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何許人也?城里數一數二的大富商,家產萬貫,富甲一方。
他這富貴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他白手起家,一點一點掙出來的。
六十大壽剛過,蘇老爺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起步的那間小鋪子。那鋪子在城南,如今已經交給侄子打理。
這天早晨,他吩咐管家備轎,要回去看看。
管家忙說:“老爺,那鋪子又小又舊,您這身份去那兒,不是委屈了嗎?要不我把掌柜的叫來府上見您?”
蘇老爺擺擺手:“你懂什么,樹高千尺不忘根,人若風光莫忘本。那地方是我蘇某人的根,我得回去看看。”
轎子到了城南,蘇老爺下轎,站在那間熟悉的鋪子前,心里五味雜陳。
四十年前,他就是從這里起步,從一個小伙計做起,慢慢攢錢,慢慢經營,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鋪子里人來人往,生意還不錯。
蘇老爺沒驚動旁人,悄悄走進去,站在角落里,看著伙計們忙前忙后。
忽然,他看見一個年輕小伙計,大概十七八歲年紀,雙手捧著一摞比人還高的精致瓷碗,正小心翼翼地往貨架那邊走。
就在這時候,意外發生了。最上面的一個瓷碗忽然滑落,“啪”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小伙計頓時慌了神,下意識地就要蹲下身去撿那些碎片。
“別動!”蘇老爺見狀,急忙上前制止,“你這一蹲,手上的碗全都保不住了!”
小伙計抬頭一看,見是一位衣著華貴的老者,更加緊張了,結結巴巴地說:
“老、老先生,我、我把這碎碗撿起來,說不定、說不定還能修一修,彌補過失...”
蘇老爺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這一蹲,腰一彎,手一低,這一摞碗可就都危險了。已經碎了一個,別再搭上其他的了。”
小伙計這才恍然大悟,連忙穩住身形,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碗放到貨架上,這才回頭處理碎片,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蘇老爺打量著這個小伙計,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老先生的話,我叫李四平,今年十八了。”小伙計恭敬地回答。
蘇老爺點點頭:“四平,名字不錯。做事要四平八穩,方才你那樣就太冒失了。”
這時,掌柜的聞聲趕來,一見是蘇老爺,連忙躬身行禮:“東家,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
蘇老爺擺擺手:“我就是隨便看看。這個小伙計不錯,遇事知道想辦法彌補,不是一味地慌張。”
掌柜的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嘆了口氣:“這碗可不便宜啊...”
四平連忙說:“掌柜的,這碗從我工錢里扣吧,是我的錯。”
蘇老爺卻笑了:“扣工錢?不必了。四平,我問你,方才你為何要先想著修碗?”
四平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娘常說,東西壞了,能修就別扔。人犯了錯,能彌補就別逃避。”
蘇老爺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對掌柜的說:“這孩子的損失記在我賬上,不必扣他工錢。”
又轉頭對四平說:“你好好干,做事要穩當些。”
四平感激不盡,連連道謝。
蘇老爺在鋪子里轉了一圈,臨走時對四平說:“明日午時,你來我府上一趟,我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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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不僅四平愣住了,連掌柜的也吃了一驚。
蘇老爺是何等身份,竟然邀請一個小伙計去府上做客?
第二天,四平忐忑不安地來到蘇府。蘇老爺在書房接待了他,讓他坐下,又命人上茶。
四平從沒進過這么氣派的宅子,也沒喝過這么香的茶,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蘇老爺看出了他的緊張,笑著說:“別拘束,我給你講個故事。”
“四十年前,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在一家布莊當學徒。有一天,掌柜的讓他去收一筆賬,總共二十兩銀子。那小伙子收了錢回來,路上看見一個雜耍班子,就停下來看了會兒。等到了鋪子一摸口袋,發現錢袋子不見了!”
四平聽得入神,忍不住問:“后來呢?”
“那小伙子嚇壞了,沿路找了好幾遍,也沒找到。二十兩銀子啊,在當時可是個大數目,他半年的工錢都不夠賠的。他不敢回鋪子,躲在巷子里哭。”
“這時,一個老者路過,問他為何哭泣。小伙子如實相告。老者說:‘錢已經丟了,你再不回去,掌柜的還以為你攜款潛逃了呢。到時候報官抓你,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小伙子說:‘我回去也賠不起啊。’老者說:‘賠不起可以慢慢賠,但人若失了信,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小伙子覺得有理,就硬著頭皮回去了。果然,掌柜的雖然生氣,但看他主動回來,也沒有報官,只是讓他立字據,按月扣工錢賠款。”
“后來呢?”四平追問。
“后來那小伙子拼命干活,省吃儉用,兩年后才還清債務。掌柜的看他誠實肯干,開始提拔他,教他做生意。又過了幾年,那小伙子有了一點積蓄,就自己開了個小鋪子,慢慢做大,有了今天的家業。”
四平恍然大悟:“那個小伙子,就是蘇老爺您吧?”
蘇老爺點點頭:“不錯。而那個指點我的老者,就是當年咱們縣里有名的善人趙老爺。他的一句話,改變了我的一生。”
四平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蘇老爺是想告訴我,犯錯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面對錯誤。”
蘇老爺欣慰地笑了:“你很聰明。昨天我看到你打碎了碗,第一反應不是推卸責任,而是想辦法彌補,這讓我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所以,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蘇老爺頓了頓,繼續說:“我在城西新開了一家綢緞莊,正缺一個學徒。你若愿意,我可以調你過去,工錢是現在的兩倍。等你學成了,表現好的話,可以升做伙計。”
四平喜出望外,連忙起身行禮:“多謝蘇老爺栽培,四平一定不負您的期望!”
就這樣,四平去了蘇老爺的綢緞莊做學徒。
他牢記蘇老爺的教誨,做事勤懇踏實,從不偷奸耍滑。
別人不愿意干的臟活累活,他都搶著干;客人有什么特殊要求,他都盡力滿足。
一年后,四平已經能獨當一面,被提拔為正式伙計。
又過了兩年,他已經成了綢緞莊的二掌柜,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天,蘇老爺來到綢緞莊查賬,特意叫來四平,問道:“四平啊,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選中你嗎?”
四平恭敬地回答:“是因為我打碎了碗卻想著彌補?”
蘇老爺搖搖頭:“不全是。更重要的是,你當時聽了我的勸告,沒有貿然蹲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四平想了想,說:“意味著能聽取別人的建議?”
“對了一半。”蘇老爺捋了捋胡須,“在商場上,很多時候我們都會面臨取舍。已經損失的,就不要再搭上更多的。可惜啊,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想著挽回損失,結果越陷越深。”
他接著說:“比如做生意,一筆投資失敗了,明智的做法是及時止損,而不是不斷追加投資,希望能翻本。那種賭徒心理,往往會把老本都賠進去。”
四平也明白過來:“就像當時您不讓我蹲下撿碎片,是怕我把整摞碗都打碎?”
“正是。”蘇老爺點點頭,“這就像人生,已經犯下的錯誤,無法挽回的損失,就讓它過去吧。重要的是保住手中還擁有的,向前看,而不是為了彌補一個錯誤,犯下更多錯誤。”
四平深深鞠躬:“多謝蘇老爺教誨,四平銘記于心。”
時光飛逝,轉眼又過了五年。四平已經成了蘇老爺手下最得力的掌柜之一,掌管三家鋪子。
這正是:
碎碗不蹲守,
免卻失更多;
人生知進退,
方為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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