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5月的一天清晨,葛洲壩工地汽笛轟鳴,王任重站在混凝土澆筑平臺上,額頭的汗水和翻涌的江霧混在一起。距離1954年那場滔天洪水,他已經熬過整整二十五個年頭,但腦海里,決口時的慘烈畫面依然揮之不去。那一刻,他心里反復盤算的不是眼前的葛洲壩,而是更上游、更宏大的三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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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追溯到1954年6月,武漢關水位一次次逼近極限。王任重在指揮部里只說了一句:“堤在,人就在。”數十萬軍民日夜筑土,九十里木排“水上長城”硬是把洪流擋在城外。險情暫告平息,可三萬余條生命、數千萬畝良田的損失,讓他明白:臨時搶險終究替代不了系統治理。
1958年2月26日,周恩來抵漢口,隨行有百余位專家。逆流而上的考察船上,周總理對王任重低聲說:“咱們得留下第一手資料,后人拿起就能用。”十天里,兩人幾乎踏遍三峽主要壩址。會上爭得面紅耳赤,散會后仍在船艙把測繪圖紙攤開。那份初步方案后來被雪藏,卻成為三十年后重新論證時的基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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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吹進中南海,王任重已年近花甲,職務調整、身體多病,卻依舊逢會就提三峽。有人擔心投資規模,他擺出算盤:“三峽一年防洪減災的賬能頂回一座中型城市。”有人質疑移民難度,他翻出1954年抗洪的名冊:“真要決口,搬的不只是幾十萬人,而是生與死。”
1985年,167位政協委員聯名要求慎議三峽,輿論驟然升溫。王任重沒有回避,他對年輕學者說:“把問題擺到桌面上,越詳細越好。”幾個月后,他把自己支持與反對雙方的主要觀點匯編成厚厚一冊,送進中央協調小組。有人笑他“自找麻煩”,他回一句:“方案磨得越細,日后就少一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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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5月,73歲的王任重再到宜昌。站在清江隔河巖工地,他望著奔騰江面感嘆:“江水一天不馴服,咱的心就踏實不了。”隨行干部提醒休息,他擺手:“會后我再睡。”當晚,他寫下那首廣為流傳的小詩,末句“英雄挺進上三峽”被同行工程師抄寫貼在宿舍門上。
1991年春節,廣州珠江邊的專家座談室燈火通明。王震與王任重并肩而坐,連喝兩大杯茶水。會場短暫安靜時,王任重突然開口:“各位,論證結論寫得很清楚——早上比晚上海啃的骨頭少,這回還猶豫什么?”有人輕聲笑了,會議氣氛頓時松動。
1992年3月,全國政協開會前夕,他突發心梗住院。病床上,他拉住秘書長的手:“議程里一定給三峽留足時間,支持反對都要說透。”秘書長點頭,他才合眼休息。臨終前,他交代家屬:“若議案能通過,把這消息告訴我,我好合上眼。”可惜,噩耗先一步傳來。
4月3日,長江三峽工程決議以1767票贊成高票通過。那天的會場外春雨淅瀝,一位老委員對同伴低聲說:“如果王任重還在,他肯定笑得像個孩子。”沒人插言,很多人卻默默回想他十余年間在各種場合不厭其煩的闡釋和爭論——那些“啰嗦”,終于換來一紙決定。
他去世后,親屬依囑把骨灰撒進三斗坪深處的江流。浪花卷著灰白細末,旋即被巨大的水勢吞沒。數年后,大壩截流時,有工人指著湍急回水說:“下面也許有位老領導的思念。”這話聽上去帶點傳說色彩,但誰都沒有反駁,因為每個人心里都清楚,江水記得他,三峽記得他。
工程1994年底正式開工,十五年后全部完工。如今數據擺在那里:防洪能力、航運通道、清潔電力,每條指標都遠超當年的紙面設想。每當有人提起那些艱難的論證歲月,年長干部常會補一句:“要不是王任重一次次催,一次次掰扯,時間表恐怕還得往后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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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并未因一個人的離去停步,卻因一個人的堅持提早邁出關鍵一步。對王任重而言,能不能出席最后那場表決或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水自此有了新的節律,而上萬噸的洪峰再遇武漢時,只剩溫和的涌動。這,或許就是他口中“我死后也放心了”的真正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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