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農歷九月九,重陽節,歷史悠遠的節日,2012年后,又在法律上被確認為中國“老年節”。
想起那首著名的詩歌,迪倫·托馬斯為其病危父親寫的:“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該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重陽、老年節到底意味著什么?怎么過?當我想把這問題具體一點的時候,又覺得模模糊糊,無從著手。只想到“敬老愛老”,但似乎只是口號,很空,怎么敬,如何愛?操作性方面,付之闕如。
剛好看到一個小故事,我就多問了一些細節。
杭州第七人民醫院副院長毛洪京醫生,是國內知名的睡眠障礙專家。一年前,他在“AQ”(螞蟻集團旗下一款AI健康管家)上線了“AI分身”,為患者提供診前評估、AI電話、失眠數字療法等服務。平臺數據顯示,這一年來,有34.6萬人、650萬人次向他咨詢。這個數字很有些驚人。
在這些咨詢者中,有一位74歲的老人引起毛洪京團隊的特別注意。有那么兩個月,幾乎每個深夜,這位老人都在AQ上說話,多達一千多次(以下內容經用戶本人授權):
“耳朵嗡嗡響嗡嗡響快一年了。”
“晚上只能睡一兩個小時,白天睡不著,中午躺在床上,胸腔里有股無名的火”。
“我做夢都想睡著。”
“我現在在吃艾司唑侖片,如果酸棗仁膠囊加進去,有沒有效果的?”
“如我這個情況,是不是可以通過自己努力,慢慢好起來的? ”
“因為我失眠。腳底痛已經將近一年多了。我很擔心。我這個病能不能治好?”
“我原先干活是很有韌性的,一般也喜歡干點自己喜歡干的事情。現在呢,做事情提不起精神來,也沒有力氣做。”
老人像是在向“樹洞”傾訴。
深夜述說越來越多,情況也越來越明晰:老人的失眠,和家庭有關。妻子確診癌癥后,他白天照護妻子,晚上擔憂未來,輾轉反側,逐漸失去了失眠。和失眠一起來的,還有慢性鼻炎,喉嚨咳痰等等。妻子去世后,他的失眠并未好轉。更困擾的是和女兒的關系,因為女兒也受困于母親的離世,變得對父親“很冷淡”。
“像陌生人一樣的,就是不睬你。 ”“問她她都不來睬你的。真沒有辦法,我跟她說話,沒有說上兩句話,她就態度很不好了。所以心理上壓力更加重。 ”
老人越發孤獨、茫然無助。于是,安慰的角色轉而由深夜里的毛洪京AI分身來承擔。
今年3月,毛洪京接受《錢江晚報》視頻采訪時曾說,他在AQ上的AI分身可以做診斷的邏輯性分析,“基本上可以達到我50%的能力。”
可是,即便AI達到100%的能力,也終究只是醫生。這位老人,以及類似的深夜述說,病情背后,實際上是一個社會問題:老年人陷于慢性病的戰爭,而他們或遠在異鄉奔波拼搏或就在本地的孩子們,難以及時地體會到這一點。本應最親近的人之間,卻有一個因疏忽而不斷擴大的信息鴻溝。
2024年年底,我國60歲以上人口達3.1億,而根據中國疾控中心數據,他們中75.8%的人被一種以及一種以上慢性病所困擾。很多老人不愿意將自己的病情告訴兒女,擔心增加兒女負擔,不想給兒女添麻煩,而當兒女意識到問題時,往往又錯過了最佳防控階段。
小問題堆成了大麻煩。可惜,可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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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錢江晚報》視頻訪問中,毛洪京談他的AI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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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齡化時代,與年齡、與慢性病之間的拉扯,需要醫學,需要個人人生進程中的奮斗,但,更需要情感。
情感是能量之源,來自親友的情感支持,尤為重要。
最近看了兩本書。一本是北京科技大學教授郇建立的《帶病生存——沙村慢性病人患病經歷研究》 ,一本是中山大學教授余成普的《甜蜜的苦痛:鄉村慢性病人的患病經歷研究 》,都是接地氣的調查研究。
余成普教授的書中有不少訪問故事,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個:
寨子里有一位叫楊良的老人,兒子18歲出去打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最近幾年,楊良得了慢性支氣管炎,說一會兒話,就猛咳幾聲,即便是上家里的二樓,也氣喘不已。好在問題不是很大,晚上睡覺偶爾咳嗽,咳醒了還能再繼續睡。麻煩的是他最近半身有點麻木,左手沒有力氣。他去縣城醫院檢查,被診斷為腦梗死,外加腎結石。在縣城醫院住院兩天,由于他沒有參加新農合,完全自費,很快他就要求出院了。出院時,護士交代他要多運動、多走路,建議他買一個小握球,沒事左手活動活動。
但問題是,他不知道哪里能買到。
一個小握球而已,對于在城市生活的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說,隨便一個購物平臺搜一下就出來了,快遞上門也方便。但就是這么一個非常小的事,把獨居老人楊良難住了,不知道在哪里搜索、怎么搜索、怎么買。(就想起我爸媽,我曾經多次教他們如何清理手機內存,但是,他們就是一直學不會。他們會不會也有類似的困擾呢?)
