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良知與頭腦,杜絕“自己人”的悲劇
改革開放前后,中國別如云泥,其實只有一個重大區別,那就是改革開放后,中國有了“企業家”!加入WTO前后,中國再度別如云泥,其實也只有一個重大區別,那就是入世后,中國有了更多“企業家”!如果未來……我們沒有了“企業家”呢?
文:中外管理傳媒社長、總編 楊光
誰該上頭條?
當2025年7月27日上午,剛剛獲得自由的居然智家董事長汪林朋,從自家別墅縱身躍下,選擇了徹底的自由……整個中國企業界都深感震驚與痛惜——只要你還有良知,還有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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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承認,中國社會相當一部分人是缺少基本頭腦與深度良知的。因此他們更愿意啃著黃瓜聊花和尚私生子,看完電影就想和老外拼命,而同時對真正的社會悲劇和嚴峻未來,他們堅持無知無覺。
但百年未遇之大變局下,中國社會和所有中國人,已走到再不能繼續渾渾噩噩地以惡為善、以丑為美、以無聊為樂的邊緣了。
我在28年前,就鄭重告訴我的初一學生:你們成年后,最重要的挑戰就是堅守兩件事,一是堅守你的善良,二是堅守你獨立的判斷力。兩者缺一個,另一個也守不住,必然變形走樣。——我至今依然這樣認為。但不幸的是,從上世紀到本世紀,我們大多數人依然恰恰屬于這種情況。成年“懂事”后,要么在連續碰壁下,不再堅守善良(諸如和尚念經般念叨“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要么從未清醒思考,一生始終被人利用(諸如百年前的義和拳民,和當前的蕓蕓夾頭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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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金點子紡織公司創始人畢光鈞,56歲;杭州西子電梯董事長劉文超,54歲;廣東靚家居創始人曾育周,53歲;北京居然智家董事長汪林朋,57歲
當花和尚被查,與企業家輕生,這兩件事同時發生時,我們究竟應該讓哪一個上頭條?
前者除能激發魯迅先生所痛斥“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的國民陰暗心理之外,有任何正面意義嗎?抑或者,此事真對中國社會有任何傷害嗎?我們何曾真的相信過這些心系“功德”按時上下班的所謂方外之人?最近不過是靴子落地而已。因為,他們既不創造價值,也未曾撕毀價值。
而企業家輕生,且接二連三地發生,則是會對中國社會乃至民族偉大復興,帶來直接且長遠重大傷害的!為什么當年富士康員工“13連跳”,社會驚呼一片,而為員工發工資交社保的老板4個月內“4連跳”(紹興金點子紡織公司創始人畢光鈞,56歲;杭州西子電梯董事長劉文超,54歲;廣東靚家居創始人曾育周,53歲;北京居然智家董事長汪林朋,57歲),卻只換來了社會靜默呢?這就像提起南京大屠殺的血淚,國人咬牙切齒,但對眼下每天基輔民宅中都在發出的哀鳴,國人卻視而不見。雙標,既是良知問題,也是頭腦問題。
誰改變了一切?
試想,當前中國社會之所以每每以“東方大國”自居,是因為我們在1949年之后解決了“挨打”問題,在1978年之后又解決了“挨餓”問題,現在只剩下一個“挨罵”的問題。但我們整日自嗨“厲害了”的同時,卻很少有人思考和追問:我們為什么能夠從“不挨打”迅速發展為“不挨餓”?也就是:1978年前后,中國國力與中國民生翻天覆地、云泥之別的變化,究竟是靠什么帶來的?其間,最大的變量是什么?
是槍桿嗎?1950年我們就有。是土地嗎?1960年我們也有。是人口嗎?1970年我們更有。是英明領導嗎?新中國一直都不缺。是勤奮勞動嗎?上千年我們一直都富余。但上千年來到新中國,中國人舉國能吃飽飯,也就這40年的事。因此,思考這個變量,至關重要。
其實,1980年之后與之前,只有一個重大區別,對,甚至是唯一區別,就是“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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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之前,中國一直沒有企業家,只能混工分,所以舉國食不果腹,國民經濟面臨崩潰。而1980年之后,中國只是有了企業家,特別是1992年之后更多社會精英投身成為企業家,更特別是我們有了以年廣久、魯冠球、張瑞敏、任正非、曹德旺、劉強東為代表的一代代“民營企業家”,從而激發了全社會的創新力,造就了廣州火車站的人頭攢動,中國便得以從“球籍”邊緣,迅速且穩穩成為全球老二。
沒有企業家,一起挨餓;有了企業家,競相發財。其實,就這么簡單。
既然如此,這些創造價值、創造稅收、創造就業、創造文明、創造幸福,同時又是九死一生、萬里挑一才存活成長的群體,我們所有人不應該尊重、善待、支持他們的事業嗎?但當他們連事業都不保,連死亡都不怕時,我們所有人不應該悲痛、錐心、追問他們的境遇嗎?
