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晚年的最大愿望,恐怕就是回東北老家看一看了。自從他獲得全面自由以后,曾多次表示渴望回到東北。可是,最后的心愿,為什么直到去世也沒有實現?
1991年2月14日,農歷除夕,張學良申請去美國和子女團聚,當即就被批準。但當時并沒有提及回大陸的事。幾十年的“修煉”,早已使張學良懂得如何適可而止。何況,他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可是,數十年的思鄉之情實在是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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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一個月后,張學良攜夫人趙一獲離開臺灣去美國。
登機前,張學良在桃園機場回答記者說,他是軍人,軍人四海為家,想到哪兒就到哪兒,并進而明確地說:“我不排除到東北的可能性,大陸是我的國家,我當然愿意回去!我要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回去!”他的話立即引起了各方的極大重視,迅速地傳遍了全世界。
張學良之所以高調宣稱自己要回東北,除了渴望回鄉的心愿外。更重要的,則是想借此試探一下臺灣的態度,希望臺灣能夠體諒他的苦衷。
臺灣并沒有就此事作出回應,而大陸有人以為,既然張學良表達了其回鄉的心愿,臺灣又沒有表示反對,那就是默認了他取道美國回鄉。
長期以來,大陸對張學良懷有一種非常深摯的感情,這是人盡皆知的。毛澤東曾說:“張學良是令中共抱憾的民族英雄。”周恩來三次為張學良流下遺憾的眼淚。
1974年,蔣介石去世的前一年,香港的一些朋友得悉蔣介石病重,準備乘機發動輿論攻勢,要求恢復張學良的人身自由。周恩來當即贊揚他們這種主持正義的精神,但又說服他們放棄了這種做法。
在周恩來看來蔣介石還沒有去世,他對張學良的忌恨已經淡化了,如果此時呼吁釋放張學良,恐怕會再次戳了蔣介石的瘡疤,搞不好,可能刺激蔣介石用西太后對付光緒皇帝的辦法,在自己臨死前對張學良下毒手,結果反而對張學良大大不利!從蔣介石“不可以放虎”的臨終遺言可以看出,周恩來的擔心非常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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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去世后,與張學良有過直接交往的中共高層干部也愈來愈少了。聶榮臻元帥去世的時候,鄧小平的女兒毛毛(注:鄧榕) 寫了一篇悼念文章,文中有這樣一段話:
在西安事變發生前,父親(注:鄧小平)在甘肅慶陽得了非常嚴重的副傷寒,昏迷不醒,什么東西也不能吃,生命十分危險。正好此時張學良將軍和共產黨搞統戰,派人送來兩車慰問品,其中有一些罐裝牛奶。
聶伯伯(注:聶榮臻) 當即決定:所有的牛奶全給鄧小平。正是靠了這些牛奶,才救了父親的命。
毛毛是在感激聶榮臻,但言外之意,也是在感激張學良。這是救命之恩,怎么能忘記?其實,不止是毛毛一個人忘不了,紅軍戰士、中共干部及其無數后代恐怕都忘不了。
1936 年秋,陜北紅軍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危急。他們處在國民黨大軍圍困的壓力之下,真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國民黨中央軍、東北軍、西北軍、地方軍閥的各路軍隊,胡宗南、關麟征、毛炳文、王均、何柱國、王以哲、董英斌、孫震、萬耀煌、楊虎城、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高桂滋、高雙成、李仙洲等指揮的260個團,把陜北根據地重重包圍。
蔣介石看準了紅軍經過長征之后,疲勞衰弱,一直沒有得到充分的恢復。他要抓住時機,將紅軍一舉消滅。
在毛澤東的革命生涯中,又一次面臨著巨大的危險。貧窮落后的陜北缺衣少食,張國燾到保安后,發現這里比他原來想象的還要困難。“保安是我所見到的縣城里最荒涼的一個。它的規模不及長江下游的一個集鎮。”一、二、四方面軍會合是件好事,但隨之而來的生活困難著實讓中央發愁。吃穿用的嚴重匱乏使紅軍各部隊無法維持最低的生活需要。
眼見天氣越來越冷,大多數戰士還穿著長征時的破爛衣服。紅31軍軍長蕭克向彭德懷匯報:“我軍給養除后方直屬隊外,生糧二天,干糧三天。”紅4軍首長陳再道、王宏坤向彭德懷匯報:“我們部隊無經濟,柴菜困難,可否發給一部經濟(費)?”
