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澎湖海戰》引發了一些爭議。圍繞“明朝正統性”“評價施瑯”“清朝對中國的歷史作用”等議題,網上有不少爭論。
在我看來,所謂正統之爭,本質上就是英雄史觀。
英雄史觀,主張少數杰出人物主宰歷史進程,將歷史進程歸因于英雄的個人意志、才智,片面地夸大帝王的“雄才大略” ,否認普通人的歷史作用,無視底層人民的代價,淡化人民的反抗。這種觀念在當下的社交媒體中,就是現在網上的所謂帝王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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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我們頭上的辮子沒有了,見到官員也不用下跪了,但很多人心里的辮子還在,思想還處在古代。他們在看待歷史問題時,不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而是代入帝王將相的角度。他們非常崇拜歷朝歷代的帝王,更準確地說,是贊美歷史上那些心狠手辣、殺伐果斷、開疆拓土的一代雄主、千古一帝,而那些對人民更好的仁君,反而顯得太弱,不受待見。
帝王粉對康熙、漢武帝頂禮膜拜,稱雍正為四爺,稱秦始皇為政哥。這種淺薄的所謂網絡化、年輕化包含一個深刻的諷刺:如果穿越回去,敢這么稱呼,一定是掉腦袋的。他們能當帝王粉絲,全靠人類文明向前,普通人獲得尊嚴。
他們口中的“政哥”殺伐決斷,對外征戰,吞并六國。吞并六國之后實行暴政,一人犯法,全家鄰里連坐;焚書坑儒,橫征暴斂。最后,老百姓不堪忍受,各地爆發起義,秦二世而亡,僅僅持續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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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他們崇拜的漢武帝,在位53年,開疆拓土,北擊匈奴,南征蠻夷,不斷對外征戰,打了35年仗,導致漢朝人口減少了一大半。漢武帝死之前,發現老百姓很苦很窮,男性被征召上戰場、服徭役很多都死光了。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給自己下了一個歷史上著名的“罪己詔”。
相比之下,宋仁宗性情寬厚,形成“慶歷之治”與“嘉祐之治”,該時期北宋人口從867萬戶增至1246萬戶。但這樣的皇帝,是沒有粉絲的,也沒有知名度。
帝王功績下盡是百姓血淚。廈門大學教授雷艷紅說,“對古代帝王的崇拜,是對所有戰死、斗死、冤死、餓死的靈魂的褻瀆。”對帝王將相進行客觀研究、贊揚、批評都是可以的。但盲目地推崇帝王將相,本質上就是脫離人民史觀的表現。
我們的教科書教的是唯物歷史觀、人民史觀,現實中卻有這么多帝王粉。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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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國家的概念,一般認為是源于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隨后,工業革命和啟蒙運動讓人們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某個國王的臣民,而是國民和公民。在封建帝制結束前,中國的國家概念,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家天下概念。雖然不同朝代都強調文化和禮儀的認同,追求華夷之辨,但終究,皇帝是天子,是天下共主,是家天下。
1663年也就是康熙二年,滿清與荷蘭簽訂了《清荷協約》,協約商定清荷聯合消滅臺灣鄭氏政權。清廷承諾攻占臺灣后,將臺灣及所有城堡、設施移交荷蘭。這里的利益關系無非是愛新覺羅家族,為了穩定自己的統治,拿出自己的一塊財產,去和外國人做交換。
所以,很大程度上,明朝與清朝所謂正統之辨,本質上是愛新覺羅和朱元璋的子孫之間的正統之爭。人民史觀得到的結論應該是:不管什么民族,只有人民才是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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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普通人的角度出發,才能得到正確的歷史結論。歷史學家、國學大師呂思勉在他撰寫的《白話本國史》中,就擺脫了舊史以帝王將相為中心、關注政治和軍事的歷史撰述格局,著眼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將歷史研究的目光轉向了常人常事,關注普通民眾的生活。
從人民史觀評價施瑯,不妨先評價岳飛。電影《滿江紅》上映時,在北方的票房更好。當時,《滿江紅》和《流浪地球》你追我趕,有網友統計,北方對《滿江紅》的排片更多。
金國全盛時期,統治范圍北抵外興安嶺,東達日本海,南至淮河,西接西夏。現在黑龍江、吉林、遼寧、河北、山西、山東、河南北部、陜西北部、安徽及江蘇的淮河以北區域,都是原來的金國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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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出現一個有趣的畫面:“《滿江紅》后發沖冠,金人卻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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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北方觀眾是因為自己是“金人”去看這場電影的嗎?顯然不是。南方人看了滿江紅,就要仇恨金人嗎?顯然也不是。我們看完滿江紅,不應該仇恨金人,更不應該引發現在中國南北的對立,這是荒謬的。人類總是相互殺戮。久遠的歷史,是算不清賬的。現在能確定的是,不管哪一族,在哪個地方,我們都是國民、公民。
岳飛還有另外一面。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岳飛率軍鎮壓江西彭友等農民起義。紹興五年(1135),駐守淮西前線抵御金兵的岳飛被調往洞庭湖,鎮壓鐘相、楊幺起義軍。這是南宋歷史上一次規模空前的農民暴動。他們打著“均貧富”的旗號,號召百姓反抗沉重的賦稅和官府的壓迫。但他們遭遇了宋朝的精銳——岳家軍。最后,楊幺被俘,被岳飛凌遲處死,不過,岳飛沒有執行關于屠城的密旨。岳飛不完全是為了百姓而戰,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南宋朝廷而戰,所以,岳飛被認為是忠君愛國的典范。
那么,我們紀念岳飛的什么呢?答案應該是保衛國家、抗擊外族對百姓的暴力,而歷史中沉淀下來的意義是反侵略。另一個角度,則是忠誠。岳飛的忠誠在當時體現為對皇權的忠誠,但歷史中沉淀下來的信守契約這個行為,是樸素的,也是高級的,是貫穿于整個人類歷史的正面行為。它促成了分工,促進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這不是用統治者的道德觀去分析,而是從更底層的唯物歷史觀、人民史觀出發得出的結論。
馬克思說,“歷史活動是群眾的事業。”排除歷史局限性,去評價歷史人物,關鍵在于回歸普通人的主體地位,把普通人的利益、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作為評價的根本出發點。確立起人民史觀,我們不僅要知道人民是誰,更重要的是,要知道我們自己是誰,知道作為個體的我們和人民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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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評判施瑯,從歷史唯物主義出發,從人民史觀出發,評價標準就不是所謂正統,也不是施瑯是否叛主,而是清與明,鄭家與愛新覺羅,哪個更善待人民,哪家對人民的發展更好。歷史無法假設,這個問題,沒有確定的答案。不過,這不要緊,因為我們學習歷史,從歷史中學習前車之鑒,很多時候,比回答問題更重要的是:問出正確的問題。
本文發表于11月3日,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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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遠 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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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視網、第一財經、光明日報、騰訊大家、南方周末、新京報、南方都市報、FT中文網、澎湃等特約作家,多家智庫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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