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人陳和卿在日本的跌宕人生

作者：萬景路 來源：日本華僑報

陳和卿生于中國南宋時期（約日本平安時代末期），歷經戰亂動蕩——靖康元年（1126年），金軍攻陷北宋都城開封，欽宗被俘，宋室南遷至淮河以南，定都臨安（今杭州），建立了南宋政權。此時，出身于明州（今寧波）的陳和卿于太白山麓的阿育王寺出家，修習禪宗。

值得說一下的是，阿育王寺不僅是宗教場所，更匯聚典籍、醫藥、武術等各種知識，兼具人才培養功能，而陳和卿在此就是鉆研建筑與鑄造技藝，最后成為一名卓越的工匠。

平安時代末期，日本僧侶重源（俊乘房）渡海至南宋，巡禮阿育王寺。此寺以供奉佛舍利聞名，重源很可能是在此結識陳和卿。當時南宋文化鼎盛，宋日貿易頻繁（如平清盛推動海路貿易等），榮西、重源等僧侶亦隨時而動赴宋交流。估計是受陳和卿影響，重源來到南宋后選擇了學習建筑技術。此外，重源在阿育王寺還與擅于募資與寺殿修繕的妙智禪師交流，這些經歷為其日后在日本推動寺院建設奠定基礎。

陳和卿與重源的深入合作始于日本九州筑前國的博多津（今福岡博多地區）。博多津是當時宋日貿易的重要港口城市，為日宋經貿往來樞紐。陳和卿渡海至博多津的具體時間不詳，其目的可能是貿易或參與寺院募資建設事業。此時日本正值“源平合戰”爆發。治承四年（1180年），以仁王（后白河法皇第三皇子）聯合攝津源氏首領源賴政舉兵，向全國源氏勢力及寺院神社發布討伐平家的令旨。后，以仁王與賴政兵敗身死，而伊豆國的源賴朝、信濃國的木曾義仲則相繼起兵，南都奈良的興福寺等寺院勢力也傾向反平家陣營。爭戰中，平清盛五子平重衡率軍火燒南都寺院，而這場火災導致東大寺的盧舍那大佛及大部分殿堂被焚毀。火災次年（養和元年，1181年），后白河法皇任命重源為東大寺大勸進職，主持重建工作。重源充分利用在宋積累的技術與人脈展開行動。而駐留在博多津的陳和卿、陳佛壽等就是在此時匯聚至重源麾下，共同投身于東大寺的重建事業。

據鐮倉時期九條兼實的日記《玉葉》記載，日本壽永元年（1182年），陳和卿被任命作東大寺總大工，工程于壽永二年（1183年）五月完工，修復的大佛于文治元年（1185年）八月開眼供養。陳和卿后又赴鐮倉，塑造長谷寺的觀音像。建久元年（1190年），因鑄佛像之功，獲得后白河法皇授予的大佛鑄造獎，并被賜予伊賀國阿波廣瀨山田有丸莊及播磨國大部莊等大片莊田作獎賞。

此時陳和卿的大名已遍傳列島，但也正因此，所謂的才華出眾遭人妒吧。東大寺的僧侶們控告他挪用木材以阻礙寺院重建，并背叛重源，企圖侵占先前捐贈的莊園，意圖將其重新據為己有。元久三年（1206年）4月15日，后鳥羽上皇頒布了《宋人陳和卿濫妨停止下文》，將其從該莊園及東大寺的重建工程中驅逐。據日本史學家新井孝重所言，此項指控并非事實，而是東大寺的僧侶因重建主導權被外部人士重源與陳和卿所掌控，心生反感所致。

此時的鐮倉幕府對后鳥羽上皇的昭告不以為然。開府大將軍源賴朝希望能與陳和卿會面，但被正處于人生低谷的陳和卿斷然拒絕了。陳和卿直言：“源賴朝在與平家的戰爭中奪走了眾多性命，我不愿面見如此罪孽深重之人。”源賴朝聞此言并未動怒，反而深受觸動。為表心意，他將奧州合戰中用過的甲胄、馬鞍等武具及馬匹、金銀贈予陳和卿。然而陳和卿將甲胄改鑄為東大寺后續建筑所需的鐵釘，馬鞍捐予東大寺，金銀等物則悉數歸還源賴朝。從陳和卿“僅收取重建東大寺必需之物，余者盡數奉還”的態度中，可見其風骨。

源賴朝父子都對陳和卿情有獨鐘，源賴朝病死后，其次子源實朝繼位。陳和卿雖然不恥源賴朝的濫殺，但當源實朝邀約相見時確實欣然赴約。而且面告源實朝：“將軍權化降誕，前生為育王山長老。和卿嘗列門弟，今以夙緣拜謁也。”意思說源實朝生前是中國浙江寧波阿育王寺的佛法高深的長者大德，陳和卿自己當初也曾拜在源實朝的門下，是他的弟子，如今能再見面是三生三世的夙緣，命中之定數。源實朝聽了很是高興，正巧他也曾經做過一個怪夢，夢里有僧人告訴他前塵往事，跟陳和卿的說法恰好契合，于是深信不疑。源實朝問起前生之地的情狀，陳和卿一一講述南宋的繁華、發達。源實朝聽后心馳神往，當下決定造船前往南宋，以一償夙愿。

于是，在建保四年（1216年）十一月底，源實朝向御家臣們下達了建造大船的指令，并在陳和卿的協助下，開始了赴宋船舶的建造。因當時政權實由其母族北條家族掌控，源實朝被視為“傀儡將軍”。時人認為，這不過是不諳世事的將軍在異想天開。但事實并非如此，源實朝其實是有著明確目標的：自平安時代末期起，貨幣經濟已在西日本地區有所發展，但直至鐮倉初期，關東地區的貨幣流通仍不充分。在關東，米糧仍是主要的實質支付手段。當年平清盛曾推動日宋貿易，成功促進了國內貨幣流通。源實朝顯然有意效仿先例，試圖通過渡宋開辟新的日宋貿易渠道，推動貨幣經濟的進一步發展，而渡宋計劃就是要解決這些問題的第一步。

在獲得源實朝的信任后，陳和卿受命擔任造船計劃的總指揮，以昔日遣唐使乘坐的唐船為藍本推進建造。NHK《歷史偵探》節目也曾探討過源實朝的這艘船。據該節目推測，船體全長約30米，高度達6米，規模相當龐大。陳和卿充分發揮其所掌握的宋人技術，全面負責造船計劃的統籌工作。按計劃，船上將搭乘包括60名御家人在內的乘員，加上劃槳手等，總人數預計超過200人，堪稱一艘巨艦。

次年，即建保五年（1217年）四月十七日，唐船終于建造完成，并舉行了下水儀式。然而，當船只被拖曳至海邊兒時，竟在沙灘上嚴重損毀。瞬間，源實朝的渡宋計劃宣告破產。而關于船只損毀的原因，亦存在多種說法，比如說是對政策不滿的御家人在船上做了手腳，也有說是因為船只吃水深度不足，未能成功浮起。

可以確定的是，以此事件為界，陳和卿的身影從此完全從歷史上消失。這位鼓動源實朝渡宋構想、并全力協助計劃推進的人物——陳和卿，最終去了何方？其結局至今仍然籠罩在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