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上海有一座“活的博物館”……

今年5月，在倫敦「伊麗莎白女王奧林匹克公園」內(nèi)，一座由舊奧運媒體中心改造而成的建筑悄然開門迎客——這就是「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A）的「東區(qū)倉儲館」（V&A East Storehouse）。誰也沒想到，這座外表像“超級倉庫”的博物館，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就成了倫敦的“文化新地標(biāo)”：免費預(yù)約的“藏品點閱”服務(wù)開放首兩周就收到250份申請，1953年「巴黎世家」真絲禮服、古埃及鞋履成了“預(yù)約頂流”；周末的展廳里，有人趴在玻璃地板上看17世紀(jì)印度「莫臥兒帝國」的石柱，有人舉著手機(jī)拍高懸空中的「畢加索」巨幅舞臺幕布，還有人蹲在修復(fù)室窗外，看專家給百年前的金屬器具拋光——這座“不按常理出牌”的博物館，正用一種全新的方式，讓原本藏在庫房里的“文化寶貝”活了起來。

下圖：倫敦V&A倉儲藝術(shù)中心即V&A東倉庫（V&A East Storehouse） ，是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V&A）旗下新館，于2025年5月31日開放，位于倫敦東部的伊麗莎白女王奧林匹克公園，是伊麗莎白女王奧林匹克公園新文化區(qū)“東岸（East Bank）”的重要組成部分 ，由Diller Scofidio + Renfro與Austin-Smith:Lord合作設(shè)計（圖源：公眾號燕國夢語）

倫敦“倉儲博物館”：顛覆百年的“博物館革命”

如果說傳統(tǒng)博物館是“精心擺盤的米其林大餐”，那這座「V&A東館」就是“讓你逛后廚、選食材的美食市集”——它從根上改寫了人們對博物館的認(rèn)知。要知道，在過去的百年里，博物館就像個“吝嗇的收藏家”：全球近70%的博物館展出藏品不足總藏量的15%，「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200萬件藏品只展5%，「大英博物館」更夸張，僅展出1%。剩下的超過95%的藏品，都安安靜靜地待在恒溫恒濕的庫房里，成了“見不得光的寶貝”。

而如今的「V&A東館」偏要打破這層“第四面墻”。在這座1.6萬平方米的“超級倉庫”里，25萬件藏品、35萬冊書籍和1000份檔案不再躲在玻璃展柜里，而是像“宜家貨架上的商品”一樣，開放式陳列在金屬架上：15世紀(jì)西班牙「托里霍斯宮」的金箔木雕天花板，和1920年代「巴黎世家」的時裝比鄰而居；古埃及鞋履旁邊，居然擺著一件深圳校服——這種看似“混亂”的排列，藏著策展人的小心思：不按年代、流派分類，而是讓不同時空的物件“對話”，比如把16世紀(jì)歐洲貴族的蕾絲領(lǐng)飾和70年代英國朋克的破T恤放在一起，逼得觀眾自己琢磨“美和叛逆的距離”。

更顛覆的是，它把博物館的“后臺”直接變成了“舞臺”。中央的「韋斯頓」藏品廳挑高20米，三層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里，不僅能看到大型文物和開放的檔案區(qū)，還能撞見工作人員推著叉車轉(zhuǎn)運雕塑、修復(fù)師給織物“做SPA”、策展人給新入藏的文物登記——這些原本“謝絕參觀”的幕后工作，成了展覽的一部分。就像館長說的：“我們不是要做‘展覽藝術(shù)品的地方’，而是要展示‘關(guān)于藝術(shù)品的一切’。”

圖源：公眾號攝影寫作檔案 鏡頭一枚

最讓普通人著迷的，是它把“選擇權(quán)”還給了觀眾。不用再跟著固定展線“走馬觀花”，你可以提前在官網(wǎng)免費預(yù)約，最多選5件藏品，到館后在專屬鑒賞室里“一對一約會”：近距離摸一摸Eames流派的家具質(zhì)感，細(xì)看Lucie Rie陶藝作品上的紋路，甚至能讓工作人員戴上手套，把14世紀(jì)的泥金裝飾手抄本擺在你面前。這種“像考古學(xué)家一樣看展”的體驗，徹底消解了傳統(tǒng)博物館的“權(quán)威感”——你不再是被動的“欣賞者”，而成為主動的“參與者”。

