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爺爺?shù)撵`堂前,我攙扶著不停抽泣的奶奶,親戚們陸續(xù)趕來吊唁。那天,我注意到有個穿著破舊藍布衫的陌生老人,靜靜站在院子角落,手里竟然捧著一只紅冠大公雞。他沒有排隊上香,而是目光一直緊鎖著我奶奶,眼神里有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那是誰啊?"我低聲問奶奶。奶奶抬頭,目光與那老人相遇的瞬間,她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似的,猛地站起身,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那陌生老人緩緩走近,將那只掙扎的大公雞輕輕放在靈堂前,對奶奶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老張,真的是你..."奶奶突然淚如雨下,幾乎癱倒在我懷里。我不明白,爺爺一生在村里是個赫赫有名的鄉(xiāng)村醫(yī)生,認識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為什么這個送公雞的陌生人能讓奶奶如此失態(tài)?我扶著奶奶回到屋里,卻見她緊緊盯著那只紅冠大公雞,眼神中滿是我從未見過的復雜神情。
"奶奶,那人是誰?為什么送只公雞來?"我疑惑地問。奶奶只是搖頭,擦干眼淚,卻怎么也無法平靜下來。那只大公雞,似乎隱藏著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葬禮結(jié)束后三天,我收拾爺爺?shù)倪z物時,在他的老皮箱底層發(fā)現(xiàn)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的爺爺和一個陌生男子,兩人穿著軍裝,站在一棵大樹下,背后寫著"1960年,張松、李明遠"。爺爺姓李,那么照片上的另一個人應該就是叫張松了,難道就是葬禮上那個送公雞的老人?
"奶奶,這是誰啊?"我拿著照片找到正在院子里曬太陽的奶奶。奶奶接過照片,手不禁顫抖起來,眼淚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你爺爺和老張,當年在軍隊是生死兄弟。"奶奶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回憶。"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奶奶講述道,1960年,爺爺和張松在同一個連隊服役,兩人情同手足。那年冬天,部隊駐扎在邊境的一個小山村,天寒地凍,物資緊缺。一天夜里,張松突然高燒不退,全身抽搐,部隊衛(wèi)生員束手無策。爺爺二話不說,背著張松走了整整一夜的山路,把他送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才保住了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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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來呢?為什么我從沒聽爺爺提起過這個戰(zhàn)友?"我困惑地問。
奶奶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要揭開一個塵封已久的秘密:"因為后來,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一場誤會,鬧得很不愉快。"
原來,1963年部隊復員后,爺爺回到家鄉(xiāng)成了鄉(xiāng)村醫(yī)生,而張松則留在了他們當兵的那個山區(qū)。兩年后,張松突然來到我爺爺奶奶家,說是路過想看看老戰(zhàn)友。那時奶奶剛和爺爺結(jié)婚不久,家里窮得叮當響。張松看到這情形,臨走時留下了一筆錢,說是借給爺爺添置些醫(yī)療器械。
"你爺爺當時就收下了,說等有了錢一定還。"奶奶繼續(xù)說道,眼中泛著淚光,"可沒想到,第二天村里就傳言說,張松是給我們送錢來,說我們關(guān)系不清不楚..."
那個年代,這種流言足以毀掉一個人的名聲。爺爺氣憤不已,當即把錢寄了回去,并在信中寫道:"恩情記在心,錢財莫再提。"從此,兩人斷了聯(lián)系。
"那只公雞又是怎么回事?"我問道,感到事情并不簡單。
奶奶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那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啊..."
奶奶說,當年在部隊,爺爺和張松曾立下誓言: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人先離世,另一個人要帶一只紅冠公雞來送行,象征著他們在部隊時一起偷偷養(yǎng)的那只報曉公雞。那只公雞曾在一次夜間演習中,因為突然打鳴而暴露了他們的位置,結(jié)果全連受罰。兩個人被連長罰站了一整夜,卻在寒風中笑得前仰后合,約定這輩子都要記住這只"坑人"的公雞。
"張松還記得這個約定,可你爺爺臨終前卻說,他對不起老張,沒臉見他..."奶奶抹著眼淚說。
我不解地問:"為什么爺爺會這么說?他們不是已經(jīng)五十多年沒聯(lián)系了嗎?"
奶奶嘆了口氣,拿出一封藏在她貼身口袋的信,這是爺爺臨終前讓奶奶保管的。信中寫道:
"老張,多年未見,甚是想念。當年之事,實乃我錯怪于你。那筆錢并非你所送,而是你替戰(zhàn)友們一同湊的,是我誤會了你。多年來我?guī)状蜗肴つ悖瑓s因愧疚未敢成行。如今我命不久矣,唯愿你能原諒當年莽撞的我。李明遠字。"
"你爺爺直到臨終前才知道,那些流言全是村里幾個愛嚼舌根的人編造的。他讓我找人把信寄給張松,可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確切地址,只能托人帶到當年那個山村去碰運氣。"奶奶哽咽道,"沒想到,老張真的來了,還記著他們的約定..."
我心中一震,這只公雞不僅僅是一個約定,更是一段跨越半個世紀的友情見證。
第二天,我決定帶奶奶去找張松。根據(jù)葬禮上的線索,我們得知他住在縣城東邊的養(yǎng)老院。當我們到達時,卻被告知張松已于前天晚上——也就是他參加完爺爺葬禮回來的當晚,安詳離世了。
護工告訴我們,張松回來那天,一直念叨著"老李,我來了,咱倆扯平了",嘴角帶著笑容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在張松的遺物中,我們找到了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里面只有兩樣東西:一張和爺爺那張一模一樣的老照片,背面寫著"生死之交,莫逾于此";另一樣則是一根已經(jīng)褪色發(fā)黃的公雞毛,保存得極為完好。
奶奶看著這根公雞毛,淚如雨下:"這是他們當年那只公雞的毛啊...他一直留著..."
在奶奶的堅持下,我們把爺爺?shù)墓腔曳至艘恍〔糠郑c張松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著:"李明遠、張松,生死戰(zhàn)友,來世再做兄弟。"
送走張松那天,一只紅冠大公雞突然出現(xiàn)在墓地旁,昂首打了一聲響亮的鳴叫,隨后不知去向。奶奶看著這一幕,輕聲說道:"他們和好了,都放心了..."
回家路上,奶奶牽著我的手,聲音已不再哽咽:"孩子,記住,人這一輩子,再大的誤會也不該讓真情隔了一生。你爺爺和老張,用了五十年才解開的結(jié),希望你們這一代人,能學會寬容,別等到天人永隔才追悔莫及。"
夕陽下,奶奶的背影顯得格外堅強。我知道,爺爺和張松的故事會被我們永遠銘記,那只紅冠大公雞,不僅見證了一段跨越時光的友誼,也為我們留下了一課關(guān)于寬容與原諒的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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