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幾個朋友問我釋永信怎么了,我確實也聽說了一些消息,但都無從求證。
不過有日期很微妙,十年前釋永信遭遇網絡舉報,前天他被帶走的消息傳開,都是7月25日。
十年前,我曾就少林寺風波寫了一篇評論。但我并非僅以評論者的身份介入此話題。早在2012年夏天,我就赴少林寺采寫了一篇《誰的少林?》,講的是少林寺的產權和“上市”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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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又報道了少林寺起訴嵩山管理委員會討要門票分成等事件。到2015年夏天,釋永信又一次遭遇網帖,我已不在采訪一線,舉報者一方輾轉找到我,想給我爆料。
應該說,十年前釋永信遭遇的輿情,是他自1999年升座為少林寺方丈后,最兇險的兩次之一。——另一次則是這幾天。
拋開事實講世故,十年前釋永信能平安落地,得到高級別權威部門的背書,他是欠下了人情的。這些人情,他可能還沒有還完,眼下又遇到這輿情,難免會撕破某些默契與溫情。
要知道,十幾年前,他曾求助當地有關部門,想讓官方開發布會為他澄清一些網帖舉報的事項,被對方回絕。
少林寺能走到今天,并不容易,當然離不開釋永信。2012年夏天,我去到登封市工商局,軟磨硬泡,才看到了少林寺最早的工商注冊資料——不許復印。自我以后,也有記者去看,都被拒絕了。那上面,印寫著少林僧眾最初的窘迫與野望。
圍繞少林寺的疑云與爭訟,歸根結底還是那四個字——“誰的少林?”少林寺作為一家子孫寺廟,必然會強調物權私有與傳承譜系,但遇到新社會新體制,不能與時俱進,甚至與各方互生齟齬,勢如騎虎是必然。
在山門之內,基于家長式的管理與應變,已越來越難以駕馭財富與人心。——如果你不反思,難免就有人想替你重整。
時間早已證明,沒人可以僅僅憑一對善舞的長袖,就能在牌桌上屹立不倒。無論大和尚還是千年古剎,在新定位新確證之前,沒法重新起航。
下面,是我十年前寫的那篇評論。可以做此事的討論背景。
上周末,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包養女人的網帖又開始熱轉。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的帖子是以舉報信的形式出現,并公布了一些身份證號,以及警方詢問筆錄的截圖以供查證。更重要的是,舉報者以“釋正義”的化名出現,還附上了手機號。
舉報看上去來頭不小,先擱置真假不論,舉報的內容可謂刀刀見血。因此,少林寺馬上澄清,并向少林寺所在的登封市公安局報警。據媒體報道,登封警方“受理”了該案。
所謂“受理”,并不代表立案。幾年前,“釋永信嫖娼,海外存款幾十億”的網帖漫天轉的時候,少林寺也曾報警。據釋永信身邊的一位人士告訴我,寺里的人在警局停留多時,但警方就是不立案,“雙方吵得很厲害,差點打了起來”。后來,在上層壓力下,警方介入偵查,發現該網帖最早是在外省的一個網吧里發出,發貼者不詳,該案遂不了了之。
在報案的同時,釋永信也想借助當地官方幫助澄清,就給登封市一位領導打電話求助。“領導很慎重,就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宣傳部門,讓研究一下怎么辦?”一位知情者告訴我,他們很快得出意見:宣傳部門是黨和政府發聲的渠道,并不能承擔為某人個人名譽背書的責任,即使這個人是釋永信。這意見報上去后,就沒領導再提這檔事了。
這自然加深了少林寺與當地官方的怨隙,乃至幾年來再發生同類事件,寺方已不再向官方求助,而且還明告媒體,永信大和尚一再被黑,不過是因為“得罪了一些有權勢的人”。至于是哪些人,貧僧自是笑而不語。
再加上少林寺時不時就批評地方政府對嵩山少林景區的管理和經營。地方官員也一直很窩火。上述知情官員向我抱怨,少林寺一直說自己是弱勢群體,可永信求見中央領導,通道比地方官員通暢得多。“他見了大領導咋說地方,誰知道?”釋永信讓官方幫助澄清,“可我們又不是國際刑警,你在海外有沒有存款,有多少,有沒有私生子,我們根本搞不清楚,又咋能公開說你沒有?”
在基本的互信喪失之后,少林寺與地方政府的關系一直很微妙。2013年11月,少林寺又向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狀告河南省登封市嵩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屬登封市政府派出機構)違約,要求后者支付近5000萬元的門票分成款,以及延遲支付違約金200多萬元。去年9月,此事經我首先報道后,多家媒體記者趕往登封,發現雙方的態度都同樣強硬。
2014年9月20日早上,少林寺塔林的圍欄外,幾名穿著僧衣的男子拉著一條“少林門票70%去哪了”的條幅,向官方討說話。不到十分鐘,他們就被景區管委會驅散,條幅也被沒收。但他們拉條幅的照片,卻很快登上各大新聞網站。
這場門票官司拖延至今,仍無下文。對鄭州中院來說,這不啻是一個特大號的燙手山芋。從少林寺方面,地方政府的強硬也意味著,十幾年來依仗上級領導批示緩解矛盾的方式已經終結,少林寺必須自己闖江湖。
一所千年古剎,時不時被“性、謊言、錄像帶”的傳言纏身,真相如何,自然有待警方徹查。從報道者角度,我無法簡單認同刮向少林的黑風,都源自“得罪了一些有權勢的人”的邏輯。然而,少林寺深陷各方利益算計,卻是不爭的事實。釋永信,恐怕沒有可能安坐方丈室內,一味地八風不動。
在寺外,他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少林寺究竟該誰管?對當地官方來說,這并不構成一個問題,少林寺土地房產皆屬國家,應該由當地政府管理,這當然包括把所在地塊辟為景區。釋永信則長期堅持“僧人治廟”,理由是少林寺是一所子孫寺廟(有別于十方叢林),有1500多年的傳承。
他最近的一次表態,稱廟宇的產權應該歸國家所有,才持久、安全。按照他的理解,只有明晰了這點,才可以解決因為產權模糊,導致文物、旅游、教育等部門都要插手管的亂局。
這恐怕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因為按照法理,屬于國家的產權,地方政府很容易獲得上級授權而進行直接管理,城市國有土地即如此。目前產權歸屬暫且模糊,對僧眾來說,恐怕提供了更多的保護。
在港中旅介入嵩山少林景區的經營之后,與之前就纏斗多年的嵩管委和少林寺,形成“三國爭霸”,是分久必合還是合久必分,是海晏河清還是黑云壓城,都遠遠談不上定局。
在寺內,子孫寺廟千年來的管理方式,基本就是一言堂。在少林寺商業化的大潮下,如何平衡僧眾間的利益,讓大家少怨懟而多生福慧,非常考驗釋永信。
焦距再放遠,少林寺在海內外開疆拓土,廣開下院道場的戰略,盡管招來不少非議,卻已是離弦之箭。釋永信的發愿,是將少林寺打造為繼孔子學院之后,中國文化的另一個載體。愿心高遠,大千世界卻光怪陸離,劫波迭起。
永信大和尚有多少慧,能借多少力,真相又如何,唯有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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