說到底，「V&A東館」的魔力，在于它把博物館從“高冷的文化殿堂”變成了“熱鬧的生活場景”。這里沒有“請勿觸摸”的冰冷提示，沒有“必須這樣看”的強(qiáng)制路線，甚至周末會開到夜間22點，偶爾還辦藏品主題夜場派對。它證明：文化不是藏在深閨里的“老古董”，而是能摸、能看、能聊、能玩的“活風(fēng)景”——這大概就是它能吸引無數(shù)市民和游客打卡的核心：人們愛的，從來不是“被安排好的文化”，而是“能自己撞見的驚喜”。

下圖：V&A博物館副館長兼首席運營官（圖源：公眾號世界建筑設(shè)計聯(lián)盟）

上海的博物館版圖：繁榮背后的“藏貨焦慮”

當(dāng)倫敦人在“超級倉庫”里和文物“貼貼”時，上海的博物館正迎來自己的“黃金時代”。截至2024年末，上海已有171家備案博物館，全年接待觀眾超4000萬人次，比2023年增長30%——“逛博物館”早已不是“小眾愛好”，而是上海人的日常。

從數(shù)據(jù)看，上海的博物館陣容堪稱“豪華”：上海博物館以102萬件藏品蟬聯(lián)“社會影響力榜首”，2024年文創(chuàng)收入就達(dá)3.83億元；上海科技館閉館裝修期間，靠線上展覽和分館加持仍穩(wěn)居第二；上海天文館憑著“宇宙級浪漫”成了“網(wǎng)紅打卡地”，上海玻璃博物館則以“博物館+咖啡+商店”的模式，成了非財政資金博物館的“天花板”。更有意思的是，行業(yè)類博物館占了榜單半壁江山，從航海博物館的明代福船，到電影博物館的老膠片，再到自然博物館的“生命長河”，每一座都藏著上海的“產(chǎn)業(yè)密碼”。

下表：2025上海市博物館社會影響力指數(shù)-綜合影響力TOP30（數(shù)源：上海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發(fā)展研究院）

但繁榮背后，上海的博物館也面臨著和全球同行一樣的“共性難題”——大量藏品“沉睡在庫房” 。就像倫敦V&A曾經(jīng)的困境，上海的博物館們大概率也藏著不少“壓箱底的寶貝”：可能是上海玻璃博物館里沒地方展的老玻璃模具，可能是電影博物館里堆在角落的老放映機(jī)，也可能是那些私人收藏家手里的“上海老物件”——比如民間收藏的水龍頭鎖、民國密碼鎖，或是閑魚上轉(zhuǎn)賣的永久自行車、上海牌縫紉機(jī)。這些物件未必“價值連城”，卻藏著上海的“城市記憶”，可它們要么擠在庫房里，要么散落在民間，沒法被更多人看見。

更重要的是，上海正朝著“全球文化大都市”和“國際旅游目的地”沖刺，現(xiàn)有的博物館模式，似乎還少了點“讓人眼前一亮的新鮮感”。現(xiàn)在的游客來上海，逛完豫園、外灘，想感受“本地文化”，要么去上海博物館看青銅器，要么去中共一大紀(jì)念館看紅色歷史——這些當(dāng)然好，但總少了點“接地氣的互動感”。就像有人在網(wǎng)上吐槽：“想看看老上海的弄堂生活，除了去新天地拍拍照，好像沒地方能摸到真實的老物件。”

這時候，倫敦「V&A東館」的模式就給上海帶來一個啟示：一座“活的倉儲式博物館”，或許正是上海需要的“文化新拼圖” 。它既能解決“藏品沉睡”的問題，把散落在各處的“上海記憶”集中起來；又能給游客和市民提供一種全新的文化體驗——不是“看展”，而是“鉆進(jìn)文化里”；更能讓上海的文化形象更鮮活：不僅有厚重的歷史，還有煙火氣的日常，這才是“全球文化大都市”該有的樣子。

