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現代詩歌第一人——穆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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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部的努力，不過是完成了普通生活。”

最近的高考全國一卷作文材料中引用了那么一句詩：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這首詩的名字叫《贊美》，而它的作者則是曾名動一時的南開才子，現代詩人穆旦。

曾有人說百年后人們只會記得穆旦，而不會記住周杰倫，可是到了今天，就連他的兩部傳記出版，在豆瓣上合起來也不過百余人標記。

或許，這個曾經極大影響了現代詩歌的才子，最終還是迎來了被時代逐漸遺忘的時刻。

穆旦本名查良錚，查字拆開成了木旦，因為穆與木音同，所以他的筆名后來便成了穆旦（最初還寫作慕旦），如今經常被別人提及是因為論輩分算是同樣姓查的“金庸”堂兄，然而如今鮮有人知道他曾推動了中國現代詩的發展，更是被不少人譽為中國現代詩歌第一人。

如今，縱使是文學愛好者，也少有人熟悉他的作品。

穆旦有不少詩歌是在抗戰背景下創作的，這與他的人生經歷和所處時代息息相關。在1929年考入南開中學時，他就開始了創作，并在高三時候擔任《南開高中生》主編，而也正是這段時期日本對中國頻繁侵擾使他深有感觸，由此他寫下了《哀國難》：

“我灑著一腔熱血對鳥默然。

站在那里我像站在云端上，

寂靜——寂靜——

驀地幾聲巨響，

池塘里已沖出幾只水鳥，飛上高空打旋。”

從這首詩中我們依稀能感覺到穆旦的熱血和志氣，這也預示著他日后的人生選擇和經歷。

回顧他的一生，可以說他見證了20世紀中國的抗戰、革命與動蕩。

1938年，這位天津少年隨西南聯大師生長途跋涉三千里南遷。途中，他將一本英文詞典逐頁撕下背誦，抵達昆明時，“字典已完全撕光”。這場知識分子的“長征”，成為他精神淬煉的起點，這似乎也預示著他試圖用語言和詩歌在時代發光發熱的未來。

1942年，24歲的穆旦以翻譯官身份加入中國遠征軍赴緬作戰。在野人山撤退中，他目睹戰友化為“堆堆白骨”，自己“五日未食，靠食野菌生還”，這段煉獄經歷催生出《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詩中如此寫道：

“你們死去為了要活的人們的生存，

那白熱的紛爭還沒有停止，

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

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干而滋生。”

后來大陸迎來了久違的和平，但文化層面的波瀾卻沒有停止。

1957年“百家爭鳴”時，天真的穆旦隨即發表了諷刺詩《九十九家爭鳴記》，詩中直白地批評了文藝表達受政治影響的狀況，詩中有一段如此寫道：

“發言的足有五十位同志。

其中一位綽號‘應聲蟲’，

還有一位是‘假前進’，

他們兩人展開了舌戰，

真是一刀一槍，難解難分。

有誰不幸提到一個事實，

和權威意見顯然不同，

沒發言的趕緊抓住機會，

在這一點上‘左’了一通：

‘這一點是人所共知！’

‘某同志立場很有問題！’”

這首詩一出，穆旦旋即遭到了批判。此后余生，這位曾經執意要從芝加哥大學回來建設新中國的詩人與才子，轉而成了眾人批判的對象，但凡有新詩發表也往往會被批評為對新社會的陰暗攻擊。由此，穆旦只好沉浸在自己的翻譯世界之中，直至逝世。

他的悲劇也印證了《出發》中那句“豐富，和豐富的痛苦”。

總的來說，穆旦的詩歌兼具中國古典詩歌傳統，又融合了西方現代主義風格，充滿深刻的象征與哲學思辨。加之時代背景的“鍛煉”，其詩歌顯得既激昂先鋒又富含深意，比如在《我歌頌肉體》中他如此寫道：“我歌頌肉體，因為光明要從黑暗里出來：你沉默而豐富的剎那，美的真實，我的肉體。”詩歌中充斥著昂揚的情緒以及在黑暗中謀得新生和光明的渴望。在《還原作用》中那一句“生長在污泥里夢見翅膀的豬，從天降生的渴望著飛揚”則不僅抒發了他的惆悵和憤懣，同樣也暗示著穆旦追求崇高理想的人生渴望。

可以說他的作品融合艾略特的冷峻、雪萊的達觀與魯迅的鋒利，在《詩八章》中他如此解構愛情：“你我的手的接觸是一片草場，那里有它的固執，我的驚喜。”晚期《冬》系列則以爐火、積雪、破屋等意象，在極寒中淬煉出 “生命也跳動在嚴酷的冬天” 的韌度。停筆年代，則他回歸“查良錚”認真翻譯西方經典，如今我們讀的中譯本中都不少是他的譯作。

遺憾的是，因為各種原因，在很長一段時間穆旦的資料都在官方記錄中無法找到。相較徐志摩30余種傳記，首部穆旦的權威傳記也直到2006年才問世。

前文提到的那件“軼事”也曾引發熱議。

2016年，凡客CEO陳年在節目中將穆旦與周杰倫對比，稱“百年后人們只記穆旦”，引發全網群嘲。諷刺的是：事件使“穆旦”百度指數暴漲，但此前五年搜索量近乎為零，而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金庸堂兄”或許是他最廣為人知的標簽。

穆旦的作品如今在高考中被引用實則也有些諷刺，因為很多高中學生根本不認識穆旦，而且穆旦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當下都一樣“孤獨”。

如今傳記出版后的冷遇，或許也是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

如今，穆旦的墓碑在北京萬安公墓中靜立。碑上沒有頭銜，沒有頌詞，更少有人問津——恰如他筆下 “完成了普通生活” 的凡人。

愈加浮躁的當下或許正是我們重讀穆旦的時候。因為那些被遺忘的，或終將以更鋒利的方式歸來。

詩歌如此，文學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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