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這個“群體無意識”的時代,我們仍有機會進行選擇:是讓AI成為隔開長輩的墻,還是帶他們一起看見這片星空?」
“別讓小孩做這個了!”
“行,我回去說他。”
“當個事辦!”
前幾個月時,許多平臺媒體的評論區中,忽然流行起了這樣一組“三段論”式的套話。在一些短視頻中,如果主角做出一些很“蠢萌”或者“顛覆認知”的舉動,評論區就會自動觸發這樣一組“套娃”式的發言。
這種“三段論”式的評論,遍布于紀實拍攝、影視剪輯、IP二創等多種類型的視頻下。只要有人帶頭說了句“別讓××做這個”,就會有人按這個模板接下去。
幾個月過去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象仍在“重演”。
![]()
(不同時段、各種類型的視頻下,評論區幾乎一樣的“三段論”)
在這場群體性的“行為藝術”中,我們習慣了隨手跟一句,一起把流程“走完”。似乎如果沒有及時跟風,我們就會錯過一場“神圣”的互聯網儀式。
但在這場群體性的“行為藝術”中,我們是否曾停下來思考:自己為何會樂此不疲地成為“戲”中的一環?
1
AI視頻下,說點“老人話”
其實,“別讓××做這個”、“我回去說他”和“當個事辦”,這三句話的來源各不相同。其中出現最早的“當個事辦”,甚至可以追溯到2020年。而它們之所以能被“組合”成一個系列,離不開一種今年流行的視頻形式——“AI視頻”。
隨著AI生成技術(AIGC)的門檻降低,普通人也能體驗到“AI創作”的樂趣。一些自媒體平臺內置了“AI視頻模板”功能。用戶只需按照要求上傳幾張圖片,就能一鍵生成“貓狗練拳”、“嬰兒跳舞”等光怪陸離的內容。

(根據抖音模板“AI舞蹈卡拉永遠OK”生成)
在這個技術狂奔的時代里,在社交媒體的角落,仍活躍著這樣一些人:在年輕人看來,他們常年沉浸在一些“土味”的自拍視頻里,進行一些“老式”的情感表達。他們就是數字時代的“移民”——中老年用戶群體。
技術的狂奔,在社交媒體上劃出了一道無形的溝壑。在“AI創作”受到年輕人的喜愛與追逐時,同時也讓一些“中老年人”面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失重感”。
據網友分享,奶奶刷到“小貓出門打工”的圖片,她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好假”,而是“大城市的貓就會這個”。也有網友表示,家里的老人會對著“AI孫子叫奶奶”開心個不停。
在老一輩的認知范圍內,“眼見為實”的理念仍根深蒂固——他們或許實在難以理解“人工智能”的現狀。
![]()
(網友分享“奶奶分不清AI”的趣事)
在抖音平臺,“小孩區”與“長輩區”本不完全相通。中老年人常在自己的社區中“自得其樂”。但在AI特效視頻下,由于年輕人常用“小孩”、“老人”、“萌寵”作為AI視頻的主體,剛好與中老年人的推薦算法重合了。
因此,在這些“AI視頻”的評論區里,陰差陽錯地涌入了一批中老年用戶。
![]()
(一些“AI視頻”下的“中老年式發言”)
在這些光怪陸離的AI視頻下,中老年人沒有足夠的判斷AI的能力,還常常帶著一種“長輩”的口吻,在評論區提出自己的建議。而他們“由衷”的贊美與囑托,卻讓年輕人感到了一種喜感。
于是,年輕人開始模仿老年人。他們故意使用那些“長輩話”來評論。其中,“別讓××做這個”、“行,我回去說他”和“當個事辦”三句,因其濃郁的“規訓”色彩被組合在一起,成了這場荒誕劇的經典臺詞。
![]()
(抖音AI對“別讓小孩拍這些”梗的溯源)
最初,這樣的評論或許還隱含著一絲對長輩的關注。但當娛樂性被不斷強化,理性思考的空間被壓縮殆盡,評論區便徹底淪為了一場無厘頭的集體狂歡。
2
感化失敗:對“權威”的解構
對長輩的口吻進行表演,為什么會讓我們感到“有趣”呢?其實,除了話語上的模仿以外,我們還在無意識的“角色扮演”中,完成了一場對“權威”的解構。
不管是在中國傳統的家庭敘事,還是現代職場的精英主義敘事,上位者常扮演著“勸導者”與“拍板者”的角色。“別做這個”、“當個事辦”、“等我回國處理”……這些話術原本是他們用來維系秩序、表達關切的權威工具,帶著一種自上而下的“規訓”意味。
當昔日的孩子逐漸長大,有了自己的行為能力與生活空間,家長失去了絕對的“控制力”。同時,“宏觀敘事”的消解也讓年輕人越來越多地對“精英主義”祛魅。我們發現,一味信服舊有的“權威”,早已不能應對現實中的所有問題了。
