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半導體巨頭在中國：800億美元營收背后的風險警示

題記：四大行業協會建議審慎采購美國芯片，對美國10大半導體公司影響有多大？

日前，由于美國以國家安全為借口進一步加大對華半導體出口限制，中國互聯網協會、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中國汽車行業協會、中國通信企業協會陸續發布聲明，在對美濫用出口管制措施表示反對的同時，也建議國內企業審慎選擇采購美國芯片。

作為全球最大的電子消費市場之一，中國對全球半導體行業具有重要的影響力。涵蓋互聯網、通信、汽車、半導體等芯片主要消費領域的四大行業協會建議國內企業審慎采購美國芯片，如能落實，無疑將對美國相關半導體芯片公司造成嚴重影響。

本文以營收規模排名前10的美國半導體公司為例，具體分析其中國區（不含臺灣市場）營收占比及地位影響，包括其在財報中所披露的中美關系的不確定性帶來的業務風險警示。需要說明的是，由于美國公司的會計年度起始時間不盡相同，為方便起見本文將其最新的財報數據統一標稱為2023年）。

1、英偉達（NVIDIA）

作為人工智能產業領軍企業的英偉達，截止到2024年1月底的最新財年營收高達609億美元，同比上一年度增長了126%，成為美國營收規模最大的芯片半導體公司。受益于人工智能大模型對高速算力的需求，英偉達的Hopper GPU計算平臺出貨量保持著高速增長，數據中心業務收入同比增長了近3倍多，而包括游戲、專業視覺、自動駕駛在內的其他業務板塊收入僅同比增長了12%。

英偉達在中國區最新的年度業務收入為103億美元，雖然收入規模相較于往年大幅度攀升，但營收占比卻從往年的20%以上下滑到了17%，這主要是因為美國對于高性能計算芯片對華出口限制規則進行了升級，導致其A100和H100等主流產品不能在華銷售所致。

在其最新財報中，英偉達披露“我們的對華銷售額占數據中心業務總收入的百分比從上個財年的19%下降到了14%。盡管我們尚未從美國政府獲得向中國運送受限產品的許可證，但我們已經開始向中國市場小批量運送替代產品。由于美國政府的許可要求，中國在本財年第四季度占我們數據中心收入僅有個位數的百分比，我們預計在下一財年將處于類似的范圍”。

因此英偉達在中國市場的業務增長主要來自于游戲、專業視覺和自動駕駛等GPU芯片之外的業務板塊。英偉達的主流GPU芯片受限于產能在美國市場上處于供不應求的地位，其本土市場營收占比高達44%，且營收規模同比增長了2倍多，處于高速擴張階段，因此中國市場的流失對其業務營收的短期影響較小，但中國芯片的國產替代戰略或將在需求和供給兩端給英偉達形成長期壓力。

2、英特爾（Intel）

作為傳統芯片巨頭的英特爾，雖然在英偉達、AMD等對手的強勁競爭前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但仍然憑借其在半導體和微處理器技術方面的長期積累，保持著全球CPU市場和集成GPU市場的領導者地位。由于宏觀經濟逆風導致個人電腦、平板電腦和移動設備等個人計算市場的惡化速度快于預期，英特爾最新財年的營收規模同比下滑14%，達到542億美元，首次被英偉達超越。

英特爾在中國區的業務營收為149億美元，主是受終端市場需求結構變化影響也處于下滑趨勢，但仍然保持了27%的全球占比。英特爾在中國區市場的主要客戶包括聯想集團等個人電腦制造商，也包括浪潮信息、新華三等服務器生產商和阿里巴巴、騰訊、百度等互聯網公司。

中國市場對于英特爾的重要性，除了27%的營收直接占比之外，更重要的是包括戴爾、聯想和惠普在內的三個全球最大客戶都在中國市場擁有顯著業務份額。按照最新財報統計，這三個全球最大客戶為英特爾貢獻了40%的業務收入，一旦中國市場對美國芯片設限，則戴爾、聯想和惠普必然要為其在華銷售產品減少對英特爾芯片的采購，從而進一步擴大對英特爾的業務影響。

