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曾做過鋸木工、
搬運工、加油站工人,
也曾在深夜
清掃醫院的解剖室。
他曾因酗酒而險些喪命,
又從死亡邊緣逃生。
他曾歷經失業、破產、妻離子散、
友人背棄、罹患肺癌,
幾番墜入人生谷底。
但在生活日復一日的消磨中,
他從未停止寫作。
他成名很晚,
生命也只走過五十年。
逝后,他的墓碑石上依次刻著:
詩人、短篇小說家、散文家。
以及一首簡短的詩:
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嗎,即使這樣?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過什么? 叫我自己親愛的,感覺自己 在這個世上被愛。 ——《最后的斷片》
他是雷蒙德·卡佛。
許多人知道,他是以極簡主義風格著稱的短篇小說家,是“美國的契訶夫”,著有《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大教堂》。
但今天,我們要迎回那個藏得更深、也更為本質的他——作為“詩人”的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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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卡佛墓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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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墓碑石上的短詩《最后的斷片》,或許是他最廣為人知的一首。它被收錄在詩集《我們所有人》的終章,也出現在電影《鳥人》的片頭。
而“詩人”作為卡佛墓志銘的第一個頭銜,似已昭示一切。
“盡管雷蒙德·卡佛以短篇小說家的身份贏得了最大的聲譽,但他卻是以詩人身份開始寫作,并始終堅持詩歌創作,直至1988年去世。”如Vintage Books 的評價,“隨著這本豐富得令人吃驚的詩集的出版,卡佛一生的文學成就終于得以完整清晰地展示。詩全集《我們所有人》中的300余首詩歌具有卡佛小說的所有美德:對于物質世界的深切關注;將廣闊情感壓縮在樸素瞬間的非凡能力;談話式的親切的詩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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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卡佛而言,詩歌更親近、更特殊,比其他體裁更像是一份禮物。
他曾坦言:“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沒寫任何小說。(我多希望那些時光能再找回來!)有時一兩年過去了,我甚至想不起要寫小說。不過我倒是能時常花些時間寫詩,后來證明這是重要的:正因為我寫詩,那團火焰并沒有像我有時擔心的那樣,搖曳著漸漸熄滅。”詩歌對他而言并非消遣,也不是小說寫作之外的休憩,而是精神的必需。
他偏愛那些敘事性的詩歌。不是靜止的抒情,而是持續行進的語言——它們向前,拐彎,回返,可能駛向過去、未來,或偏離正道,走進雜草叢生的小徑;它可以借死人之口說話,也可以與鮭魚、野鵝、蝗蟲同行。
但它始終在動。它有火花。它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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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卡佛
《煙斗》就像是他的詩歌宣言:
我寫的下一首詩里將有木柴, 就在詩的中央, …… 下一首詩里 也將有夜晚,和西半球 所有的星辰;還有浩渺的水域 在一彎新月下閃爍數里。 下一首詩將有一間臥房 和它自己的起居室,天窗, 沙發,桌子和靠窗的座椅, 午餐前一小時新剪下的一瓶紫羅蘭。 還將有一盞燈點亮在下一首詩里; 外加一只壁爐,浸透了松脂的 冷杉木在那兒燃燒,消耗著彼此。 噢,下一首詩將擦出火花! ……
美國當代著名詩人、普利策詩歌獎得主卡羅琳·基澤爾無比激賞卡佛的詩:“他寫美麗的詩:溫柔,清晰,直接。假如他不寫小說,他會被公認為極好的詩人,正如事實本身。但是,和托馬斯·哈代一樣,他們的小說遮蔽了詩歌。這一點必將隨著時間而改變,正如發生在哈代身上的情形一樣,他是又一位跨兩種文學體裁的令人欽佩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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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是平凡的時刻照亮了最非凡的事物,這大概是卡佛詩歌與小說最大的共通之處。
《我們所有人》中同時收錄了幾篇卡佛關于詩歌的散文,使我們得以窺見卡佛最初踏入文學世界的“平凡時刻”——
青年卡佛作為送報童,走進一戶人家。家中一位老人遞給他一本《詩歌》雜志。事情到這里,本可以結束。但對卡佛而言,正是在這一刻,一個全新的世界被悄然打開。他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個房間里,寫詩、讀詩,被視為值得稱道的追求。文學不是遙不可及的殿堂,而是可以從一個人手中,傳遞到另一個人手中的事物。
這與他臨終前創作的關于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差事》的內核頗為相似:照亮生命的,往往不是宏大的事件,而是那些最日常的時刻,那些最普通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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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超級英雄的反義詞,是雷蒙德·卡佛。