食物和冬裝已成為威脅紅軍生存的嚴重問題。中共中央在電催共產國際趕緊送來援款之時說:“不論五萬、十萬都要快”,否則,“多推遲一天,則紅軍的凍死餓斃(者)即多增一人”。
困難時刻,張學良派人送去一萬套冬裝,數萬雙鞋子、大批糧食和數十萬元巨款,猶如雪中送炭,令人感激不盡。
在張學良幽禁的時代,出自對張學良安全的考慮,這種感恩圖報的心理,總是盡量地加以克制。幾十年的等待,機會終于來了。大陸終于可以當面向張學良盡情地表達對他的思念、尊敬和感激了!
得知張學良有回大陸的意愿后,大陸召開新聞發布會,公開表示:非常歡迎張學良先生回祖國大陸看一看。
官方處理有關張學良的問題非常謹慎,生怕給他帶來麻煩。鄧小平對楊尚昆等中共領導人說:“你們應當開個會呀,研究研究這個問題。”于是,便利用紀念西安事變54周年的機會,召集原東北軍將領呂正操、郭維城、萬毅等人商量。為了迎接張學良回鄉,立即作出相關準備工作。比如:籌備為張學良祝壽的相關事宜;修葺張學良在沈陽的故居大帥府等等。
不久,國務院副總理帶隊到沈陽進行視察和部署。將長期在大帥府辦公的遼寧省圖書館、省文聯、省作協等單位全部遷出。加緊修葺帥府,盡快恢復歷史原貌。張作霖的葬墓和撫順的元帥林(張作霖生前為自己修筑的陵墓)進行修整;東北工學院準備恢復東北大學校名 ..... 甚至張學良在沈陽的私人房產也必須調查清楚,準備歸還。一切準備工作都在加緊進行著。
來自東北軍的中共高級干部中,呂正操的職位最高,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受中共中央、鄧小平、鄧穎超、楊尚昆等人委托,呂正操親自到美國邀請張學良回大陸。當然,張學良也有這個意愿。最開始,大陸擔心冒然前往,會刺激臺灣敏感的神經,對張學良的處境不利。所以呂正操遲遲沒有動身。在這期間,張學良三番五次托侄女張閭蘅帶話,讓大陸盡快派人去見面,特別提到想見一見呂正操、閻明光閻明復姐弟(注:閻寶航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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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正操到紐約后,三次拜謁張學良,頭一次見面是在貝太太(貝祖詒夫人)的家里,兩人以敘舊為主。
第二次見面的地點安排在曼哈頓一家新開業的瑞士銀行總經理辦公室,張閭蘅的妹妹張閭芳的丈夫在這家銀行任職。生活用具,包括茶杯都是呂正操從聯合國代表團帶去的,非常保密。
這次幾人開始了秘密會談,呂正操向張學良鄭重遞交了鄧穎超的親筆信。出發前,鄧小平、楊尚昆、鄧穎超等人分別接見呂正操,讓其幫忙轉告對張學良的問候。而鄧穎超所寫的親筆信,就是受鄧小平所托,信的主要內容: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數十年海天遙隔,相望之情,歷久彌深。恩來生前每念及先生輒慨嘆愴然……今穎超受鄧小平先生委托,愿以至誠,邀請先生伉儷在方便之時回訪大陸,看看家鄉故土,或掃墓、或省親、或觀光、或敘舊、或定居。
與此同時,在鄧小平的關照下,有關部門挑選優秀的飛行機組,準備一架專機在北京待命,只要張學良同意回大陸,立即起飛,直接到美國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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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接過信,看得非常仔細,由于年老眼花,他幾乎把信貼到了臉上,一字一句認真地讀了出來。
隨行的閻明光向張學良介紹,上海有位趙東升大夫,人稱“東方 一只眼” ,治療眼疾頗有成效。張學良當即鄭重宣布:“我有個決定,想回大陸去看眼睛。”
