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康平歲月》;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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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李梅五,康平二牛大王家窩堡的開明士紳,具有神奇色彩的抗日義士。
第一次聽到李梅五的名字,還是我上大學的時候,當鬢發染霜的老教授講述東北抗日史,提到李梅五犧牲在康平北門時,我無比驚訝,康平還有這么有名的英雄呢!
老教授說,他在縣城北門遇害時,忽狂風大作,沙土飛揚,烏云蔽空。
行刑的日偽軍被嚇呆了,繼而掉頭疾跑,逸遁城中。
關于那一刻的風沙大作,不知是巧合,還是康平人不舍他的離去,悲憤地演繹出這樣的景象。
那時,有文人把他的死難,編成歌謠,傳頌頗廣。新中國成立后,民間說書人,更編成鼓詞,在正書開講前唱上一段。
似水流年,多少風云舊事掩于歲月。比如,歌頌李梅五的歌謠,我們一直沒能訪到,憾也。
立志抗倭
倭者,日本鬼子也。
李梅五1884年出生,年輕時,他目睹了日俄戰爭的巨大災難,常慷慨陳詞:“日本、俄國都想占咱東三省,不把這兩個強盜趕走,咱們休想過好日子!”
他和鄰村的高宗林交往甚密,從小在私塾一起讀書。高宗林學習刻苦,課業優異。李梅五不太喜歡學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更喜歡舞槍弄棒,常常和小伙伴們一起玩對打。
后來長成半大小伙子了,晚上閑來無事,李梅五還喜歡和伙伴們玩“占山頭”類對戰游戲,高宗林常笑話他說:“看你,渾身上下總是青一塊紫一塊,新傷連舊傷,常年不見好時候。”
他嘿嘿笑著,歪理一堆:“男兒咋能跟女子一樣?啥時候也不能慫,拼命的事兒,咱眼都不眨一下,受點傷怕啥?”
“那你去和日本鬼子拼命啊!他們跑中國來殺咱中國人,占咱國土。”
“怕他小鬼子呀?有機會我就敢拼!”他虎目圓睜,一臉正氣。
“日俄戰后,日本鬼子派兵來中國就不走了,兩國明爭暗斗,東北到處有日俄奸細活動。”
“對,小鬼子到處抓‘俄軍奸細’,有一次搜查到康平地界了,截住11個從黑龍江做買賣回來的康平人,馬隊貨物被劫了不說,還說他們是‘俄軍奸細’,不分青紅皂白,抓了就活埋了。”李梅五氣憤地說。
高宗林也恨恨地說:“這小日本就是魔鬼!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也說,他們那有個14歲的半大孩子,有一天在草甸子上放馬,撿了一截像電話線似的東西覺得新奇,就來回擺弄著玩。也該他倒霉,正巧被幾個路過的便衣小鬼子看見了,他們哇哇亂叫,硬說這孩子也是‘俄國探子’,抓去嚴刑拷打,打得渾身沒一塊好地方,后來也活埋了。”
兩人越說越氣,李梅五問:“這些大仇,早晚得報!要是有機會,你敢不敢去打鬼子?”
高宗林看起來儒雅,也是一身傲骨:“有啥不敢?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殺鬼子的時候,咱們一起去。”
“一言為定!”
義名久傳
日子一天天過著,日本鬼子的霸道兇殘不斷傳到他們耳中。九一八事變后,他們更是憤憤難平。
終于有一天,李梅五興沖沖地來找高宗林。
“高家窩堡的高蔭周,那個東北軍少將,你說是你家的遠房親戚吧?”