3、高通（Qualcomm）

隨著5G、物聯網和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高通憑借在無線通信技術和芯片設計上的優勢成為全球最大的無線半導體供應商，以60%以上的市場份額牢牢占據著基帶芯片市場的主導地位。高通最新財年的業務收入高達390億美元，同比增長了9%，主要來自于智能手機芯片業務出貨量增加的貢獻，高通面向手機終端制造商的芯片業務收入高達249億美元，占比約64%。

在所有的美國芯片公司中，高通是業務收入在中國市場最為集中的。高通按照客戶/許可方的總部所在地來呈現的中國區業務收入高達178億美元，在全球營收中占比46%；但高通在財報中同時披露：如果按照產品或服務被交付的地點來呈現，則高通在中國市場的業務收入占比高達66%，與之相比美國市場占比才僅3%。

因此，高通在其最新財報中特別強調了這一風險：“鑒于我們在中國的收入集中，如果因美國或中國政府的實際、威脅或潛在行動或政策：我們進一步受到限制或被禁止向中國客戶銷售我們的集成電路產品；我們的非中國OEM客戶受到限制或被禁止將包含我們的集成電路產品的設備銷售到中國；中國OEM開發并使用他們自己的集成電路產品或在我們的一些或全部設備中使用我們競爭對手的集成電路產品，而不是我們的集成電路產品……我們的業務、收入、運營結果、現金流和財務狀況可能會受到重大損害”。

4、博通（Broadcom）

作為通信芯片行業的全球龍頭，博通在交換路由芯片、Wi-Fi芯片、FBAR等多個賽道中占據翹楚地位。憑借外延并購與內生增長并舉，博通2023財年實現了358億美元的營收規模，其中占比79%的半導體解決方案業務同比增長了9%，達到282億美元，

根據分銷商、OEM、合同制造商和渠道合作伙伴指定的交付地點來呈現，博通最新財年在中國區的收入為115億美元，同比基本持平但收入占比卻從上年度的35%下滑到32%，主要是受到其在新加坡和美國的收入出現大幅度增長的影響。

但博通也特別在財報中披露，“這些地理交付位置并不一定表示我們最終客戶的地理位置或我們的最終客戶銷售包含我們產品的設備的國家/地區。例如，我們認為我們運往或交付到中國（包括香港）的產品中有很大一部分包含在我們在美國和歐洲的最終客戶銷售的設備中”。

也就是說博通認為其發貨到中國的芯片產品，大部分被客戶用以組裝生產然后包含在成品里銷售到了美國和歐洲市場。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為博通貢獻了20%營收的蘋果，博通的芯片被蘋果位于中國的代工廠組裝進iPhone手機里，然后大部分iPhone手機又出口回美國市場進行銷售。

博通在財報中專門做出這樣的披露，一方面是向美國表明其芯片產品出口到中國并不是為中國所用，但另一方面也說明如果中國限制采購美國芯片，博通業務受影響的程度要遠低于高通。

5、美光科技（Micron Technology）

作為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公司之一，美光專注于內存和存儲芯片，與韓國公司三星電子和SK海力士并稱為“存儲三巨頭”。在強勁的人工智能需求推動下，美光的數據中心DRAM產品和NAND閃存芯片價格上漲和出貨量暴增，導致其結束于2024年8月29日的最新財年營收同比增長了62%，達到251億美元。

美光按照客戶總部所在地來呈現的中國區業務收入為41億美元，同比也實現了63%的大幅增長。但從中國區業務收入在美光的全球占比來看，基本穩定在16%的水平，似乎并未受到2023年5月因其產品未通過網信辦的網絡安全審查而被中國關鍵信息基礎設施運營者禁止采購的影響。

但在最新的財報中，美光披露雖然其53%的收入來自公司總部設在美國的客戶，但同時超過80%的收入來自發往美國以外的客戶地點的產品。因此，美光特別強調“如果中國政府通過網絡安全審查行動或其他方式采取進一步行動，可能會影響美光在中國國內外的收入，或美光在中國的運營，或美光向客戶發貨的能力，這些都有可能對美光的業務、運營結果或財務狀況產生重大不利影響”。

