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7日,直播鏡頭前,31歲的辛有志單膝跪地。
那是燕窩事件后被封禁六十天的回歸,身后,他的辛選團隊集體鞠躬。十二小時后,屏幕上的銷售數字超過:
二十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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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關于信仰的故事。
他叫辛有志,但人們更熟悉那個在直播間里聲嘶力竭的名字,辛巴。
他的官方人設是:
農民的兒子。
一個從黑土地里走出來的:
復仇者。
他的復仇對象,是所有試圖從他家人口袋里多掏一分錢的:
品牌方和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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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簡單、原始,因此具備了病毒般的傳播力。
在快手老鐵文化的江湖里,這個故事是硬通貨。
他不是在賣東西,他是在替那幾千萬粉絲出征,去砍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價格標簽。
他將商業談判演繹成階級斗爭,每一次壓價,都是一場:
對資本的勝利。
他的粉絲購買的不是商品,而是這場勝利的戰利品。而他也親切地稱呼粉絲們為:
家人們。
這種敘事創造了一種準宗教式的忠誠。
辛選集團,這個以他為核心的商業帝國,與其說是MCN機構,不如說是一個分發信仰的教區。
他建立了龐大的直播基地,與其說是為了帶貨,不如說是建起了一座應許之地的實體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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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他是唯一的牧師,解讀著消費主義的福音。
他用最樸素的情感,憤怒、義氣、委屈,作為黏合劑,將一個松散的流量池,鍛造成一個水潑不進的社群。
英雄不問出處,但網紅必須有。
2020年末的“燕窩事件”,是這座教堂遭遇的第一次大火。
一名消費者在網上發布視頻,稱從他徒弟直播間買來的燕窩,是“一碗糖水”。
辛巴最初的反應,符合他一貫的斗士形象:
暴怒、否認、威脅起訴。
他像一頭被挑釁的獅子,試圖用咆哮嚇退質疑。
然而,職業打假人王海送上的一紙檢測報告,是現代科學鑄成的籠子,將他牢牢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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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冰冷的結論,蛋白質含量幾乎為零,戳破了那碗燕窩,也幾乎戳破了他為家人謀福利的神話。
輿論的火勢迅速蔓延,即將燒毀他賴以為生的一切。
在那個節點,常規的公關操作是道歉、退款、等待遺忘。但辛有志選擇了一個:
辛巴式的解決方案。
他發表公開信,承認夸大宣傳,然后拋出了一個震驚業界的方案:“退一賠三”。
總賠付金額:
六千二百萬。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危機公關,這是一次代價高昂的獻祭。
他用真金白銀,將一場商業欺詐丑聞,置換成了一場為了家人,不惜代價的豪賭。
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尤其是用錢能買回信任的時候。
這一招堪稱公關史上的經典案例。敘事的焦點瞬間轉移了。
公眾的議題從辛巴賣假貨,變成了:
辛巴自掏六千萬為粉絲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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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分析稱可能面臨刑期,但事實證明,這只是一種幻想。
對于他的核心信徒而言,這場大火非但沒有燒毀教堂,反而驗證了牧師的虔誠。
他承擔了遠超法律義務的懲罰,這姿態本身,就成了一種更高級的真誠。
他被平臺封禁了六十天,這更像是一場短暫的修行。六十天后,他王者歸來,上演了開頭那場驚天動地的下跪直播。
那二十億的銷售額,是信徒們集體繳納的贖罪券,既為他贖罪,也為自己不堅定的信仰贖罪。
然而,真正的考驗并非來自外部的打假人或監管,而是來自他一手構建的權力體系本身。
辛有志的模式,本質上是一種:
沖突經濟學。