假如上海有座“活的倉儲博物館”：老物件與老字號的狂歡

要是上海能夠建一座“倉儲式博物館”，我們有的是“上海特色”的寶貝，足夠撐起一座“有煙火氣的文化倉庫”。

首先，“藏品庫”就不愁沒東西填。從“老物件”到“老字號”，上海的“文化家底”厚得很。比如可以專門開辟一個“上海生活記憶區(qū)”，把那些藏在民間的老物件都“請進(jìn)來”：民國密碼鎖、永久自行車、上海牌縫紉機(jī)，還有飯窟、銅吊——這些看似“土氣”的物件，每一個都是“上海生活的活化石”。再比如把鋼絲床和“的確良”花布簾擺在一起，還原老弄堂里“隔出來的衛(wèi)生間”；再放一個老式公用電話亭，旁邊貼張紙條，寫著“25號3樓王家伯伯電話”，瞬間就能把人拉回當(dāng)年的弄堂時光。

圖源：公眾號荇者

還可以搞個“老字號非遺區(qū)”，讓美食和手藝“活起來”。「南翔小籠」必須有姓名——不光要展制作小籠的竹制工具、百年前的餡料配方，還要把“非遺傳承人的工作臺”搬到展廳里，觀眾能預(yù)約看師傅怎么搟出“薄如紙的皮”，甚至能體驗包小籠。旁邊再設(shè)個“上海味道小倉庫”：「王寶和」的蟹粉小籠模具、「沈大成」的糕團(tuán)印模、「鮮得來」的排骨年糕鐵板，甚至可以放一臺老式的「正廣和」汽水機(jī)，讓觀眾掃碼就能聽老上海人講“夏天喝鹽汽水的日子”。

下圖：位于南翔古鎮(zhèn)名士居前廳的「長興咖啡」菜單上的創(chuàng)新國潮飲品“小籠美式”（圖源：公眾號上海嘉定）

至于玩法，可以學(xué)學(xué)倫敦的“接地氣”。比如推出“上海老物件點閱”服務(wù)：你想看一看1950年代的英雄鋼筆？想摸一摸「三5牌」臺鐘的木質(zhì)外殼？提前在網(wǎng)上預(yù)約，到館后就有工作人員戴著白手套，把藏品從貨架上取下來，陪你聊它的故事——說不定還能遇到同款物件的老上海人，當(dāng)場開啟“回憶殺”。再把修復(fù)室做成透明的，讓大家看專家怎么給老「上海牌」手表上弦，怎么修補民國時期的旗袍，就像看一場“文化修復(fù)直播”。

甚至可以更大膽一點，搞點“跨時空混搭”。比如把1980年代的雪花膏包裝，和現(xiàn)在的國貨美妝放在一起，看“上海制造”的審美傳承；把老弄堂的水龍頭鎖，和當(dāng)代設(shè)計師的環(huán)保水龍頭擺在一起，聊“生活智慧的演變”。沒有固定展線，觀眾可以像逛菜市場一樣隨便走，說不定在某個貨架角落，就能撞見一個裝滿「紅寶橘子汁」瓶子的展柜，瞬間想起小時候春游的書包。

圖源：公眾號上海徐匯

未來的博物館，該是什么樣子？

當(dāng)倫敦的“超級倉庫”里擠滿看修復(fù)師工作的觀眾，當(dāng)上海的老物件在閑魚上被人“尋尋覓覓”，我們其實已經(jīng)在問一個問題：未來的博物館，還會是“玻璃展柜里的冷面孔”嗎？

或許不是。它可能是倉庫，是弄堂，是街角的咖啡店；它的藏品可能不是價值連城的文物，而是你奶奶的縫紉機(jī)、爸爸的舊自行車；你不用“安靜參觀”，可以摸，可以聊，可以自己找故事；博物館不再是“文化的裁判”，而是“文化的搭臺人”——搭個臺子，讓老物件說話，讓普通人參與，讓文化真正“活”在日常里。

就像「V&A東館」的副館長說的：“我們就是要拆掉圍墻，把博物館后臺變成公共劇場。”那么對上海來說，這座“活的倉儲博物館”，或許就是拆掉“文化圍墻”的第一步。至于它最終會是什么樣子？可能要等我們真的走進(jìn)那座“裝滿上海記憶的倉庫”，才能找到答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未來的博物館，一定不是“你看我展”，而是“我們一起玩”——畢竟，文化從來不是用來“仰望”的，而是用來“相處”的。

原創(chuàng)作者：上海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發(fā)展研究院常務(wù)副院長

責(zé)任編輯：胡珊毓

策劃審核：夏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