6、超威半導體（AMD）

作為英特爾在CPU處理器領域最強勁對手的超威半導體，已經先于英特爾一步轉型成為高性能和自適應計算領域的領先企業，并且開始在GPU芯片領域對英偉達發起挑戰。

超威半導體最新財年的業務收入為227億，同比小幅下滑4%，主要是受到為筆記本電腦、臺式電腦、商業工作站等提供CPU和APU產品的客戶端業務收入下滑25%所致，而數據中心業務近年來隨著AI行業的快速發展呈現逐年增長態勢，同比增長了7%達到65億美元，超越客戶端業務成為公司最大的業務板塊。

超威半導體最新財年在中國區的業務收入為34億美元，同比大幅下滑了34%，導致其全球業務占比也從22%滑落至15%。這主要是由于美國政府針對中國的芯片出口限制政策，影響超威半導體的AMD Ins德州儀器nct? MI250、MI300X、MI300A、MI388X集成電路以及Versal? VC2802、VE2802現場可編程門陣列（FPGA）等產品不能銷售給中國客戶。

在其最新財報中，超威半導體披露：“任何重大的貿易中斷，或者任何關稅、貿易保護措施或限制的設立或增加，或者外國政府的報復行動，都可能導致銷售損失，對我們的聲譽和業務產生不利影響。此外，美國、中國或其他國家對我們當前和未來產品、客戶或供應商可能施加的未來關稅、貿易保護措施、進出口法規或其他限制，也可能對我們的業務產生重大不利影響”

7、應用材料（Applied materials）

作為全球領先的半導體設備供應商，應用材料不直接生產和制造芯片，但幾乎每一個新生產的芯片背后都有應用材料公司的身影。英偉達、高通、博通等公司的芯片產品主要由臺積電、三星等芯片制造商代工生產，而應用材料就是為這些代工廠提供包括薄膜沉積、離子注入、刻蝕、快速熱處理、化學機械平整、計量檢驗等高端半導體制造設備和相關服務的下游供應商。

受益于AI芯片需求旺盛所帶動的芯片制造商全面擴大產能，應用材料最新財年的營收規模達到265億美元，其中開發、制造和銷售用于制造芯片的各種設備的半導體系統業務營收197億美元，為芯片工廠提供效率提升解決方案以及軟件服務的全球服務業務營收57億美元，分別同比增長了5%和3%，占到公司整體營收的96%。

應用材料在中國區的業務營收為72億美元，與往年基本持平，但全球占比卻一路滑落至27%，這主要是因為美國政府對向中國銷售的美國半導體技術的新出口管制措施中，所包括的晶圓制造設備及相關部件和服務對應用材料的業務產生的最直接影響。

因此在其最新財報中，應用材料披露了相關風險：“美國商務部已經頒布了規則和法規，擴大了對向中國某些實體銷售某些產品的美國公司出口許可證的要求。我們無法獲得這些許可證可能會限制我們在中國的市場，可能導致我們被外國企業和競爭對手取代，對我們的運營結果或財務狀況鏟產生重大不利影響”。

8、德州儀器（TI）

作為全球模擬芯片領域的龍頭企業的德州儀器，持續專注于“模擬芯片+嵌入式處理器”的產品策略，深耕工業、汽車、個人電子、通訊設備和企業系統等行業領域，其中，工業、汽車、個人電子為主要市場。德州儀器最新財年的營業收入為175億美元，同比下滑了13%，主要是受模擬芯片市場需求疲軟的周期性波動導致。

德州儀器中國區的最新財年業務收入為33億美元，同比下滑幅度更大，達到31%，影響到其收入占比從24%跌落至19%，則主要是受到美國政府的芯片出口管制政策限制和本土芯片廠商替代競爭的雙重影響。

由于模擬芯片對芯片制程要求不高，其國產替代的技術難度較低因此進程進一步加速，我國模擬芯片企業數量由2017年的180家增長到2022年的414家，已經對把持國內模擬芯片市場龍頭地位的德州儀器形成圍攻態勢。

在其最新財報中，德州儀器披露：“由于中國積極通過政策變化和投資推動和重塑其國內半導體產業，我們可能會面臨日益激烈的競爭。這些行動，加上貿易緊張局勢，可能會限制我們參與中國市場，或者可能阻止我們有效競爭。競爭帶來的價格和產品開發壓力可能會導致利潤率下降和失去商業機會”。