高宗林點點頭。
“他現在的官職是遼北蒙邊宣撫專員,張學良任命的,他在內蒙古那兒領著幾萬人打鬼子呢,這事兒聽說一點兒不假,咱們打小鬼子的時候來了。”
“走,咱們找高蔭周的弟弟高蔭棠去。”
從高蔭棠那得來的消息,讓他們心花怒放:高專員在蒙邊有幾萬人的抗日大隊伍,叫民眾抗日義勇軍。連蒙邊的大統領包善一、韓色旺什么的都聽他領導,還有東北軍暗中支持,聽說打好些勝仗了。高蔭棠正暗中組建隊伍,等著高專員來康平一起抗日,他讓他們回來也拉一支隊伍,等著參加抗日義勇軍。
此時的李梅五是家鄉的自衛隊隊長,手頭掌握幾十兵丁。第二天,他和高宗林開始秘密宣傳抗日,盛贊義勇軍的神勇,號召大家都參加隊伍,準備打鬼子。
李梅五平素豪俠仗義,古道熱腸,頗具大丈夫氣,在附近一帶很有威望。他召集人抗日,很快就有不少人聚在他周圍:梅五爺,怎么干,你一句話的事兒,我們跟著你。
一個人被擁戴,是有原因的。他俠肝義膽,用情義滋養著他的鄉親。
前些年,他家的一個長工車夫,出遠門拉腳,途中車毀人亡。這個長工有妻子幼兒,還有個常年生病的老母親。李梅五憐憫他家艱難,一直供養這一家老小很多年。
鄉鄰說起此事,無不豎指稱贊。
某年的某天,他出門趕上點兒低,被土匪綁票。家人得到限期贖人的口信,慌作一團。誰知沒兩天,家人贖款還沒送去,他帶兩個“土匪”回來了。
原來這兩人是黑龍江肇東縣來康平的買賣人,路上連人帶貨一起被土匪擄到大山下村。二人正愁環境不熟,逃脫困難,趕上李梅五被擄來。三人互通情況,彼此達成一致,尋機逃脫。
一日,土匪出去搶劫,三人連夜逃出來,繞林涉水,奔行百余里,足足走了一夜,雞叫時分,回到李家。
兩天后,縣警察署來人,想抓走兩個“土匪”報功。李梅五說:”這兩個人都是本分莊稼人,也是被土匪綁去的,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們要抓人,就把我抓去交差吧!”
鄉親們也都憤憤然,幾個警察只好悻悻而歸。
李梅五為二人備足盤纏,親自送出縣境才放心回來。
鄉親們都信服他,有點糾紛,都愿意找他評理。他的公平正義,有口皆碑。他不偏不倚,敢針鋒相對批評錯誤,同時也能給其留面子。最后,常常皆大歡喜。
所有的果,都是平素種下的因。此時的一呼百應,都是日積月累贏來的威信,他迎來二百來人的追隨。
授首北門
這些天來,李梅五興奮得無法安然入眠。他愛上了一種味道,不是花香,不是美酒,而是戰火硝煙的氣味。
漫漫征途,只有殺斗,他的戰馬追隨高專員的抗日義旗,穿行遼北,轉戰內蒙古,殺敵立功,痛快淋漓!
他已經是高專員麾下高蔭棠第八支隊23團團長,部眾近二百人。此刻,他想起23團成立那天,他說的話:“為了救國不當亡國奴,咱們就要和鬼子決戰到底!”