有人一定不服氣:企業家是發揮了作用,但不宜夸大,還是“時勢造英雄”。如沒有好的社會環境和時代紅利,他們哪會取得這么大的成績?——對,您說得對!那么,當企業家,特別是民營企業家紛紛舉步維艱時,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審視一下我們的社會環境,是不是出了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
正面的案例,擺在這里。35年前的改開之初,當新中國第一部《企業法》頒布時,其首推者、中國經濟建設的老領導袁寶華同志,就已經非常前瞻地在考慮同步“為企業家立法”了!只是時機未到,但企業發展就此走上正軌。25年前的跨世紀前后,當褚時健、禹作敏、牟其中三位一線企業家相繼出事時,當59現象備受關注時,家父也曾經激動地大聲疾呼:“企業家要學會自我保護!”就因為這兩件大事,驚醒了國人,完善了制度,松綁了企業家,激勵了企業家,并適逢入世機遇,中國經濟才有了過去25年的突飛猛進。
沒有對企業家的保護,沒有對企業家的激勵,沒有企業家的成長,沒有企業家的創造,我們國家還能有今天面對特朗普、馮德萊恩“極限施壓”時的從容自信,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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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時健去世前夕,曾對我獨具視角又語重心長地說:“美國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他們有更大的稅收,可以干更多的事。”更大的稅收,當然不能來自設定更高的稅率(中學歷史教科書上一再痛心疾首,雖然特朗普不信),而是來自擁有更廣泛的稅基。而稅基的創造,就是來自企業活力的創造,核心就是來自企業家的創造。沒有企業家的原點創造,我們什么都不會有!而已經擁有的,也會得而復失。屆時,我們就會和我們東邊的鄰居一樣,和我們半個世紀之前一樣。
誰在成就市場經濟?
環境的造就,與企業家的創造,是相互作用的。為此,我們不妨簡要分享與回想一下我本人對我們“市場經濟前30年”的一個脈絡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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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特色市場經濟30年,大體可以5年為一個周期,分為六個創新階段。
一、1992-1996:機制創新
中國毅然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解放思想,開放搞活。而在監管和企業層面最核心的搞活表現,就是打破機制上的層層束縛,實現治理機制與運營機制的創新,比如從責任制到股份制,比如從鼓勵下海到培育上市,核心就一個詞:“轉制”。轉制的目的,就是讓企業家想干事,且能干事。于是,中國精英階層3000年來“第一次”打破“士農工商”窠臼,以經商創業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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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教授,在首屆中外管理官產學懇談會上布道“中國股份制”
反之,如果企業家們紛紛以“躺平”和“守攤”甚至“收攤”為追求,那就一定是機制環境本身出了問題,而不是企業家出了問題,就值得我們回歸“南巡”時代去反思。電視劇《繁花》之所以熱播,不是因為王家衛很牛,胡歌很帥,而是因為那個時代很牛,創業家很帥——而人們今天很懷念那個繁花下的繁華時代。
這一時期,中國人民終于告別了票證和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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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1997-2001:市場創新
當機制松綁之后,中國企業家的創造力,在新中國第一次迸發出來。首先表現的,就是在遍地是黃金的“市場”上發力,特別是圍繞多元化圈地,和營銷端創新。那個時代,產品開始過剩,百姓開始有錢,企業家只要能有獨到點子,只要舍得宣傳造勢,只要稍加關心用戶,產品沒有不熱銷的。比如雇人騎車拉貨滿街轉的點子,比如廣告標王的誕生與熱炒,比如保健行業的虛火與起伏,比如家電大戰的精彩與慘烈。往正面說,張瑞敏的“沒有淡季產品,只有淡季思維”,及其“地瓜洗衣機”面世,啟蒙了廣大中國企業家,造福了整個中國社會。往負面說,魚龍混雜,“點遍天下”,重營銷而輕品質,中國企業家的浮躁與虛火,也達到了一個新高。于是,不少企業家的“大敗局”,也頻頻出現在這一階段。
這一時期,中國人民開始有錢購買各種家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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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2002-2006:使命創新
2001年中國加入WTO,又適逢互聯網潮起,是中國經濟騰飛最直接的關鍵拐點。當年中國GDP排名只全球第6,僅僅10年后便飆升至全球第2!可以說,中國人的錢包就是在這10年鼓起來的,所有家當也是這時候攢下的——之后只是順勢借勢。而加入WTO的第一個重大價值,便是務虛層面:隨著與全球500強同臺,以及全球經營管理大師排隊造訪,讓中國企業家對于自己畢生做企業的“使命”,對于“什么才叫好企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認知和界定。在這之前,中國企業和社會基本只知道“省優、部優、國優、馳名商標”。而這之后,不論是“造福全人類”的價值使命,是“出海全球化”的戰略使命,還是“打造500強”的量化使命,中國企業家終于在“取法乎上”的指引下,開始嘗試界定與修煉自己的長遠追求,于是“可持續發展”成為了可能。以張瑞敏為原型的《首席執行官》,就是這個熱血時代的縮影。
