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游記
七月九日清晨,我陪同著名作家王劍冰先生等人同往井岡龍潭。山門如月洞,一步跨入,便覺天地豁然。群峰嵯峨,直刺青天;古木蔥郁,翠色欲流。石板路蜿蜒而下,青苔暗生,踏之微滑。過攬云臺,經定海針,飲長壽泉,漸行漸深,山氣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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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絕壁之上,有詩鐫刻。細辨之,乃郭沫若先生舊作:"井岡山上有龍潭,瀑布奔流疊作三......"字跡已被歲月磨得溫潤,卻仍透著當年攀藤附葛的豪情。想那七旬老人,為睹龍潭真容,竟不顧荊棘亂石,直下深谷,終得"井岡山下后,萬嶺不思游"之嘆。而今龍潭已非深閨少女,卻依舊保持著那份未鑿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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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山坳,水聲忽作雷鳴。碧玉潭便這般闖入眼簾——七十米白練當空劈下,不是飄落,是砸將下來,砸得潭水飛花碎玉。陽光穿過水霧,竟幻出七色虹橋。我伸手欲接,卻只捉住一把清涼。那水珠濺在臉上,分明是龍女的吻,帶著山間的清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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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潭卻換了性子。鎖龍潭藏在杜鵑深處,水聲也輕了,如未嫁少女的嘆息。潭水綠得發幽,倒映著兩岸花枝,竟分不清是花落水中,還是水染花色。郭沫若當年所見,想必就是這般景致,難怪要嘆"潛龍焉肯鎖深嵐"。
珍珠潭最是玲瓏。水簾散作萬千銀珠,在石上蹦跳。有的珠子摔碎了,立刻又生出新的來。陽光一照,每顆水珠里都藏著一個太陽,明滅不定,教人眼花。我忽然想起幼時玩的玻璃彈珠,也是這般晶瑩,只是少了活氣。
行至擊鼓潭,水聲果然不同。巨石中分急流,化作幾股白弦,錚錚琮琮地彈在潭面。細聽竟真有節奏,時而《將軍令》,時而《雨打芭蕉》。王先生以杖擊石相和,水聲石響,一時竟成天然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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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還數仙女潭。遠望時,分明看見石上立著個女子——那曲線是腰肢,那凸起是云鬟,水流的褶皺恰似裙裾飄舉。走近了,仙女卻化入水中,只剩一潭笑渦。想來仙女也害羞,不慣被人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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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潭走遍,不過兩千米路程,卻似歷經五種人生。碧玉潭的少年氣盛,鎖龍潭的閨閣情思,珍珠潭的天真爛漫,擊鼓潭的壯志激昂,仙女潭的飄逸出塵。水還是那道水,只因遇了不同的石頭,便顯出千般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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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潭邊石上,看水流義無反顧地躍下懸崖。忽然明白,這瀑布哪里是在墜落,分明是在飛翔。平日匍匐的山溪,此刻站成了頂天立地的模樣。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都是不肯屈服的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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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八十多年前,那些戴八角帽、吃紅米飯的人。他們何嘗不是一道山溪?在絕境中縱身一躍,竟躍出了中國革命的瀑布。小井紅軍墓里長眠的百余名傷員,鮮血滲入紅土,滋養得滿山杜鵑格外紅艷。此刻瀑布的轟鳴里,依稀混著黃洋界的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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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又見郭老詩碑。"三潭交響千峰靜,一井蒼穹萬木酣",字字生輝。龍潭的水依舊奔流,帶著井岡山的骨氣,跳崖成瀑,赴壑為溪,終究要匯入大江大河。我掬一捧水洗臉,涼意直透心底——這水里沉淀著太多故事,輕輕一晃,便是波瀾萬千。
(作者:胡剛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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