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故事匯 |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當一位法官再次“轉型”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到底是雞湯還是箴言？

進入虎丘法院的第16個夏天，趙延麗習慣了種種變化與無常，不再追問。就像很多工齡超十載、有過“轉型”經歷的法官一樣，“平整土地，而非焦慮時光”，他們越來越相信：只要踏踏實實做好夏天的事，秋天自會給予答案。

思維方式的轉變，最難

上次見面，源于數起頗為蹊蹺的行政訴訟案件。“由于行政案件的復雜性，庭審兩三個小時是家常便飯。像本案原告這樣，在短短半年內以當地住建局、街道辦為被告提起了政府信息公開、房屋征收補償等4起行政訴訟，其間來龍去脈肯定不簡單，花再多時間也必須搞清楚。”剛結束5個小時庭審，趙延麗不復優雅地猛灌了一杯水，喉嚨的干澀稍稍緩解。

時隔兩年，從行政審判“轉型”刑事審判的趙延麗，眼下正為一起討債人出言不遜被債務人暴打的故意傷害案而糾結：“在因當事人之間存在民事糾紛引發的刑事案件中，是否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分析評判各自在民事糾紛中的行為合法性？”經過法官會議和多方取經，她漸漸被說服，比起動因，刑事案件的研判往往更關注行為本身。“難的不是法律適用，而是一種思維方式的轉變。”

這樣的轉變一再發生。

從書記員、法官助理到民一庭員額法官，從行政審判庭副庭長到刑事審判庭負責人，還辦過執行裁判和知產案件，每一次換角都是變道超車的過程，趙延麗篤信，法官不僅是案件的裁決者，更是法律精神的探求者。面對問題要有抽絲剝繭、刨根問底、去偽存真的勁頭，如此作風和性格，使她在處理不同類型糾紛時，思維總能隨之切換，從而柳暗花明、日益精進。

比如上述行政案件中，趙延麗敏銳地發現這系列訴訟背后的本質，是由另一家案外企業不付租賃其廠房的本案原告相應補償款所導致的。也就是說，行政訴訟并非當事人真正目標，關于征收補償的利益分配才是關鍵。在查明事實基礎上，趙延麗向原告釋明追加案外公司為第三人，采取“行政協調+民事調解”工作方法，凝聚“行政訴訟＋行政監督”工作合力，促成原告與第三方簽訂補償協議并按約履行后，向法院撤回起訴。至此，4起行政訴訟、征收補償安置工作、當事人間民事糾紛，全部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頂著一分甜，沖淡那九分苦

其實若非法袍加身、案卷在握，趙延麗給人的第一印象與嚴肅刻板的法官形象不太一樣：妝容得體、旗袍知性，語調特別輕柔，一看就很有共情力親和力。

“兒子還沒聯系嗎？”“現在家里情況能不能支撐？”一年春節前，一起民間借貸案件的被告跑路，其年近七旬的父親來開庭，老人耳朵不好，一上午的聽證趙延麗非常耐心，不見一絲急躁，重復著問話并關照其生活狀況，也許是溫柔又充滿力量的聲音撫平了雙方對立的情緒。老人語氣堅定：“我相信法院，既然判了，就要認。這筆錢我替他還，也算了一樁心事。”

判決后的三年，每年春節前，被告的老父親都會來法院在法官見證下向原告支付一部分款項，終于在第三年春節時付清，原告也未再申請強制執行。

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閑暇愛讀明史和莊子，愛看電影和話劇，無論工作如何變動，趙延麗作為法官的內驅力一直很穩。因為職業得以洞窺許多人的人生，手握代表公平正義的法槌，不僅想讓他們理解法律的嚴謹與公正，更想讓人們感受到裁判的溫情與慈悲，正因此，提起最難忘的案子，還是這樣一起繼承糾紛。

夫妻相伴十余年，男方癌癥晚期自覺時日無多，在朋友見證下一字一句書寫遺囑并全程錄像，明確夫妻共有財產中自己的份額全部由妻子繼承。后因男方父母有異議不愿配合過戶，女方將公婆起訴至法院。初看卷宗，是否要留一部分遺產給兩位老人，趙延麗徘徊不定，“只好再過一遍證據材料來尋找答案。”

最先觸動的細節來自醫院的確診書與二人的結婚證。“我看到其實在結婚前，男方就確診癌癥，他們仍然結了婚，一張張診療單記錄了夫妻一路相伴努力治療的歷程。”

接下來的錄像讓她堅定了判斷。“結婚證上的一雙璧人在視頻里完全變了模樣，讓人直觀感覺到疾病的殘忍。”在遺囑中，丈夫感謝妻子不離不棄陪伴，擔心她會因繼承而為難，所以對遺產如此處分。

我國的繼承法律制度中，遺囑自由一以貫之。本案遺囑符合自書遺囑形式要件，法院對真實性、合法性予以確認。針對遺囑“必留份”的法律問題，趙延麗也仔細研判，其適用條件應同時具備“缺乏勞動能力”與“沒有生活來源”兩個要件，而本案被告還有其他子女及自有房產，法院最終判決由女方按照遺囑繼承夫妻共有房產中亡夫的份額。

當然，趙延麗也理解如果從男方父母的視角看，敘事也許不同，“但判決后并未上訴，我想他們還是選擇尊重兒子生前的決定吧。”人生總是悲欣交集苦樂相依，但愿在每個命運齒輪轉動的時刻，都有法律的尺度與溫度賦予這世間美好令人信服的現實性。

“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時梔子香”

理智與情感，她平衡自如；溫柔或嚴厲，她也拿捏得準。掃黑除惡專項斗爭期間，因在審理中發現一起民間借貸糾紛涉嫌“套路貸”，趙延麗依法駁回起訴，毫不猶豫地將涉嫌犯罪線索及材料移送公安機關。“意圖借助法律途徑，通過虛假訴訟侵害他人的合法權益，下場就是自撞槍口。”

在虎丘法院，書記員和法官助理提起趙庭都是又怕又敬。

“卷宗都訂不好，怎么辦好案子。”她對細節摳得很細，時常手把手教導剛入職的書記員，每一頁庭審記錄都要干凈整潔，每一份證據材料都要按順序排列，不允許放錯位置，更別提丟失、毀損了。這種認真嚴謹、一絲不茍的態度，潛移默化影響著身邊人。“無論辦民事、行政還是刑事案件，都一如既往地如履薄冰，兢兢業業。”跟她的法官助理說，“趙庭在我們眼里像一面鏡子，也像一個坐標，大家都真切領會到再難啃的案子也不甩手不糊弄、實質解紛精益求精的擔當和能力。”

觀察趙延麗，總讓人想到隨一部電影爆火網絡的金句：“正直、勇敢、有閱讀量”，這是對新生代年輕人的最佳點評，也是對一位法官不錯的注腳。在她辦公室里，大多是審判業務和法律實務類書籍，家里的書柜卻異常多元，從哲學經典到歷史人文定期上新，一些史學專著光看厚度就令人望而生畏，她卻當做一種放松，“閱讀的時候才能讓頭腦暫時清空，不去琢磨案件”。

她的朋友圈簽名頗有禪意，“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時梔子香”。生命的意義，不在于奔赴某個既定的終點，而在于認真對待每一段旅程。法律的道路上數次轉型，在時間中沉淀，在熱愛中成熟，不變的是心之所向，行之所往。回到最初的問題，她無比堅定答案：只要踏踏實實做事，做正確的事，做真心的事，時間自會回報。

沒有不可跨越的經緯，只有永不停歇的潮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