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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付一夫
消費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不僅是國民經濟循環的最終環節,也是衡量民生福祉與經濟活力的關鍵指標。當前,有效需求不足已成為掣肘我國經濟發展的突出矛盾。隨著海外各方面形勢不確定性的增加,客觀上需要我國在提振內需方面進一步發力,而擴大居民消費、激發大眾消費意愿自然是其中的重要一環。
事實上,居民消費意愿并非單一變量作用的結果,而是受到來自收入、預期、環境、結構等多重因素的深刻影響,這些因素相互交織,決定了居民“敢不敢消費、愿不愿消費、能不能消費”的行為邏輯。
考慮到當前提振消費、釋放內需潛力,已成為當前中國乃至全球經濟應對下行壓力的關鍵議題,本文將從從經濟學角度構建一個多維度的分析框架,系統梳理影響居民消費意愿的核心經濟因素,希望能夠為相關政策制定與商業決策提供一定參考。
一、收入維度:消費的基礎性支撐
收入是消費的硬約束,是影響消費意愿最直接、最根本的因素。其影響不僅體現在絕對數量上,更體現在結構、預期和穩定性等多個維度,具體可以從三個方面加以理解。
(1)絕對收入假說:當下的購買力
根據凱恩斯的絕對收入假說,當前可支配收入是消費的主要決定因素,消費隨收入的增減而增減,但消費的增長速度會隨著收入的增長而逐步降低,即邊際消費傾向遞減。這便意味著:對于中低收入群體而言,增加其可支配收入能最有效地提振其消費意愿,因為他們將新增收入用于消費的比例更高。因此,個稅起征點的調整、專項附加扣除的落實、以及各類補貼政策,其核心都在于直接增加居民,特別是中低收入群體的“錢袋子”,從而刺激即期消費。
(2)持久收入假說與生命周期假說:長期的財務規劃
弗里德曼的持久收入假說和莫迪利安尼的生命周期假說,則是將分析視角從當期延伸至長期。根據其觀點,居民并非根據一時收入,而是根據他們預期的、長期穩定的“持久收入”來規劃消費;與此同時,個體會在其整個生命周期中平滑消費,在工作時期儲蓄以備退休之需。
具體而言,如果居民對未來收入的穩定性感到擔憂(例如在經濟下行、失業風險增加的時期),即使當期收入未減少,其消費意愿也會顯著降低,預防性儲蓄動機增強;相反,一個前景光明的行業或一份穩定的公務員職業,其從業者的消費信心通常更強。
不僅如此,該假說還揭示了人口年齡結構對整體消費傾向的影響。當一個社會的老齡化程度加劇時,整個經濟的總消費傾向可能發生變化。比如,老年人消費結構偏向醫療保健、養老服務,而整體消費增速可能放緩,因為他們正在動用儲蓄而非增加收入。
(3)收入分配結構:公平與效率的權衡
社會總體收入水平之外,收入的分配結構同樣至關重要。不同收入群體的居民,其邊際消費傾向存在明顯差異:高收入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通常較低,他們將更多收入用于儲蓄和投資;而低收入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高,但缺乏足夠的消費能力。
基于這一邏輯,如果某經濟體的收入差距過大,勢必會導致社會總消費需求不足,因為財富集中在了消費意愿相對較低的群體手中。因此,通過稅收、轉移支付等二次分配手段縮小收入差距,不僅是社會公平的要求,也是提升社會整體平均消費傾向、激活內需的有效經濟策略。
二、居民預期:消費意愿的前瞻性決定變量
在現代經濟中,心理因素、宏觀環境等因素對于居民預期有著極大的影響,由此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人們的消費決策,主要涵蓋四方面內容。
(1)消費者信心指數:經濟的“晴雨表”
消費者信心指數是反映消費者對經濟現狀滿意度和對未來前景樂觀程度的綜合指標。當消費者對就業形勢、收入增長、國家經濟發展充滿信心時,他們更傾向于進行大額消費和借貸消費,比如如購房、購車等等;反之,若人們消費信心不足,則更傾向于“捂緊錢袋子”,推遲非必要開支,同時增加儲蓄以應對“寒冬”的降臨。