他號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并帶頭捐獻家財,置買武器。他的那些戰士,有的把家里值點錢的東西都賣了。多好的兄弟戰友啊,隨他出生入死,身經數十次大小戰斗,血染戰旗。他看看義勇軍那些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心緒很不平靜,那上面有他的兄弟戰友的鮮血和生命啊。
這一刻,他走馬來到軍營外的土路上,馬蹄踢踏,塵土微起。
恰巧,高宗林也走出營帳,他現在是23團參謀長。忙于征戰,這對兒時的伙伴,見面就是打仗之類的軍事,好久沒一起聊聊天了。
他叫一聲:“宗林,我們去遛遛馬。”
高宗林答應一聲,牽馬過來。
李梅五騎棗紅馬,腰寬背闊,高宗林跨白馬,溫潤儒雅。李梅五喜歡高宗林沉穩有知識,高宗林欣賞李梅五豪俠有情義。
“時間過得真快,高專員占領康平城有兩個月了,咱們東打西拼,殺了不少鬼子偽軍。”
時間確實過得快,已是1932年10月了。日本鬼子在這年的3月占領康平,高蔭周在8月率領義勇軍收復康平,以康平為中心,與日偽軍展開數十次戰斗。李梅五的隊伍于8月前隨高蔭棠部一起編入義勇軍。
“這些時間,戰斗激烈,我們沒少遇險,前些日子打通遼的那個大院,想想還替你后怕。鬼子帶偽軍和咱們拼殺,2個小時后,他們頂不住了,打開大門想撤回大院,正想關門的時候,你兩槍撂倒兩個關門的偽軍,冒死沖進去,一支大槍左右開火,大部隊順勢沖進去,取得勝利。那次你立了功,得到了高專員的通令嘉獎。”高宗林說著一豎大拇指,兩人大笑起來。
“那次,真是很險!子彈就在我身邊飛,好幾顆都打到我了,衣服被打穿幾個洞,受了幾處小傷,偏點兒,我就沒命了!說實在的,那次我就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回來。”
高宗林點點頭,繼續說:“還有那次,咱們隨高蔭周、高蔭棠去打鬼子,咱們團是后隊。高蔭棠的前隊人馬半路上中了偽軍埋伏,要不是你帶咱們團緊急救援,沖開一條血路,高支隊長的隊伍,那次非被打散了不可。現在,支隊長對你十分感激,視你如救命恩人。”
“還不多虧你這個小諸葛?那次你選的出擊位置好,從那個小山谷的樹林里突然殺出,打敵人個措手不及。依我,直接抄敵人的后路,那就沒那么容易勝利了。”李梅五又接著說,“小時候讓你玩對打,你從來不玩,沒想到打起敵人來,你沖鋒陷陣倒是不含糊,讓我另眼相看啊。”兩人又笑了。
一對親密的發小同窗,生死結義的戰友,走馬慢步,從黃昏行到了夜幕低垂。
這里交代一下,李梅五犧牲后,據說高宗林投了其他部義勇軍,轉戰熱河,后隨部入關。
書回正傳,1932年11月,日軍川原勁部糾集彰武、新民、遼源等八縣偽軍六七千人進犯康平。
李梅五率部奉命在大王家窩堡設阻,恰逢彰武縣偽警察大隊的方大隊長帶隊來襲,他率部與敵人血戰。方大隊長部500多人,可謂兵強馬壯,武器也精良。激戰過后,李梅五的弟兄死傷頗多。
方大隊長是隨日本鬼子前來的,為向鬼子邀功,他率先進入大王家窩堡,遭到李梅五部義勇軍猛烈阻擊。激戰后,李梅五部寡不敵眾,退出戰斗,方大隊長緊追不舍。
此時,撤出戰斗的李梅五身邊只剩下幾十人了,當他得知日偽軍圍攻康平縣城時,馬上趕赴增援高蔭周的指揮中心。行至馬蓮屯時,又與追隨前來的方大隊長部遭遇,激戰后,李梅五等十人不幸被俘。
記得我的大學教授講起方大隊長時,很是義憤填膺,說這家伙陰狠毒辣,惡名遠揚,是鐵桿漢奸,十足的走狗。當時日軍尚未攻入這里,如果方大隊長不搜索捕尋,李梅五諸人可能免于死難。
方大隊長抓來一輛民車,載著李梅五等進入縣城。此時日軍已經入城,正在掃蕩屠殺。
李梅五被押解到縣城后,受盡刑訊逼供,始終堅貞不屈,罵不絕口。
11月21日,日偽軍把他和其他義士押至縣城北門外,在狂沙肆虐中執行槍決。
那年冬天,灑在北門的鮮血,被一場又一場的大雪覆蓋,但民眾的頌揚一直沒有停止,那些傳說,那些民謠,那些鼓書,還有我鬢發斑白的大學教授慷慨的講述……
一如當年,而今那場狂沙中的授首,依然會在我們的心空呼嘯,依然會觸及我們的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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