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臘月,山東肥城城南的集市上,一家小小的饅頭鋪里總飄著麥香。伙計們常說,掌柜喬明增有時會盯著爐火發(fā)呆,袖口里那截舊軍裝布條偶爾探出,似乎提醒他在這間鋪子之外還有一段截然不同的歲月。鎮(zhèn)上老人記得,他一到冬夜便關(guān)店早,獨自伏在油燈下,在紙上寫寫畫畫,嘴里嘟囔“湘江”“楓樹”“六擔銀元”——沒人聽得明白,卻知道那幾句話攪得他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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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明增原籍肥城,生于1912年。1934年10月,他是紅五軍團收容隊隊長,奉命跟隨34師側(cè)翼行動。當時中央縱隊正突圍,湘江成了生死天塹。21日夜,他押著三擔步槍、六擔銀元,為救護受傷官兵做安置準備。誰料敵軍增援迅速,東岸防線瞬間被層層封死。眼看返回無望,只得率十余名戰(zhàn)士潛進廣西灌陽縣的洪水菁村,把全部輜重藏在幾棵并排的老楓樹下,隨后各自分散脫身。
短兵相接時,他腿部中彈,拖著傷腿摸到兩里外的塘尾巴村。正值秋收,農(nóng)民文永遂正在田里翻土。喬明增半跪在田埂,低聲求水,掩口音稱自己是挑夫。文永遂見他血跡斑斑,還是把人領(lǐng)進家。腿傷需靜養(yǎng),喬明增便留下。為了不被疑心,他白晝務(wù)農(nóng)、夜晚扎緊傷口,自稱“表哥”。村莊地瘦水淺,莊稼常歉收,他卻把北方的旱作經(jīng)驗搬了過來。第二年春旱,村里稻秧枯死,他那兩畝坡地紅薯卻顆顆飽滿,鄉(xiāng)親驚訝地喚他“種田能人”。
久而久之,文永遂察覺“表哥”根本不像挑夫——手掌干凈,也沒有扛擔的老繭。他試探道:“挑夫日日磨肩,你這肩膀卻沒一點硬結(jié),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我。”喬明增苦笑,承認了身份。“湘江那頭,全軍覆沒,六擔銀元我沒敢?guī)ё撸宦裨诤樗即迥菐卓么髼鳂渑浴!彼吐曆a充,“那錢是受傷弟兄的命根子,遲早得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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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還是慢慢泄露了。1935年初,周邊村莊開始流傳一句順口溜:“六擔銀元三擔槍,大楓樹下坐師長。”饑荒越重,銀元就像長了翅膀的希望。有意思的是,連民團和桂系殘部也嗅到風聲,先后到洪水菁村“找寶”。他們荷槍實彈折騰了大半個月,只挖出幾支生銹破槍。百姓更加篤信銀元仍在地下,楓樹林被翻刨得面目全非。
塘尾巴村里也躁動不安。有人半夜敲文永遂家的窗,要他引見“喬師長”帶路。喬明增心知事不可為,對文永遂說:“墻里陽春墻外雪,待久了終出事。我得走。”1936年春,他背起干糧,從廣西走到湘西,再翻越武陵、太行,靠一路化緣于37年春回到肥城。身上唯一念想,就是趁日軍未南犯之前,把藏銀元的方位寫下,等找到組織便親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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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七七事變”后,他把書信寄回廣西托文永遂看守,可信剛寄走,桂系再度清搜,密林被剜出深溝數(shù)道,卻依舊一無所獲。喬明增暗自慶幸:楓樹被砍了,可地下的東西還穩(wěn)穩(wěn)當當。山東抗戰(zhàn)烽火升騰,他參加八路軍地方武裝,任指導員。每到戰(zhàn)斗間隙,他仍會在地圖上描出灌陽方位,心里默背行軍點位。
1940年7月,肥城北鄉(xiāng)遭偽軍襲擾,他帶排阻擊時腹部中彈,終因失血過多犧牲,年僅28歲。戰(zhàn)友替他清點遺物,除了入黨誓詞手抄本,還有一張模糊的示意圖:一條彎曲河流旁畫著三棵楓樹,下方寫著歪斜的小字——“銀元六擔,槍三擔,待取”。線索由此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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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后,當?shù)卣罁?jù)老游擊隊員口述去灌陽縣復核。洪水菁村仍在,楓樹卻早被伐光,土地整修也改了河道走向。工作人員打了幾十個探洞,鏟平一座小丘,仍舊沒找到銀元與槍械。有人推測,當年山洪或許沖毀了原址;也有人懷疑桂系或民團其實早已暗中掘出,卻怕遭罪而諱莫如深。
銀元究竟沉睡何方?檔案里只有寥寥幾筆,鄉(xiāng)村口耳流傳幾近傳奇。喬明增留下的,不只是那張未及標注經(jīng)緯的草圖,還有一個關(guān)于信義與擔當?shù)膽夷睢辛⑾娼哆叄高^歷史硝煙,人們能記住的,是一個年輕師級干部在槍林彈雨中護著戰(zhàn)友的最后一點“安家費”,寧可負傷潛行千里,也不讓公款落入別手。這份堅守,如同那六擔銀元一般沉甸甸,埋在歲月深處,再難被掩埋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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