的確,卡佛的寫作從不依賴拯救世界的姿態,它所面對的,是每一個普通人、每一個“倒霉蛋”都在經歷的倦怠與失落:失業、求職、夜班、貧窮、疲憊,酗酒、疾病、離婚……失敗的生活、反復的錯誤、被消磨的時光,以及,人在其中仍要站住腳跟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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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在解剖室
直面生死的冰冷之后,他寫下:
但我的頭腦混亂不安。什么事 也沒發生。一切都正在發生。生活 就是一塊石頭,沉重而鋒利。 ——《解剖室》
下雨的早晨,
當懊悔再次襲來,他寫下:
還會重復過去的生活嗎? 犯那些相同的不可饒恕的錯誤? 是的,只要有半點機會。是的。 ——《雨》
而在花園
尚未被摧毀的時刻,他也曾這樣寫:
到處都有艱難的航程和同樣的星星。 但這片花園就在我的窗外。 不要勞煩為我擔憂,親愛的。 給我們什么線,就用什么線編織。 春天與我同在。 ——《花園》
在他的詩中,失敗從不被美化,偉大也不需要被宣告。它們總是并肩存在。
他的詩沒有說教,沒有矯飾,有時甚至日常到像我們自己寫在備忘錄里的碎碎念,但它們依然構成了某種極為誠實的抵抗:“目標和希望會枯萎,但人們自己常常不會枯萎,他們把塌下去的襪子拉起來,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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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集名“我們所有人”源自詩作《在瑞士》的結尾。
在這首詩中,卡佛回憶自己前往蘇黎世、拜訪喬伊斯墓地的經歷。面對文學高峰,他沒有大筆一揮寫一首朝圣之詩,只是平靜地寫下:
我們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都想要拯救 我們不朽的靈魂。 有些方式 顯然比別的更加迂回, 更加神秘。 在這里 我們過得很快活。 但是希望 所有人不久都能得到啟示。 ——《在瑞士》
“我們所有人”因而不再是一個抽象或虛指的概念,它指向的,是那些在平凡生活中反復跌倒、反復爬起,卻仍然試圖理解世界、獲得啟示的普通人——如你如我的,我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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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雷蒙德·卡佛的詩歌全集,《我們所有人》以清晰的時間順序,標記了卡佛生命中不同的階段。
在《火》中,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生活如何在尚未成形之前,就已顯露出鋒利的邊緣,以及某種必然在場的“力”——像是扣動扳機,擰緊螺絲,發動引擎,攥緊拳頭的力。短促、決絕,卻也反復、持久。也像是快槍打鳥,干凈利落,不留一絲黏膩曖昧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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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不再清楚什么是我的,什么 不是。我不再清楚任何事,除了 我不再酗酒——盡管我仍因它而虛弱, 不適。引擎發動。 導游握著方向盤。 浪花從四面八方濺落, 我們朝上游駛去。 ——《羅格河汽艇之旅,俄勒岡州,金海灘,一九七七年七月四日》
隨著時間推移,河流開始出現。
在《水流交匯的地方》中,
卡佛反復書寫水、流動、匯合。
我要緩緩度過這個下午所有的愉快時光, 在我隨著這條河流離開我的地方之前。 它讓我愉快,愛這些河流。 一路愛著它們,直到 重回源頭。 愛一切提升我的事物。 ——《水流交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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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種 讓人與河流變得親密的夜晚。 我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意識到 我一直不曾與之親近。在很長時間里 都不曾如此。這個伴隨我去到任何地方的記憶 一直等在那里。但現在希望越來越大, 某個事物就要躍起,濺起水花。 我想聽到它,然后繼續向前走。 ——《海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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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不再只是承受,而是在確認:某些事物,仍然在流動。
在《維納嶺》中,卡佛站在山頂,回望一生:
“我想,這是我生命中最有活力的時刻。
但整整一生,曲折多變,就在眼前。”
詩人苔絲·加拉格爾在這部詩集的總序言中寫道,“卡佛詩中那種敘述性的直接坦率,連同語詞和意象的精確,拓寬了詩歌的入口,直到我們擠進另一間令人驚奇的、樸素的真理的房間。突然,如同小鹿在夜間被車燈照見,隱蔽的神秘以同樣的力量回過頭來凝視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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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色詩歌書簽,隨書附贈
從火焰到水流,從緊繃的力到緩慢的匯合,卡佛的詩從不試圖給出答案,也不會許諾拯救。
它只是一次又一次,把我們帶回正在發生的生活現場——
發動的引擎、濺起的浪花、夜溯的鮭魚、突然朝上游飛去的野鴨;
父親的錢包,兒子的舊照片,昨夜的爭吵,清晨的分別……
有時,恰恰就是在這些被詩歌反復記認的平凡時刻中,生活開始松動。它不再只是被重復的日程、被承受的重量,而是悄然顯露出一種隱秘的、新的方向。
在火焰未熄之處,
在水流交匯之處,
愿我們所有人,
都能在詩里,
發現一條生活的
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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