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后,我遇見的第一個故人,是蕭硯塵。
那日大雪紛揚,他踏進我這小小的糕鋪,為家中懷妊的妻子買一盒芙蓉糕。
故人重逢,兩人俱是一怔。
相視片刻,還是打起了招呼。
他問我怎么開始做賣芙蓉糕的營生了,我說是因為喜歡。
他接過糕點,卻并未轉身離去,只在原地踟躕。
鋪外雪落無聲,我以為他是要等雪小些,卻聽他低聲問:
“謝鳶,你可還……恨我?”
我抬眼看他,只是笑笑,沒有答話。
怎會不恨呢?
只是一晃五年,那些恨意早已隨著時間消失殆盡。
連帶著我對蕭硯塵的其他感情,也是。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再問些什么。
但此時,店里剛好來了其他客人。
蕭硯塵見狀,只好將話咽了回去,默默退到一旁。
那客人是老主顧,選了好幾樣點心。
“老板娘,你這手藝可真不賴!這點心的味道,比起京城里有名的大鋪子也毫不遜色啊!”
“您過獎了。”
我一邊利落地替他打包,一邊平靜地回答。
客人又環顧了一下我這間小小的鋪面,有些不解地問:
“你既有這么好的手藝,怎么不開間大些的鋪子?窩在這小地方,可惜了。”
我只是笑笑,沒搭話。
客人也知道分寸,不再多問,付過錢便提著糕點離開了。
蕭硯塵始終站在角落,目光落在我身上,幾次欲言又止。
只是店里客人絡繹不絕,一波接著一波,他始終沒能找到開口的機會。
他不說話,我也只當沒有他這個人,專心招呼客人。
直到外面傳來他隨從小心翼翼的聲音:
“侯爺,夫人遣人來問,糕點可買好了?雪天路滑,夫人有些擔心……”
“知道了。”
蕭硯塵眉頭微皺,朝外看了一眼。
鋪門外,他府上的馬車簾子被微微掀開,隱約能看到一個被丫鬟攙扶著的身影正朝里張望。
臨走前,他看向我,道:
“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留下這句話,終究還是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也只當這是一句尋常的客套話,并未在意。
透過半掩的門簾縫隙,我看到他走到馬車邊,小心翼翼地扶住那位腹部隆起的女子,動作輕柔地替她攏了攏披風,這才護著她一同上了馬車。
我收回目光,繼續將新出爐的糕點碼放整齊。
第二日天剛亮,我便醒了。
今日是父親的忌日。
我特意去集市買了好些東西,雖說不算正經祭品,但父親生前就喜歡這些。
我想,祭祀終究是給逝者辦的,順了他的心意才好。
到了墓地,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我將糕點一一擺好,像往常一樣對著墓碑絮絮低語。
我說鋪子近來生意不錯,新研制的桂花糕很受街坊喜歡;
說前日李婆婆家的小孫子來買酥餅,模樣可愛極了;
說今年冬天雖冷,但炭火備得足,夜里并不難熬。
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山風掠過發梢,我伸手輕輕撫過石碑上深刻的名字,仿佛又見到父親慈愛的目光。
“爹,”我輕聲道,唇角漾開一抹極淡的笑意,“您看,我很聽您的話,努力的好好活著。”
“如今活得很好,真的很好……”
現在的我,只是城南街角那家糕點鋪的老板娘,日子簡單踏實。
不再是那個被鎮北侯蕭硯塵一紙休書,棄之如敝履的結發妻子。
不再是那個為了他而疑神疑鬼、終日以淚洗面的瘋癲婦人。
更不再是那個因殺人放火被投入天牢,成為他光輝仕途上唯一污點的罪人。
![]()
我和蕭硯塵,算得上是共患難的少年夫妻。
初識那年,他才十五歲,還是將軍府里一個毫不起眼的庶子。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嫡兄擋災避禍,凡有明槍暗箭,都由他以身相護。
因此他身上總是新傷疊著舊傷,未見一日完好。
父親見他可憐,便時常暗中周濟。
“大人大恩,我蕭硯塵銘記終生,來日定當報答。”
蕭硯塵是一個很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他也確實是做到了。
三年時間,他率鐵騎直搗北狄王庭,收復失地三百里。
被陛下封為“鎮北侯”,世襲爵位。
一時之間,他權傾朝野,風頭無兩。
從前看不上他的達官顯貴也開始拉攏他,可他都只是客氣地應付過去,從不真正結交。
唯獨對我父親,他是打從心底里敬重。
即便后來父親告老還鄉,離開了京城,他的這份心意也從來沒變過。
“當年要不是您雪中送炭,我早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今日的榮光。”
“從今以后,我必當大人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好好照顧謝鳶。”
那段時間里,我們經常見面,感情來的順理成章。
我們成婚后,
他府中幾位嫡出的兄弟對他這個庶子出身的侯爺很是不服,明里暗里屢屢發難。
那五年里,我陪在他身側,不知熬過了多少不眠之夜,替他擋過毒酒,也曾在深夜為他包扎遇刺的傷口。
從后宅的勾心斗角到朝堂的唇槍舌劍,我們一同走過這段最為艱險的路。
直到蕭家所有人不敢再有任何異動。
可他地位越高,投懷送抱的鶯鶯燕燕就越層出不窮。
我雖然相信他,卻也難免心生忐忑。
他看出我的不安,一日夜里,緊緊握著我的手說:
“別瞎想,阿鳶。”
“沒有人能和你比。”
“你是陪我吃過苦、受過難,從刀光劍影里一起走過來的,這份情誼,誰也替代不了。”
為了讓我安心,他除了上朝和處理公務,其余時間幾乎都陪著我。
他知道我喜歡城南的糕點,不管下朝多晚都會親自去買回來。
我便是偶爾刺繡不慎刺傷了指尖,他見了都要蹙眉半日,小心翼翼地為我上藥包扎,仿佛這是什么了不得的重傷。
久而久之,滿京城都知曉,鎮北侯蕭硯塵愛妻如命,視我重逾他自己的性命。
我以為我們少年夫妻,共患難的情誼,無人能比。
可卻不知道,這些所謂的情誼都只是蕭硯塵精心算計的一枚棋子。
![]()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