當呂正操詢問何時出發時,張學良表示:“我一動就會牽扯臺灣、大陸兩方面,我不愿意為我的事情,最后弄得兩方很復雜。需要回去和臺灣商量后,再決定時間。”
呂正操隨即表態:“你何時回來治病、探親都可以,我們尊重你的意愿,并提供各種便利條件。一切行動按你的意見辦,決不會像你當年送蔣介石回南京那樣,一上飛機就沒自由了。”
張學良說:“我可千萬不要特權,我是個平民百姓。我是要回去,也要先跟你約法三章,頭一條就是不要歡迎,不要見記者,大家經常見面都可以,但千萬不要來恭維那一套,很高興見老百姓,但不喜歡見記者。”
第三次會面是在大使別墅做客。為了工作方便,呂正操離京前,國務院副總理特別介紹呂正操住大使別墅,李道豫大使欣然騰出房屋。使館是一個國家的象征,到使館做客,就等于歸國,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也是張學良到臺灣后第一次回大陸。
不久,呂正操結束行程,帶著張學良的親筆信回京復命。給鄧穎超的回信只有簡單的幾句話:寄居臺灣,遐首云天,無日不有懷鄉之感,一有機緣,定當踏上故土。
1991年6月25日,張學良結束了105天的旅游探親,與夫人趙一獲一同返回臺灣。就在大陸緊鑼密鼓地為“歡迎”做種種準備之時,張學良托人給呂正操捎來口信:“因眼疾好轉,近日不會回大陸治病。”
做事一向果斷、爽快的少帥,為何舍棄良機,沒有回到日思夜想的大陸?
臺灣批準了張學良去美國探親,為什么沒有批準他回大陸為父親掃墓?當時,兩岸已經“三通”,很多臺灣老兵紛紛回大陸尋根問祖。是什么刺痛了臺灣敏感的神經,不許張學良回到闊別幾十年的老家。
張學良在美國期間,臺灣媒體發表了其特派記者從大陸發回的現場報道,讓臺灣神經緊張。報道大致意思是說:張學良在大陸的親屬透露,少帥將于近期內返鄉,現正積極研商如何接待少帥,連日來積極籌備各項接待事宜。說張學良回鄉最主要的目的,是將其父親張作霖的遺骸,由錦州的驛馬坊遷葬到撫順的元帥林。這原本是大陸擔心張學良回來后,以免倉促應對,有失禮節的單方面準備。被臺灣媒體說成是張學良與大陸商定的結果,這讓臺灣非常擔憂。
無獨有偶,另一條消息更令臺灣難以接受,相關消息稱:張學良在離開臺灣去美國之前,已經讓張捷前赴大陸,為自己回鄉做安排。
然而,真相并非如此,有時天下的事就是這么巧合,巧合得拿不出反駁的理由。當時,美籍華人科學家張捷遷教授和夫人張素坤,為了到大陸來爭取恢復東北大學而特意繞道臺北,探望了這位原東北大學的老校長。交談中,張學良明確表示:“我非常想回大陸,但我不能偷偷摸摸地回去,我要光明正大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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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學良特意叮囑張捷遷夫婦不要在大陸預先宣布他的行程,只是請他向鄧穎超和楊尚昆轉達自己的問候,對五弟張學森一家回大陸的觀摩亞運會,提供的種種便利表示感謝。當時,張學良完全恢復自由的消息并沒有公開,大陸考慮到他的處境,非常謹慎。所以,張捷遷夫婦到達大陸后,楊尚昆、鄧穎超都沒有親自接見。
張捷遷只是與東北大學北京校友會的理事郭維城等人,一道商量如何爭取東北大學復校。等他到北京后才得知:有關方面已經作出決定,只要張學良回來,東北大學就會復校。
張捷遷夫婦就高興地轉回美國,去參加在紐約舉行的張學良祝壽會了。當時,大陸許多不了解實情的人,也以為張捷遷是受張學良派遣,為張學良回鄉來探路的。
不久,臺灣也派人到了美國,極力勸說張學良不要回大陸。據貝太太透露:少帥是非常重情義的一個人,自己曾勸他直接去大陸,不要管臺灣。但他不想讓任何一方為難,更不想為了自己。讓本以開始解凍的關系,再次凝結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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