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那個夜晚,北大營方向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柳條湖鐵路被炸毀了。此刻沈陽市公安局三樓辦公室的燈光依然亮著。黃顯聲站在窗前,手里用力捏著一份剛送來的緊急報告!
此時電話鈴突然響起,是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的急電:“日軍行動,系局部事件,望力避沖突,以免事態擴大。”
“局部事件?”黃顯聲放下電話走到墻上的沈陽市地圖前。他的目光掃過標注著日本租界、南滿鐵路附屬地和關東軍駐地的紅色標記,這些標記幾乎包圍了整個沈陽城。他明白這絕對不可能是“局部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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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黃顯聲
窗外傳來零星的槍聲,越來越密。他轉身對副官說:“通知各分局局長,立即到總局召開緊急會議。”
9月19日凌晨兩點,沈陽市公安局會議室里煙霧彌漫,氣氛凝重。長長的會議桌旁,坐著23位警官。他們個個神情嚴肅,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站在前方的警務處長黃顯聲。
這些警官里,許多人從小在沈陽長大,一待就是幾十年:他們的父母妻兒在這里生活,祖祖輩輩都安葬在這片土地,所有的牽掛和回憶,都和這座城緊緊連在一起。
黃顯聲站起身說道:“諸位同僚,東北軍主力已奉命不抵抗,市政官員多數撤離。現在守衛沈陽的責任,落在我們警察肩上。”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環視在座的每一張臉:“我決定違抗上峰指令,武裝抵抗日軍侵略。有不愿留下的現在可以離開,我絕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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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陷入沉寂。第一個站起來的是北市場分局局長張鳳岐,這位滿族漢子操著一口地道的沈陽話:“黃處長,我張家三代住在沈陽城,我爺爺的骨灰還埋在昭陵邊上。
日本人要占我的家,除非從我尸體上踏過去!”“算我一個!”“我也不走!”聲音接連響起。沒有一個人離開。
黃顯聲的眼眶微微發紅,他深吸一口氣:“好!從現在起,我們不再是普通警察,我們是這座城的最后防線!”
會議迅速轉化為了作戰部署。黃顯聲的命令非常果斷:立即打開軍械庫,分發全部庫存槍支彈藥箱,在主要街道構筑街壘,重點防御市政府、銀行、電臺等關鍵設施。
組織市民撤離危險區域,征用城內糧店儲備,所有警察右臂綁白色布條!
凌晨4點,警察們開始行動。這個夜晚沈陽城有非常多令人心碎的場景:東北軍第七旅的士兵們含淚撤離北大營,省政府官員攜帶家眷倉皇出城,商人們瘋狂搶購車票逃離。
但在警察局和各分局,卻是另一番景象:2000名警察正在默默準備一場必敗的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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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清晨6點,天色微明。日軍獨立守備隊第二大隊在四輛裝甲車掩護下,沿著奉天驛至市政府的路線推進。
關東軍司令本莊繁在前一晚的作戰日志中寫道:“預計午前完全控制沈陽,抵抗可忽略不計。”
7點20分,日軍先頭部隊抵達中街。這條沈陽最繁華的商業街此刻空無一人,只有滿地落葉。
突然,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黃顯聲親自指揮的第一道防線就在這里。
30余名警察利用早已構筑好的街壘和兩側商鋪樓房,形成了交叉火力網。警察們使用的多是老舊步槍,射程和精度遠不如日軍的制式武器,但他們占據地利,而且每個人都抱定必死決心。
日軍中隊長吉田少佐在戰后報告中寫道:“遭遇意料之外的頑強抵抗,對方占據制高點,射擊精準,疑似受過專業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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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些警察中確有部分退伍軍人,但更多的是從未經歷過正規戰陣的普通警察。他們的“精準射擊”,都是因為對這條街道每一處拐角、每一棟建筑的熟悉,這是他們巡邏了無數遍的地方。