余教授和楊良訪問了一個多小時,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常見的被慢性病糾纏的孤獨老人故事。不過,當他起身準備離開時,被清脆的鳥叫聲吸引住了。這是楊良養的畫眉鳥,他過去養了五只鳥,后來賣掉了四只,只留下一只解悶。
雖然現在半身麻木,走路也很吃力,但楊良照顧小鳥非常用心,依然堅持著“一提、二喂、三洗澡”(提著鳥籠,經常遛鳥;喂養,包括水和鳥食,如蝗蟲、鳥飼料等;時常給鳥洗澡)的養鳥規則,每天早上提著鳥籠在村寨附近給鳥找點吃的,有時候他在老村部那里也把鳥籠掛在附近的墻角上。他家有個竹筐,竹筐底層不僅鋪著麥麩,也養了很多小蟲,這是專門供鳥吃的。他擔心鳥吃不飽,還買了專門的飼料——貴州李氏鳥食,一袋夠鳥吃一個月。夏天的午后,他習慣帶鳥去附近的小河邊,把鳥籠放在不太深的水里,然后就遠遠地看著小鳥在水里撲通撲通自己洗澡。洗完澡的小鳥拍打著翅膀,水霧四散,顯得格外精神,他也樂在其中。
楊良說:“現在這只鳥還太小,等再養一養,就可以去參加農家樂的斗鳥比賽了。”余教授則感慨:“他每天都在遛鳥,但小鳥何嘗不是也在‘遛’他、與他為伴呢!”
老人顯然有豐富的情感,但他只能投放、寄托到小鳥身上。因為他的兒子進城后再沒有回來。可是,畫眉鳥不會說話,無法教他網絡搜索和網購,也無法體會他在慢病中的苦痛,更無法照顧他的生活。
小鳥洗澡后的歡悅很容易被看見,但主人無可奈何的哀涼只能自己消解。
關于獨居老人和孩子之間,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一些悲劇也在悄悄發生。
武漢大學的劉燕舞團隊曾經花費6年時間,走進11個省份40多個村莊,開展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農村老年人自殺的社會學研究》,他發現,新世紀以來,中國的自殺率總體上是下降的,跌至世界最低行列,但是,農村老人自殺率卻大幅上升。在報道這個項目研究時,《中國青年報》引用了一個調研中采集到的極端案例:
一個在外打工的兒子請7天假回家,看望病危的父親。兩三天過去,發現父親沒有要死的跡象,這個兒子就問父親:“你到底死不死啊?我就請了7天假,是把做喪事的時間都算進來的。”老人隨后自殺,兒子趕在一周內辦完喪事,回城繼續打工。
何至于此?何以至此?
我看到這個報道的時候,很受震驚,花了好長時間才消化。
反回來想,我們對于老年人的關心,太少了,太口號化、形式化了。當我們自己也老了的時候呢,怎么辦?
來自親友的溫暖,是一個美好社會的底色。余成普教授在書中對慢性病老人提出了一個概念:道德生活。
一方面,對于病痛,有道德的生活意味著他們要堅強地活著;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慢性病人的求醫問藥、飲食起居、情感撫慰,是無法單靠患者自身完成的,家庭成員的參與,將在情感、認知和行為上直接且深刻地影響到病人,并幫助他們重拾信心。在照護和被照護之間,患者和家人共同經歷著痛苦、沮喪、憤怒……等種種情感波動,也共享著愛和團結,更經歷著不斷深化的道德意識和責任感。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全世界共通的情感。
嗯,在傳統的口號之外,是時候給老年節一個嚴肅、具體的議題了。
在重陽節之前,AQ發布了一篇文章《別讓慢性病搶走我們的父母》,意在喚起社會公眾對老年慢性病的關注和重視,并給出了一些非常具體的行動和技術解法。這篇文章傳播比較廣,在里面,我看到了“帶病生存”和“道德生活”之外的第三條主張:家庭協作。
簡單來說,就是通過新的AI技術,將老年人慢性病做系統性、精細化的日常管理,通過家庭建檔、信息共享、實時檢測和醫療資源直達,讓老年人慢病問題能夠打破時空限制,給子女一個能介入的空間,直接參與到長輩具體的健康管理上,和老人實時連接,把擔心化作有效的關心。
“從今天開始,安排父母一年一次體檢、偶爾翻翻父母的藥盒、盡量為他們的健康建檔。”如倡議所說。
這屬于那種可以落到具體小細節、小操作上的關心。如此以來,兒女可以直接參與到長輩具體的健康管理上。那些說不出口的擔心,也就變成了真切的關心。
于是,那些“本可避免的惡化”就更有機會按下暫停鍵或警報鍵。可以想見,我們傳統的重陽節,也將變得更加具體而溫暖,善莫大焉。
愿朋友們健康!
呦呦鹿鳴2025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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