9、泛林集團（LAM Research）

與應用材料一樣，泛林集團也是一家全球領先的半導體設備供應商，尤其在刻蝕領域全球市占率第一。泛林集團自上世紀80年代初就開始深耕刻蝕設備并逐漸取得刻蝕市場龍頭地位，進入新世紀后泛林集團開始通過并購的方式外擴產品線，收購了晶圓清潔設備供應商SEZ AG和薄膜沉積設備商Novellus Systems，從而形成了以刻蝕、薄膜沉積、清潔為核心的技術優勢。

泛林集團截止到2024年6月底的最新財年實現了149億美元的業務收入，同比下滑了14%，主要是受到下游半導體廠商減少了對ROM、閃存、機械硬盤等非易失性存儲設備（NVRAM）的資本開支所致。

然而，泛林集團最新財年在中國區的業務收入卻大幅增長了41%，達到63億美元，并且全球占比也從去年的26%大幅提升到42%，相關分析顯示這主要是為應對美國越來越嚴格的出口限制，中國客戶加快了對那些尚未被限制出口的非先進半導體制造設備的采購所致。

對比，泛林集團在其最新財報中也提示了相關風險：“中國進行的戰略性投資以鼓勵本地半導體制造和供應鏈可能會增加中國國內設備制造商的競爭。此外，美國政府已經實施了一系列出口管制，規范對中國市場某些技術的銷售，這為我們的國際競爭對手提供了優勢。我們不能保證未來能夠繼續成功競爭”。

10、亞德諾半導體（ADI）

作為數據轉換和信號處理技術全球領先的供應商，亞德諾半導體（Analog Devices,簡稱ADI）與德州儀器（TI）同為模擬芯片之王，并在工業、汽車、通信、消費電子等市場展開競爭。

亞德諾半導體最新財年的業務收入規模為123億美元，同比增長了2%，境況稍好于德州儀器，主要是來自于航空航天和國防以及儀器儀表領域，以及在汽車終端市場，特別是在駕駛艙電子和電池管理系統領域的貢獻。

亞德諾半導體在中國區的業務收入為22億，受到客戶需求減少影響同比下滑了13%，收入占比也從去年的21%下降到18%。

在中國模擬芯片市場，亞德諾半導體與德州儀器同為難兄難弟，既要面對美國政府的出口政策限制，又要面臨中國本土企業的替代競爭，因此亞德諾半導體在其財報中特別強調了這一風險：“擴大的出口限制限制了我們向某些中國公司及與這些公司有業務往來的第三方銷售的能力。如果這些出口限制導致我們的現有或潛在客戶認為美國公司不可靠，我們可能會遭受聲譽損害或失去業務給不受此類出口限制的外國競爭對手，我們的業務可能會受到重大損害”。

【結語】

匯總美國10大半導體公司在中國區的營收規模，高達811億美元，而根據我國海關總署統計，2023年度我國自美國進口的集成電路進口總額僅為83億美元，兩者相比相差近10倍。

正如亞德諾半導體在財報中所警示的，“如果（美國政府）這些出口限制導致我們的現有或潛在客戶認為美國公司不可靠，我們可能會遭受聲譽損害或失去業務給不受此類出口限制的外國競爭對手”，包括中國互聯網協會、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中國汽車行業協會、中國通信企業協會在內的四大行業協會一致認為“美國濫用出口管制手段對中國進行無端封鎖和打壓的做法，已經動搖業界對美國芯片產品的信任和信心”，因此才會發表聲明建議國內企業審慎選擇采購美國芯片。

而其結果或許也將如高通在財報中所警示的那樣，“中國OEM開發并使用他們自己的集成電路產品或在我們的一些或全部設備中使用我們競爭對手的集成電路產品，而不是我們的集成電路產品……我們的業務、收入、運營結果、現金流和財務狀況可能會受到重大損害”。

因此，美國政府進一步擴大對華芯片出口限制的錯誤，或許最終還是要由這些美國半導體公司來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