當年在延安他就夸過我這胡子,怎么可能進了北京城就不認賬了呢?”
說著說著,這位在槍林彈雨里沒掉過一滴淚、在重癥傷員面前沒皺過一下眉的硬漢,眼角竟然泛起了淚花。
1955年9月27日,北京,中南海懷仁堂。
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上最莊嚴、最輝煌的時刻。
授銜典禮正式開始。
整個會場,是一片整齊劃一的威武之師。
所有的軍官,無論年齡大小,都按照條令刮凈了胡須,面容光潔,軍姿挺拔。
在校官的方陣中,出現了一個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
當廣播里念到“授予蔣維平陸軍中校軍銜”時,一位身板筆直的老人正步走出列。
他穿著嶄新的55式雙排扣校官禮服,肩膀上扛著“兩杠兩星”的中校肩章,胸前掛著三枚沉甸甸的勛章——八一勛章、獨立自由勛章、解放勛章。
這三枚勛章,濃縮了他跨越半個世紀的傳奇。
但最奪目的,依然是他下巴上那把雪白、濃密、長垂至胸的胡須。
在秋日的陽光下,這把銀須隨風微微飄動,在一群面容光潔的軍人中顯得格格不入,卻又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場。
周圍年輕的校官們投來的目光中,沒有詫異,只有深深的敬仰。
這一幕,被歷史的鏡頭永遠定格。
1955年的授銜,讓蔣維平一夜之間成了全軍的名人。
走到哪里,大家都尊稱他一聲“胡子中校”。
按照國家當時的規定,像他這樣參加革命早、年齡大、又有傷殘的老同志,完全可以離職休養,享受國家的優厚待遇。
但他卻再次犯了“倔脾氣”。
授銜儀式回來沒幾天,醫院領導就找他談話,那是出于好意:“老院長,您歲數大了,以后行政上的雜事您就別操心了,掛個名,養養身體,這是組織的關懷。”
蔣維平一聽就不樂意了,胡子翹得老高:
“我身體硬朗得很!主席特批我留這把胡子,難道是讓我當個擺設、做個樣子的嗎?它是讓我繼續為人民服務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得干活。”
于是,在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身為副院長的蔣維平,幾乎從來不坐他的辦公室。
他把辦公桌搬到了門診室,甚至搬到了藥房。
他依然像當年在部隊時一樣,堅持親自坐診。
哪怕是當了中校,他給病人看病時,依然習慣先鞠個躬,再把脈。
那時候,很多老百姓慕名而來,不是為了找大專家,就是為了找這位“胡子軍醫”。
在老百姓心里,這把胡子就是“華佗在世”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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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60年代初,國家遭遇了嚴重的自然災害,農村缺醫少藥的情況非常嚴重。
此時的蔣維平,已經是個80多歲的耄耋老人了。
但他做出了一個讓年輕人都汗顏的決定:帶隊下鄉,去最偏遠的山區義診。
警衛員勸他:“首長,山路不好走,您的腿腳……”
蔣維平擺擺手:“當兵的怕什么路?當年鬼子的封鎖線我都過了,還怕這幾座山?”
在張家口壩上的寒風中,經常能看到這樣一幅感人的畫面:
一位穿著將校呢大衣、留著長白胡子的老軍人,騎著毛驢,頂風冒雪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每到一個村子,他就把臨時的診桌支在打谷場上。
只要他一坐下,那把標志性的白胡子一露出來,十里八鄉的鄉親們就都圍了過來。
他看病有個原則:能用針灸解決的,絕不讓老百姓花錢買藥;能用草藥解決的,絕不開昂貴的西藥。
他常對身邊的年輕軍醫說:“老百姓日子苦,我們要算大賬,更要算小賬。
這一分錢的藥錢,可能就是他們一家的鹽錢。”
那幾年,他走遍了張家口周邊的幾十個縣。
那把特批的胡子,沾染過戰場的硝煙,現在又沾滿了鄉間的泥土。
蔣維平深知,自己年事已高,那把胡子終究會隨風而去,但那一身救人的本事,必須留下來。
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他開始了一項搶救性的工作,著書立說。
他把自己從清末當兵開始,幾十年在民間搜集、在戰場上驗證過的“土方子”、“特效藥”,全部整理出來。
這些方子,沒有什么高深的理論,全是實打實的干貨:
哪種草治痢疾最快?
哪種樹皮能止血?
怎么用最簡單的手法治腰腿疼?
他毫無保留地把這些“獨門絕技”傳授給了年輕一代的軍醫。
直到今天,在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院史館里,依然珍藏著他當年手寫的行醫筆記。那字跡雖然因為年老手抖而顯得有些歪斜,但每一個字里,都透著一位老軍醫對生命沉甸甸的敬畏。
1964年,這一年,原子彈即將爆炸,新中國正在積蓄著驚人的力量。
而那位經歷了清末、民國、抗戰、解放戰爭和新中國建設的傳奇老人蔣維平,也走到了他人生的終點站。
1964年的夏天,張家口顯得格外的悶熱。
躺在張家口第一醫院病床上的蔣維平,已經虛弱得連說話都很費力了。
86歲的高齡,加上戰爭年代留下的舊傷和常年勞累的透支,拖垮了這位“鐵打的硬漢”。
但他依然保持著軍人的習慣。
每天清晨,只要精神稍微好一點,他都會掙扎著讓護士幫他整理軍容。
那件掛著中校肩章的舊軍裝,雖然洗得發白,但總是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邊。
即便到了彌留之際,他最在意的,依然是下巴上那把伴隨了他大半輩子的胡子。
護士在給他擦洗時,總是小心翼翼地梳理這把銀須。
7月12日,死神降臨。
臨終前,蔣維平并沒有留下什么豪言壯語,也沒有給子女留下金銀財寶。
他對圍在床邊的戰友和親人,費力地說了最后的意思:
“我這輩子,值了,跟對了黨,做對了事……別忘了把我的那些藥方,留給還要看病的老百姓。”
說完,這位全軍最年長的現役軍官,緩緩閉上了眼睛。
蔣維平去世的消息傳出,震動了整個北京軍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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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曾經被他救過命的老戰友、被他治過病的鄉親們,自發地趕來送行。
組織上給予了他極高的禮遇。
他的骨灰被安葬在華北軍區烈士陵園,這里長眠著白求恩、柯棣華等國際主義戰士,而蔣維平,這位“中國的白求恩”,也有資格在這里安息。
如果你有機會走進這座陵園,在蒼松翠柏之間,你會發現蔣維平的墓碑格外引人注目。
在烈士陵園成千上萬的墓碑中,這或許是唯一一張留著長胡子的軍人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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