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曾被以6800元賣出的仿品,2025年出現在北京拍賣預展標注南京博物院舊藏并估價高達8800萬元
這不是一樁拍場風波,而是公立博物館如何處理捐贈、鑒定與處置的系統性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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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燈先落下來的,是一個具體名字和一串具體日期,繞不過去,也不該繞過去
先把頭緒拉直
1959年1月,龐萊臣的后人龐增和將“虛齋舊藏古畫”137件無償捐給南京博物院,仇英《江南春》在列
這批藏品從捐入那一刻起就屬于公共文化資源,記錄清冊、接收憑據都有據可查
幾年后,院方兩次請專家會診
1961年和1964年,張珩、韓慎先、謝稚柳等人參與鑒定,結論指向相同,包括《江南春》在內的五幅作品被定性為偽作
當年的鑒定報告如今成為院方最核心的依據,卻也成為后來所有爭議的起點
時間撥到1997年,南京博物院以“不夠收藏標準”為由,向原江蘇省文化廳報批,把部分被定為偽作的作品調劑給江蘇省文物總店
4月21日報告上桌,5月8日《江南春》被正式剔除出院內藏品序列并移交,總賬上留下了時任院長徐湖平的簽名
紙面流程齊全,但問題并未止步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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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4月16日,江蘇省文物總店把這件“仿仇英山水卷”以6800元售出,發票買方僅寫“顧客”
只有兩個字的收貨人,藏走的不止是名字,還有去向的線索
名義上的低價仿品,十多年后以另一種姿態重回視野
2014年12月,南京博物院做龐萊臣收藏專題展并出版畫冊,龐萊臣曾孫女龐叔令認為畫冊表述失實,于是起訴
2016年7月,法院判決她勝訴,認定畫冊中存在捏造事實之處
至少在這一點上,公眾需要一個更謹慎的敘述標準
真正讓事情爆開的,是2025年5月
北京某拍賣公司預展一件《江南春》,標注南京博物院舊藏,估價8800萬元
龐叔令舉報后,拍賣公司緊急撤拍
當“舊藏”二字被擺進展柜,所有歷史節點被重新串起來,人們開始追問它到底是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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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之后,矛頭指向實物去向
2025年6月28日,法院支持龐叔令的申請,同意查驗當年捐贈的文物
查驗結果顯示,五幅爭議畫作皆不在庫內
7月3日南京博物院書面回復稱,五件作品早年已被鑒定為偽作,按規定剔除并處置
這一說法沒有平息疑慮,反而讓問題更尖銳,去向在哪,程序是否完整,通知義務是否履行
到了2025年11月20日,龐叔令再次提起訴訟,訴求很直接,說明五件作品的具體流向并承擔相應責任
輿論這時全面涌入
12月17日,南京博物院發布公開聲明,重申前述觀點,并稱將配合調查和核查去向
僅隔一天,江蘇省文旅廳牽頭成立專項工作組介入,國家文物局也證實已接到相關舉報并在核實,事件等級隨之上調
案件之所以引發廣泛共鳴,還因為機構關系的特殊性
公開報道顯示,江蘇省文物總店為事業單位,2006年其法人由徐湖平變更為龔良,兩人都曾任南京博物院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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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博物院與文物總店存在領導交叉,1997年的移交流程在外界看來像是左手交右手
這種安排在制度上并非必然有問題,但確實讓利益邊界和責任邊界變得模糊
問題變成兩個樸素的問號,一是即便被鑒定為偽作,處置流程是否應該通知捐贈人或其后代,是否應優先返還,二是當公共機構將藏品售出時,能否允許發票只寫“顧客”而不留下可追溯信息
答案需要法規,也需要自我約束
制度層面并非沒有參照
按1986年發布的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確實允許對不宜入藏的藏品進行調劑或處置,但程序和記錄必須完整,原則是公開可溯
若嚴格執行,即使是仿品,也該能走出一條清楚的流向鏈條,而不是在十幾年后靠拍賣圖錄的幾個字去反推
繞不開鑒定
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結論如何落在今天,是專業問題也是社會問題
專家早已凋零,鑒定依據未完整公開,真偽爭議因此難以徹底定分止爭
但就算退一步承認偽作結論,公眾仍想知道,為何以如此低的價格售出,為何買方信息如此空白,為何沒有更充分的說明與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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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判斷為偽作,也要尊重捐贈人的知情權,不宜低價售出或匿名交易”
有收藏界人士這樣提醒
這句話的鋒利之處在于,它強調的不是藝術價值,而是程序價值
在公共機構,程序不是可有可無的裝飾
一紙來路清楚、一條可核對的流轉記錄,能保護機構,也能保護每一次善意的捐贈
若連仿品都能寫清楚去哪里,公眾自然相信真品也有去有回
如今的窘境恰恰來自空白,空白讓猜測有了空間,也讓信任變得昂貴
回到起點,爆點并不只在數字的巨大落差,而在“舊藏”二字掛在展柜里時的刺眼
“這件是否就是當年捐贈那一件,如果不是原件又從何而來,如果是原件為何會流出”,這是需要權威鑒定和官方通告共同回答的三連問
眼下的調查已經啟動,應該耐心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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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在情緒里猜測,不如推動規則更清楚一點
比如完善捐贈協議的處置條款,比如對調劑銷售的最小公示要求,比如建立可以被追索的買方信息保存制度
這些不是難題,但需要有人把它落在紙上,再落在行動上
南京博物院已經表態將配合調查,江蘇省文旅廳已牽頭,國家文物局也在核實,公眾期待的是把每一個節點說清楚
如果最終證實流程合規,爭議可歸于溝通不充分;
如果某些環節確有瑕疵,就按制度糾錯并補上制度的門閂
博物館的公信力,建立在一條條可驗證的細節之上
這樁“《江南春》之問”,表面上是畫作真偽與去向,深處則是公共文化機構如何回應信任的能力
結尾不妨仍是那句話,因為它適用于每一次類似的紛爭
當程序被看見,真相也就不再躲在陰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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