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恒昌
詩集《鹿群穿過森林》像一面處境之鏡,折射出個體于群體間的生存需求和精神探索。在閱讀解碼中,讀者往往同步完成了“自然”與“文明”間的二元思考。作者從“我”出發對“未知”的探索,如一抹令人心動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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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群穿過森林》
竇鳳曉 著
南方出版社
竇鳳曉往往在日常事物的幽微處輕盈運筆,將個體感知的微妙肌理與存在本質的血管脈絡有效連接,以抽象而精準的語言在某個瞬間突然打開其“思”之疆域——這正是“存在褶皺”的妙處:個體經驗如褶皺里的一道紋路,順著紋路便會觸摸到它,并得知她與整個世界存在唇齒相連。
如《弧(狐)面鏡子》寫道:“孤獨省的版圖陡然暴漲。”一個“省”字便將個體孤獨從情緒升華為具有疆域感的精神存在,在有限的時空內開啟一段意蘊豐富的思之旅。而“我的名字叫‘短暫’”(《大理石時刻》),則用近乎宣言的直白,將個體對時間的體認釘在永恒的坐標上。大理石是堅硬的、沉靜的,近乎永恒的物質載體,而“我”的“短暫”被刻在這樣的載體上,形成了奇妙的對抗與依偎:個體的“短暫”在與永恒存在的對視中,獲得了重量——不是被永恒吞噬,而是成為永恒褶皺里一個清晰的刻度。《此在》的“總會老的,山水,人世”更將這種連接推向極致。個體生命的衰老本是私人體驗,但當“老”被投射到“山水”與“人世”,“一茬又一茬的灰”便有了雙重身份:既是個人生命燃盡后的余燼,也是山水輪回中落下的枯葉,是人世更迭里褪色的記憶。
顯然,作者敏感于對自然界“存在”的思考,以詩歌賦予了面向自然和生命向度時的積極與主動。作者以一種沉思之態,將形色各異的事物進行情感和思辨的雙向解構,讓文本生發出既柔軟又堅韌的意識神經線。
現代社會特有的“孤寂”在竇鳳曉的詩中反復出現。但她不重點渲染幽暗,反以節制的語言探索通往“人性”與“存在”的捷徑,剖開堅硬的巖層,釋放出微小的發光體——這微光,不是用來驅散孤寂,而是讓其成為可感知、觸摸的存在,并在與之共處中生發生命韌性。
《鹿群穿過森林》里“跟你同行,我很快樂”,這句樸素到近乎口語的告白,像一顆石子投進“光亮的線條”里。“長路漫漫”是生命背景,而瞬間的“同行”是打破背景的漣漪。更動人的是“蕩來漾去的時間里,愛是短暫的缺席者”,詩人雖點明了愛的“稀缺性”,卻又讓“同行者的沉默”與“晚霞的交響”交互構成了一副溫柔的鎧甲。《春山記》的“咚咚的胸腔鍛造著遠方”,將孤寂轉化為主動建構的力量。登山的過程是孤獨的:石階、風聲、自我呼吸,構成封閉的場域。但“咚咚的胸腔”不是生命疲憊的告急,而是“鍛造”的錘聲——用對身體的砥礪對抗時光的敵意。當及頂的詩人感到“自己正在飛快成長”,這成長,像一路從山石和巖樹中獲得的教誨:接受土壤的沉默,保持向上生長。
在竇鳳曉筆下,人與自然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懸置”狀態——像林間并行的溪流與小徑,既不交匯成旋渦,也不疏離成陌路,只是在各自的軌跡上,用水聲、落葉、晨光里的剪影,進行著無需言說的對話。這種懸置不是疏離,而是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消解,讓自然與“人”平等共生,建構一種積極生態,相互映照出彼此的存在。
《植物游戲》用孩童般的想象消解了人與自然的邊界。“讓馬尾草飛起來,變成一株馬尾鐵”,這種跨物種的轉化里,沒有人類對自然的改造欲,只有純粹的驚奇與共情。馬尾草的“飛”不是物理意義的飛行,而是詩人賦予植物的自由意志——在想象里,植物可以突破形態的限制,正如人類可以突破認知的慣性。
《務虛書房》的“園水噴灑于蒙古黑石地面/涌出深灰野兔、大象,斑斕的花豹”,更是將身份懸置推向超驗。水、蒙古黑石,都是文明的元素,而野兔、大象、花豹是自然的符號,當它們從“噴灑的園水”中涌出,自然不再是被圈養的景觀,而是流動的、有生命張力的存在。
竇鳳曉的詩歌,像正在穿過森林的鹿群——帶著自然賦予的野性與靈敏,在林間驚鴻一瞥閃現,留下串串神秘蹄印。她的詩,擅長準確地捕獲“存在”的微妙震顫。語詞間跳動的微光,既是作者的求索之問,也是對每個讀者的溫暖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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