戰斗到最激烈時刻,日軍一輛裝甲車試圖強行突破街壘。在千鈞一發之際,老警察王德海帶著兩名年輕警察從側巷沖出。
王德海今年49歲,是警察局資歷最老的警長之一,他的兒子王小順也在警察隊伍中。
3人抱著集束手榴彈滾到裝甲車底部。“轟!”的一聲巨響過后,裝甲車癱倒在地,成為“九一八”事變中中國民間武裝擊毀的第一輛日軍裝甲單位。
日軍被迫后撤后,留下了20多具尸體。我們的警察方面犧牲7人,其中包括王德海,他在炸毀裝甲車時被日軍子彈擊中,臨終前只留下一句話:“告訴小順,別給他爹丟臉。”
上午9點,日軍暫時停止了進攻。中街也得到了短暫的寂靜,黃顯聲開始巡視陣地。他看到年輕的警察們靠在街壘后,有的在包扎傷口,有的默默擦槍,有的望著遠房家的方向發呆。
“處長,咱們能守多久?”一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警察問。黃顯聲拍拍他的肩:“守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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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下午,日軍調來炮兵。炮彈如雨點般落在警察據守的街區。
沒有重武器的警察們,只能依靠對地形的熟悉和必死的決心,與裝備精良的日軍周旋。黃顯聲將指揮部設在原東北軍的一座地下彈藥庫,這里相對安全,也能調配所剩不多的彈藥。
戰斗進入第2天,日軍改變戰術,采取多路滲透、分割包圍。警察控制的區域被切割成數塊,各陣地間聯系困難。
東門陣地由50名警察守衛,面對的是超過500名日軍的猛攻。中隊長李振彪原來是東北軍炮兵軍官,因傷退役后加入警隊。
他將有限的兵力科學布置,利用城墻和甕城結構,打退了日軍3次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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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天下午,日軍調來工兵炸塌了一段城墻。李振彪在雙腿被炸斷的情況下,命令還能行動的警察撤退,自己拖著斷腿爬到彈藥箱旁。當日軍沖上來時他拉響了集束手榴彈與日寇同歸于盡!
消息傳到指揮部后,黃顯聲閉上眼,久久不語。當他再睜開眼時,眼中已沒有淚水,只有更深的決絕。
“傳達我的命令,”他對身邊的通訊員說,“各陣地必須堅守至最后1人。非不能支持時,絕不放棄陣地!”這句后來載入史冊的命令,意味著這些警察已無退路。
戰斗間隙,警察們會談論家鄉和家人。王小順如今已是小隊長,他時常撫摸父親留下的懷表。表蓋上有一張全家福,父親王德海嚴肅地坐在中間,母親溫柔地笑著,妹妹還扎著羊角辮。
“等打跑了日本人,我要把爹的懷表修好。”
王小順對戰友說,“里面的發條壞了,爹總說要去修,一直沒時間...”這些平凡的話語,成為殘酷戰場上最溫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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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戰斗進入第3天。警察控制的區域已縮小到以公安局為中心的幾個街區。
能夠戰斗的警察不足500人,彈藥即將告罄,食物和水嚴重短缺。
黃昏時分黃顯聲在殘破的指揮部召開最后一次作戰會議。與會者只剩8人,都是各防區的負責人。
“處長,南街失守,老趙他們全部殉國了。”“西門最多還能堅持兩小時,子彈已經每人不足十發。”“傷員太多,救護隊的繃帶用完了。”
一條條消息,都指向同一個結局。黃顯聲看著地圖上越來越小的控制區,沉默了良久。此時窗外日軍的炮火再次響起,震得地下室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我們必須撤了。”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沒有人反對。所有人都知道,繼續堅守只會導致全軍覆沒。
“但不是放棄抵抗。”黃顯聲站起來,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而堅定的臉,“我們撤出沈陽,到遼西去,到農村去,組織民眾,繼續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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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黃顯聲
他走到墻邊,取下那面已經被硝煙熏黑的沈陽市公安局旗幟,仔細疊好,放入懷中。
