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河灣新廟莊遺址發現小石葉技術遺存

聚焦華北地區細石器起源關鍵缺環，東亞人類演化圖景再添關鍵拼圖

泥河灣新廟莊遺址發現小石葉技術遺存

2025年10月13日，新廟莊遺址20號地點遠景。 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

東方人類演化長卷里，泥河灣盆地新廟莊遺址一直牽動學術界目光。今年，該遺址考古發掘又有哪些新突破？帶來哪些新認知？

12月13日，2025年度河北省考古成果交流匯報會在石家莊召開。備受矚目的新廟莊遺址公布本年度最新考古成果——首次發現距今3萬年前的小石葉技術遺存，為探索華北地區細石器起源填補上關鍵一環?！拔覀冇纱擞|摸到一段被封存了數萬年的石器技術‘脈搏’?！焙颖笔∥奈锟脊叛芯吭貉芯繂T、新廟莊遺址考古發掘負責人王法崗在匯報中展示著最新出土的石制品照片，語氣中難掩興奮。

■ 聚焦演化關鍵缺環，發現3萬年前小石葉技術遺存

深山里的新廟莊遺址，此刻已被冰雪覆蓋，但持續數年的發掘場景早已深深印在考古工作者腦海：

河谷上方，5號地點發掘區的石圈內灰燼猶存，數萬件石制品靜靜地躺在泥土中，期待著一場跨越12萬年的東方人類技術革命圖景被逐漸拼合完整……

2025年，新廟莊遺址考古隊聚焦石器技術演化關鍵缺環，繼續對4號、20號地點進行發掘，發掘面積100平方米。在20號地點，考古人員揭露出兩個清晰的文化層：距今3萬年的文化層中，出現了小石葉石核、小石葉及相關工具；其上距今2.7萬年的文化層，則包含了典型的細石葉石核、細石葉、拇指蓋刮削器等細石葉技術遺存。

“當第一件清晰的小石葉石核從3萬年的地層中顯露時，現場所有人都激動不已?！蓖醴◢徃嬖V記者，這一發現之所以關鍵，就在于它恰好處于細石葉技術起源的前夜。長期以來，華北地區細石葉技術從何而來、如何演變，是學界爭論的焦點。新廟莊遺址3萬年前小石葉技術的發現，為華北細石葉技術演化鏈條補上了關鍵一環。

與此同時，在4號地點2023年發掘區東側擴方，在2.7萬年至2.6萬年、2.5萬年兩個層位發現更豐富的細石葉技術遺存，并發現有10余件鴕鳥蛋皮串珠類裝飾品，進一步豐富了細石葉技術遺存，填補裝飾品發展的重要時間缺環，使得該遺址的文化發展脈絡更加連續和豐滿。

■ 從“丟失”到“重生”，40載構建12萬年文化序列

新廟莊遺址的故事，始于一場跨越40年的追尋。

1984年，遺址在河北文物研究所（今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組織的泥河灣盆地舊石器專題調查中被首次發現。1986年，搶救性發掘出土5000余件石制品，其陡刃修理、多層修疤的精美石器，與泥河灣主流的小石器技術迥異，一度被學者認為具有西方“莫斯特”技術風格，引發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猜想。

然而，由于地處海拔1200米的深山，受地貌變化和早些年定位技術之局限，遺址后來竟在考古版圖中“消失”了。

“多年來，我們拿著1986年的黑白照片，在山里反復比對河谷走向、山坡走勢。2015年6月，當輪廓突然間完美重合的那一刻，所有疲憊都值了?！焙颖笔∧嗪訛硸|方人類探源工程首席科學家謝飛對重新尋找到這處遺址的情景記憶猶新。

自2016年起，經過系統調查在遺址周圍發現舊石器地點近30處。2022年至2024年，對1至5號地點的正式發掘，確認了距今12萬至1萬年間連續的6期文化遺存，涵蓋石片石器、莫斯特技術風格石器、小石葉、細石葉等多種技術類型。

其中，2024年在5號地點揭露的距今1.8萬至1.3萬年的“楔形細石核技術石器初級加工場”尤為震撼。7萬余件石制品、由礫石圍砌的橢圓形“熱處理石料”爐灶，完整再現了古人類加熱巖塊，改變巖石內部結構，獲取適合壓制細石葉的石料的科技工藝流程。“這是東亞舊石器時代首次發現明確的石料熱處理的爐，”王法崗說，“現場經過刻意布置與處置，應該是一座‘石器生產作坊’?！?/p>

從“丟失”到“重生”，河北考古工作者持續接力，用40年時光構建起12萬年文化序列——隨著2025年度發掘成果的整合，新廟莊遺址文化序列被進一步細化完善，形成了距今12萬年至1.3萬年間，貫穿晚更新世6期共11個階段的精細年代框架，正勾勒出一幅東方人類創新發展的演化長卷。

■ 錨定國際學術前沿，勾勒東方人類復雜演化圖景

這一地處泥河灣盆地南側深山之中的遺址群，埋藏著多少未解之謎？

匯報會上，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高星如此評價——“新廟莊遺址的獨特價值，在于直接回應了兩個國際前沿學術問題：石葉技術起源與細石葉技術來源?！?/p>

此前，遺址2號地點發現距今4.5萬至4.2萬年的石葉技術遺存，是華北最早記錄，且特征不同于西方傳入的技術，暗示了本地獨立起源的可能性。如今，3萬年前小石葉技術的發現，則為細石葉技術演化路徑提供了直接的前期證據。“它表明，這里的石器技術變革并非突然的外來替代，而是一個漸進、內生的演變過程?！备咝钦f。

此外，遺址還出土了華北舊石器晚期數量最多的鴕鳥蛋皮裝飾品100余件、4萬年前的集中用火遺跡、刻劃骨片、赭石顏料熱處理現象等。這些遺存共同描繪出一幅現代人復雜行為能力的圖景：他們不僅精于生存技術，更開始追求美感、進行符號表達。

“從12萬年前的第一堆篝火，到4.5萬年前的刻劃符號，再到1.8萬年前的‘石器作坊’和裝飾品……新廟莊遺址系統性地展示和勾勒東方人類演化圖景。在現代人起源與擴散的關鍵階段，東方人類并非被動接受者，而是充滿創新與融合能力的能動主體。”王法崗如此告訴記者。

“目前揭露的只是遺址群的一角?！蓖醴◢徴f，“是誰在12萬年前點燃了火堆？4.5萬年前的刻劃意味著什么？細石葉制作者在什么時候壓下第一片細石葉？他們又是如何跨越時空與桑干河北岸虎頭梁遺址群呼應……這些問題的答案，仍深埋在土層中?！?/p>

新廟莊遺址以其罕見的連續性、豐富的技術內涵和行為證據，成為探索東亞現代人起源、演化模式及舊新石器過渡的關鍵坐標。

隨著發掘與研究的持續，新廟莊遺址將為重構東方人類波瀾壯闊的演化史貢獻出更多至關重要的篇章。在那片被風雪封存的黃土之下，仍有無數的“破曉之光”，等待被考古人的手鏟與智慧點亮。（河北日報記者 龔正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