在互聯網上,流行著一類名為“父母試圖感化我”的視頻,其中的年輕人紛紛將自己戲稱為“魔丸”。他們以玩世不恭的戲謔姿態,來解構父母那份沉甸甸的“教化”。這已演變成了一種獨特的網絡亞文化現象。
![]()
(左為家長愛用的“哪吒感化視頻”;右為“感化失敗”的場景)
AI視頻的興起,無疑是這種“權威翻轉”的一次集中體現。昔日掌握著“優先解釋權”的中老年長輩,面對著日新月異的AI技術,終于又一次“集體落伍”。
在年輕人看來,當中老年人遇上了“AI技術”,就好像《上帝也瘋狂》里非洲的原始人看到了飛機——他們甚至不會感到震驚和不解:一些老人“堅守”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顧自地發表著感嘆;另一些老人則強行用過往的知識“自圓其說”:“大城市的貓都這樣”、“小孩拍這個對腰不好”……
![]()
(中老年人對“AI嬰兒”的關心)
陳舊的思維定式,加上“教育式”的口吻,讓年輕人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幽默感。在AI視頻的語境下,年輕人便模仿起了他們的語氣,來評價長輩們這些“不合時宜”的“教化”。
這場群體性的表演,實際是以一種潛在的方式,悄然對長輩們說:“你們那套話語體系和認知權威,在這一次,徹底失效了。”
3
或許有一天,我們終會“落伍”
在莫泊桑的小說《小步舞》中,有這樣一段文字:“看著他們像孩子似的裝腔作勢、彎腰施禮,如同兩個損壞了機械的老木偶般跳舞時,一股難以言表的感傷激動著靈魂,仿佛看到一次既可悲又可笑的幽靈現身,看到一個時代已經過時的幻影。”
今天,我們在AI視頻評論區目睹的,何嘗不是一場數字時代的小步舞?那些“不懂AI”的老人,成了我們眼中“可悲又可笑”的幻影。但我們似乎忘了——這支舞,終有一天也會輪到我們來跳。
![]()
(在青少年眼里,“老年人”幾乎成了形容詞)
技術的迭代從不是勻速前進,而是以我們難以想象的加速度狂奔。80后見證了從撥號上網到5G的變遷,90后經歷了從功能機到智能機的革命,00后則在AI的浪潮中成長。每一代人都在自己的技術舒適區里,然后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世界拋棄了。
有時候,面對技術發展的未知性,我們也會感到恐懼。在近日抖音爆火的“AI建議禁止AI”的視頻模板中,那些AI生成的人先對著鏡頭說:“我建議應該禁止AI。”隨后忽用四肢爬上了高墻,將嘴笑成了“非人”的弧度:“我居然說禁止AI!!!!!”
![]()
(AI模板生成的“AI建議禁止AI”的視頻)
看了這些視頻,我們為什么會感到不安呢?是這些“似人非人”的“AI人”,讓我們感到了恐怖谷效應?還是面對新技術的發展,我們也對“可能失控”的未來感到隱憂呢?
在假扮“迷失”長輩時,我們將自己對技術的恐懼、對落伍的擔憂,通過嘲笑更慢的群體獲得了暫時的釋放。然而,我們最終仍要面對這樣的現實:在技術狂奔的時代,每個人的今天都可能成為別人的昨天。
![]()
(達利《記憶的永恒》)
那些在AI特效視頻下認真評論的中老年人,他們在笨拙地參與這個時代,哪怕方式顯得那么“不合時宜”。他們與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是智力的差距,而是生命節奏的不同。
在抖音的AI特效中,有這樣一種類型:“AI已故親人摸頭視頻”。在這些感懷而哀傷的視頻下,評論區少見地表現出了“靜謐”與“和睦”的氛圍。
![]()
![]()
![]()
![]()
![]()
![]()
這里不再有嘲笑與表演,只有著無私互助的善意——面對沉重的“死亡”與“離別”的話題,人們似乎終于明白:AI不是劃分先進與落后的標尺,而應成為連接不同生命的橋梁。
或許,面對AI時代的代際裂痕,真正的解決之道或許不在技術本身,而在我們如何看待技術與人性的關系。畢竟,所有人都終將老去。那些嘲笑老人“跟不上時代”的年輕人,終將成為明天被“新技術”拋在身后的老人。
技術發展的最高境界,或許不是讓一部分人跑得越來越快,而是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不讓任何人被拋下。
下一次,當你想說出“別讓他做這個”時,或許可以換成“我來試試怎么讓他明白”;當別人對你說“行,我回去說他”時,你可以笑著對他說:
“別讓長輩‘迷失’在AI時代,這次你也‘當個事辦’。”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