“今晚10點,各部交替掩護,向新民方向突圍。能帶走的傷員盡量帶走,帶不走的,留給紅十字會和教會醫院。”
命令下達后,黃顯聲獨自走上地面。夕陽的余暉照在滿目瘡痍的街道上,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和建筑的倒塌聲。這座他守護多年的城市,正在他眼前淪陷。
公安局門口,王小順正在站最后一班崗。他的右臂纏著繃帶,那是昨天救援戰友時受的傷。
“怕嗎?”黃顯聲走到他身邊。“怕。”
小順老實回答,隨即又挺直腰板,“但爹說過,有些事比命重要。”黃顯聲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沒說。有些傳承,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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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10點,突圍開始。剩余的400余名警察,攜帶著200多名傷員,分成3隊向不同方向突圍。黃顯聲親自率領主力隊伍,攻擊日軍包圍圈最薄弱的西北角。
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戰斗。日軍顯然預料到了突圍企圖,在城外布置了重兵。
黑暗中槍口的火焰如同死神的眼睛,每一次閃爍都意味著有人倒下。
王小順所在的小隊負責斷后。當他們沖到小西門附近時,遭遇日軍機槍陣地封鎖。
“必須打掉那個機槍點!”小隊長喊道。王小順看了看身邊的戰友,又摸了摸懷中的懷表。他想起父親炸毀裝甲車的身影,想起父親臨終的囑托。
“我去。”他說得平靜。在戰友的掩護下,王小順抱著炸藥包匍匐前進。日軍的子彈在他身邊濺起泥土,他的手臂再次中彈,鮮血染紅了繃帶。
但他強忍著疼痛繼續往前匍匐前進,最終“轟”的一聲響起,小鬼子的機槍點被干掉,突圍通道終于打開了,但王小順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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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突圍隊伍在沈陽西北20里的劉二堡會合。清點人數能夠站立的警察僅剩187多人,傷員103余人。也就是說在3天3夜的戰斗中,有超過1800多名沈陽警察永遠留在了那座城中。
黃顯聲站在高地上,望著沈陽方向。城市上空濃煙滾滾,那是仍在燃燒的建筑。他緩緩舉起右手向那座淪陷的城市,向那些永遠留在城中的弟兄們,敬了最后一個警禮。
沈陽雖然陷落,但黃顯聲和他的警察部隊點燃的抗日決心迅速蔓延!
撤退到錦州后,黃顯聲將殘部整編為“遼寧抗日義勇軍”,并廣泛聯絡各地民間武裝。
到1931年底,這支以原沈陽警察為骨干的隊伍已發展到2萬余人,在遼西、熱河一帶頻繁襲擊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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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顯聲提出的“抗日義勇軍”這一名稱,后來被廣泛采用,成為東北民間抗日武裝的統稱。
他的戰術思想和組織經驗,通過幸存的警官傳播到各地,為之后長達14年的東北抗日斗爭積累了寶貴經驗。
1932年1月,黃顯聲在錦州北寧線組織大規模破襲戰,一度切斷日軍運輸線。日軍懸賞5萬大洋要他的人頭,卻始終無法抓住這位“警察將軍”。
然而個人的勇武終究難以扭轉大局。
隨著熱河淪陷和《塘沽協定》簽訂,黃顯聲被迫率殘部退入關內。但他從未放棄抗日的信念,后來秘密加入共產黨繼續在隱蔽戰線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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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1月27日,黃顯聲在重慶渣滓洞監獄被國民黨殺害。就義前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余此生最大欣慰,乃九一八之夜,未負警徽,未負沈陽父老。千八百同仁血沃黑土,終將孕育春華。”
黃顯聲和他的警察們或許沒有改變沈陽淪陷的結局,但他們用鮮血證明:當外敵入侵時,這片土地上總有人會選擇抵抗。
這種抵抗可能微弱,可能短暫,但它像一粒火種,終將燎原。警魂不滅,精神長存。這或許就是對那1800多位未歸人最好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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