(2)通脹與通縮預期:貨幣購買力的侵蝕與幻覺
通貨膨脹一般是指貨幣供應量增加導致物價普遍持續上漲,并且貨幣購買力下降的經濟現象。通常認為,溫和的通脹通常有利于刺激消費,因為“今天不買,明天更貴”的預期會促使消費者提前購買。不過,惡性通脹(尤其是超過工資增速的通脹)卻會迅速侵蝕居民的實際購買力,導致生活必需品支出占比被迫提高,從而擠壓其他消費,整體消費意愿受到實質性打擊。
與通貨膨脹相反,通貨緊縮是指貨幣供應減少或需求不足導致物價普遍持續下跌,并且貨幣購買力上升的經濟現象。相比之下,通縮要棘手得多:當物價持續下跌,消費者會產生“持幣待購”的心理,期待未來以更低的價格購買商品,從而無限期推遲消費。這種等待會進一步加劇需求不足,導致企業利潤下滑、裁員降薪,繼而形成“通縮→消費萎靡→經濟衰退”的惡性循環。
(3)利率與信貸可得性:跨期選擇的成本
利率是資金的時間價格,直接影響居民的儲蓄與消費決策。
一方面,提高利率意味著儲蓄的回報增加,會激勵居民將更多收入用于儲蓄,從而抑制當期消費;另一方面,利率也決定了信貸消費(如房貸、車貸、信用卡分期)的成本,低利率環境能顯著降低大額消費的月度還款壓力,激發居民的購房、購車等耐用品消費意愿。
另外,信貸政策的松緊,如首付比例、貸款審批難度,同樣直接決定了居民能否將潛在的消費意愿轉化為現實的購買行為。
(4)社會保障體系:解除后顧之憂
根據生命周期假說,居民在工作期儲蓄是為了應對退休、醫療等未來支出,社會保障體系可以通過風險共擔機制降低個體風險來釋放消費潛力。
通常情況下,一個健全、覆蓋廣泛的社會保障體系(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等)能夠極大地降低居民的預防性儲蓄動機。如果居民不必為“看病貴、養老難、失業慌”而過度擔憂,他們就敢于將更多收入用于即期消費和生活品質的提升。反之,社會保障的缺失或不足,會迫使居民進行大量的強制性儲蓄,以備不時之需,嚴重制約消費潛能的釋放。
三、結構與變遷:社會與人口因素的深遠影響
經濟決策嵌入在社會結構之中,消費意愿同樣受到社會人口特征變遷的深刻塑造。
(1)人口年齡結構:生命周期中的消費曲線
如前文所述,不同年齡段的消費偏好和能力截然不同。通常情況下,青少年是教育、娛樂消費的主力;中年人是住房、汽車、家庭消費的中堅力量;老年人則聚焦于健康、醫療和養老服務。放眼當下,我國正在經歷的快速人口老齡化,這意味著消費市場的主體和熱點正在發生根本性轉移,“銀發經濟”或將成為未來消費的重要增長極。
(2)城鎮化進程:生活方式的變革
城鎮化不僅是人口的空間轉移,更是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的革命。例如農民轉變為市民,其消費內容從以農產品自給自足為主,轉變為對工業制成品、服務性消費(如外賣、網約車、文娛)的全面依賴。不僅如此,城鎮化率的提升還伴隨著巨大的住房、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和日常消費需求,是擴大內需的最大潛力所在。
(3)家庭資產結構:財富效應的體現
居民的消費不僅取決于收入流,也取決于其資產存量,這可以從財富效應與資產負債表效應兩個維度來解釋。
財富效應方面,當居民持有的資產(如房產、股票)價格上升時,他們會感到自己更富有,即使不賣出資產也會增加消費;反之,如果資產價格下跌(如股市崩盤、房價回落),那么就會產生負財富效應,抑制消費。
就我國而言,居民資產構成中房產占比近70%,房地產市場的波動直接牽動消費神經。在房地產高速發展時期,居民通過房屋買賣、租賃等渠道獲得可觀財產性收入,有效帶動了家電、家具等關聯消費增長。但隨著近些年房地產行業進入調整期,財富縮水效應逐步顯現,對于相關消費的增長也產生了較大的壓制。
資產負債表效應方面,如果居民部門杠桿率(負債與收入之比)過高,沉重的債務本息支出會嚴重擠壓其可支配收入,用于日常消費的部分被迫縮減,甚至可能引發“資產負債表衰退”。此時,居民的核心目標從“利潤最大化”轉向“負債最小化”,往往更傾向于全力還債而不再借貸消費,從而對于消費支出造成影響。