這一時期,中國人民開始有錢組團海外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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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007-2011:內功創新
中國加入WTO的第二個重大價值,則在務實層面:同樣隨著與全球同臺,乃至開始融入全球產業鏈,中國企業家更為深切地感受到自身與全球頂尖標準的全面差距,與全球產業合作中也于青澀中學費多多。這時期,中國企業家從生產管理到海外并購,都在如饑似渴地全面向全球學習,并且是走進去實地學習,回頭打磨自己。由于中國企業家在全球無出其右的學習熱情,這是中國企業綜合實力提升最快的時期,也是管理創新、全球拓展同時“厚積薄發”的時期。今天的龍頭企業,大體在這時期三分天下;今天的隱形冠軍,大體在這時期初具雛形。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這10年也是中國企業家社會形象最好、社會地位最高的時期。在各種媒體和論壇上,企業家都廣受追捧。事實證明,企業家的地位,和社會的繁榮,總是成正比的。
這一時期,中國人民開始有錢搶購個人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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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20屆中外管理官產學懇談會上,“定位之父”艾·里斯提醒:“在國際上建立起中國產品的品牌,這是中國的未來所在。”
五、2012-2016:品牌創新
當2008年金融海嘯令人瞠目地橫掃全球后,當“中國造”的品質已著實不差于任何人時,微笑曲線便苦澀地降臨中國。中國企業家空前意識到:如果沒有品牌溢價,產品做得再好也就“多收個三五斗”;如果不占據國內市場的價值高地,給海外打工的好日子也已不長久。中國企業家擺脫OEM慣性、在國內打造自有品牌的沖動,第一次異常強烈。而正好這一時期,又是移動互聯網在市場端風云乍起的時期,于是帶來:終端數據使得批量的終端用戶,第一次被“看得見”;長尾效應又使得成規模的個性化需求,第一次被“看得見”。于是,品牌品類(而非商標和產品),第一次有了生根發芽的豐沃土壤。基于品類創新的定位理論,也在這一時期風靡華夏,且案例頻頻,實乃必然。
這一時期,中國人民開始有錢購買私家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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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屆中外管理官產學懇談會會議期間,中外管理傳媒社長、總編楊光(左一)、廣東唯美集團董事長黃建平(中)與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就全球產業鏈格局重構和中國企業的挑戰與機遇做交流
六、2017-?:逆境創新
自從2016年我率先在國內提出“扛與變”的觀察與觀點后,中國經濟以及中國企業家過去25年的“好日子”,就此走過了峰值,轉而一路向下。如果說97亞洲金融風暴、03非典疫情、08金融海嘯,都是階段性的疾風驟雨,那么2016之后,從“新常態”成真、18年中美貿易戰、20年新冠三年、22年俄烏戰爭、25年全球關稅戰……則完全是結構性的、疊加性的巨變,使得中國企業家的外部環境幾乎不可逆地進入了“深秋嚴冬”,而且也沒人敢說未來就不會進入“漫漫冰河期”,抑或相反,進入“火山噴發期”。可以說,40年里,中國企業家第一次走完了一次可能還尚不完整的春夏秋冬周期。好日子是生活的向往,但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逆境,是我們終究要扛,躲也躲不開的。
很不幸,這個階段用5年已遠遠攏不住,沒人知道會延續有多久,也沒人知道“第七階段”的到來要等多久,來了又會是什么。
這是一個高度不確定的時代,在中國和全球都是。但是,有一點卻是明確的:當汪林朋們在過去20-40年里飽經風霜、篳路藍縷,且貢獻卓著之后,在這時,卻相繼選擇撒手人寰……絕不是他們不夠成功,絕不是他們不夠堅強,更絕不是他們不夠富裕,也并非因為西方敵對勢力亡我之心不死的全球圍堵,讓中國企業家們突圍無門——草根拼大的中國企業家,總能找到辦法,一如過去30年。
但是,這有一個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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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重塑繁
那就是:中國企業家征戰全球的后背,也就是我們當前的內循環環境,能再次回到“第一階段”的35年前,用尊重創造的機制,落實到位的法治,和清醒明智的宣傳,讓我們的企業家,特別是民營企業家,重新看到縱然披荊斬棘卻沿途繁花盛開的希望!
當前,能不能在全社會重新凝聚共識——共同保護好我們的民營企業家,不僅事關我們的企業命運、我們的行業命運,甚至事關我們的民生,事關我們的國運……毀掉,永遠比創造要容易得多。只需要一個借口。
在如今炎炎盛夏,汪林朋們轉身而去的寒涼,希望能在1978年后、1992年后,再一次讓我們上下警醒,讓我們內外清醒,化悲痛為轉機,讓“自己人”的悲劇不再重演——為了我們偉大的國家,為了我們的人民。
最后,在對汪林朋們的哀思中,再重復一遍:改革開放前后,中國別如云泥,其實只有一個重大區別,那就是改革開放后,中國有了“企業家”!加入WTO前后,中國再度別如云泥,其實也只有一個重大區別,那就是入世后,中國有了更多“企業家”!
如果未來……我們沒有了“企業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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