他必須不斷制造敵人——品牌方、平臺、競爭對手——才能維系自己唯一保護者的身份。
這種永久性的戰爭狀態,讓他像一臺停不下來的鯊魚,必須不停游動,才能呼吸。
當他指責慕思床墊玩不起,攻擊榮耀手機價格虛高時,他是在為粉絲表演一場手撕資本的真人秀。
沖突,才是他直播間里最暢銷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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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模式的必然結果,是與他賴以生存的土壤,即平臺,發生劇烈碰撞。
他需要平臺的流量,但又無法忍受平臺的規則。他把自己視為快手世界的法外之王,一個手握億萬流量的獨立諸侯。
他屢次在直播間公開叫板快手,指責平臺操縱流量,打壓異己。
他似乎忘記了,是平臺的算法將他推上神壇,也能將他拉下來。這是一種危險的共生關系,平臺需要他的GMV,也忌憚他的破壞力。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把錘子,看誰都像釘子。
于是,退網成了一種周期性上演的表演。
它不是商業行為的終點,而是一種戰略性的溝通工具,一出精心編排的苦情戲。
2021年4月,在經歷了那場輝煌的復出后,巨大的輿論壓力隨之而來。
他在直播中酒后吐露真言,哭訴自己:
被資本打敗了,被流量打敗了,被平臺打敗了。
然后悲壯地宣布臣退了。這更像是一次戰術性的撤退,一次通過示弱來博取同情的表演。
果然,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
這種旋轉門式的退網,在他與抖音的沖突中達到了頂峰。
他將戰場開辟到競爭對手的平臺,在抖音直播間里重提燕窩舊事:
指責抖音雙標。
結果顯而易見,抖音以貶低損害平臺形象為由,先是短暫封禁,在他于雙十一期間再次激烈攻擊后,送上了永久封禁的終極罰單。
在一個戰場上,他被徹底驅逐了。
這似乎讓他更加依賴快手,也讓他與快手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張、更加畸形。
告別是最好的預告。
2025年8月的最終退網,將這場表演推向了高潮。
這一次的理由,宏大而悲情:健康。
他聲稱自己的肺功能已經衰退到:
九十五歲老人的水平。
他無法再支撐高強度的直播。
他在長達數小時的告別直播里,回顧過往,感謝家人,卻對自己旗下自有品牌棉密碼衛生巾正愈演愈烈的致癌物風波,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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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機,說明了一切。
每一次他宣布退網,幾乎都與一場重大危機在時間上高度重合。
退網聲明,成了一個完美的煙幕彈,將公眾的注意力從具體的產品質量問題,轉移到一場關于個人健康與命運的宏大悲劇上。
人們開始討論他的肺,而不是他的衛生巾。
這是一種經典的公關導流,將一場對事實的追問,轉化為一場對情感的同情。
或許,是我看得太簡單了。
或許,在那些狂熱的家人眼中,他的健康,真的比產品的安全性更重要。
他們的購買行為,早已超越了商品交換的范疇,變成了一種情感上的站隊和支持。他們不是在消費,他們是在守護他們的辛巴。
在這種邏輯下,任何對產品的質疑,都是對他們情感的攻擊,是對他們身份認同的褻瀆。
我們這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神像。
辛有志的故事,并非孤例。
他是中國直播電商莽荒時代的終極產物,一個將個人魅力、民粹情緒和商業變現能力結合到極致的樣本。
他的存在,像一個高倍速播放的視頻,展示了一個超頭部網紅如何崛起、如何與平臺共生又互搏、如何將巨大的流量轉化為不受約束的權力,并最終被這種權力反噬。
他的爭議,客觀上成了整個行業監管收緊的催化劑。
他以一種自我毀滅式的方式,為這個野蠻生長的行業,劃下了一條模糊的邊界線。
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在描述提比略皇帝時,曾提到一種:
被憎恨的必要性。
統治者有時需要通過制造恐懼和憎恨來鞏固權力。
辛巴的商業帝國,似乎也建立在類似的邏輯上,只不過他制造的是:
對外部世界的憎恨。
他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對抗整個世界的悲情英雄,他的每一次退網,都是一次被釘上十字架的表演。
當表演落幕,神像宣稱自己即將死去時,真正的問題才浮現出來。
當辛巴不再是辛巴,那幾千萬曾在他身上寄托了信任、憤怒和購買欲的家人們,他們將望向何方?
文|撲騰人
圖|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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