(4)文化觀念:經濟模型之外的關鍵因素
經濟模型之外,文化和社會觀念同樣重要。比如就當前來看,隨著成長于國民經濟飛速發展時期的“Z世代”群體逐漸成長為消費市場的主力軍,他們更注重個性化、體驗感和精神滿足,愿意為興趣、顏值和社交屬性付費,其消費意愿更容易被社交媒體、KOL(關鍵意見領袖)和品牌故事所激發,這些特征都對消費潮流和消費趨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充分理解代際消費文化的差異,無疑是精準把握未來消費趨勢的關鍵。
四、市場環境:消費意愿的體驗性影響因素
消費意愿的最終實現,離不開一個健康良好的市場環境,這可以從三個方面來加以詮釋。
(1)消費環境的優劣直接影響消費決策的實施成本與風險感知,是“愿不愿消費”的關鍵落腳點。
通常情況下,良好的消費環境能降低信息不對稱、減少維權成本,增強消費者信心;反之則會抑制消費需求。我國消費市場仍存在諸多痛點,比如跨境電商、預付式消費等領域的維權“真空”,網絡購物中的假冒偽劣問題,部分行業的“準入不準營”現象等等,這些問題使得消費者面臨較高的決策風險,被迫選擇“謹慎消費”甚至“拒絕消費”。
(2)市場監管與消費者權益保護力度決定消費信任度。
當消費者權益受損后能夠得到及時有效救濟時,消費意愿會顯著提升。我國在消費領域的信用體系尚不完善,部分商家存在虛假宣傳、售后服務缺失等行為,而監管滯后和執法不嚴進一步加劇了消費風險。例如,美妝服飾、日用電器等領域投訴居高不下,直接影響了相關品類的消費增長潛力。加強全鏈條監管、建立健全信用懲戒機制,是改善消費環境的核心舉措。
(3)消費基礎設施與供給質量影響消費升級意愿。
隨著居民收入水平提升,消費需求從“有沒有”轉向“好不好”,對高品質商品和服務的需求日益增長。然而,我國部分消費領域仍存在供給短板:高端消費品供給不足導致“海外代購”熱潮,服務消費的標準化程度偏低影響體驗感等等。同時,農村地區物流、支付等基礎設施薄弱,制約了下沉市場消費潛力釋放。通過完善消費基礎設施、推動供給側升級,可有效匹配消費需求,激發消費意愿。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綜上所述,居民消費意愿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本質是經濟主體在不確定性環境下的理性選擇。
放眼當下,我國居民消費意愿總體不強,其根源在于可支配收入增長放緩、財富效應弱化、預期穩定性不足、保障體系待完善及消費環境有短板等多重矛盾疊加。想要真正提振居民消費意愿,增強居民消費信心,勢必需要構建“收入增長有支撐、財富波動有緩沖、未來預期有保障、消費體驗有改善”的綜合政策體系。
從政策實踐來看,需要從以下方面予以發力:
首先應夯實收入基礎,通過擴大就業、提高工資性收入、拓寬財產性收入渠道等手段,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縮小收入差距;其次需穩定財富預期,合理調控房地產市場,促進資本市場健康發展,降低居民債務負擔,發揮財富效應的正向作用;再次要強化預期管理,通過穩定宏觀經濟大盤、完善就業保障機制、保持物價基本穩定,增強居民收入與就業信心;最后應優化制度環境,健全社會保障體系,加強消費市場監管,完善消費基礎設施,讓居民真正實現“有能力消費、敢消費、愿消費”,充分釋放消費對經濟增長的基礎性作用。
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本上克服當前掣肘居民消費增長的諸多痛點,將我國龐大的市場潛力和內需潛力真正轉化為強大而持久的驅動力,以此來更好地支撐經濟社會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謝謝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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