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夢菲把最后一道清炒時蔬端上桌時,下意識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六點一刻,周末傍晚的天光正緩慢地沉入都市的樓宇之后。
餐桌上,三菜一湯冒著熱氣,紅燒排骨油亮誘人,西紅柿炒蛋色澤鮮艷。
這分量,顯然超出了她一個人晚餐的需要。
她解下圍裙,耳邊似乎已經響起了那熟悉又規律的敲門聲。
每一次,她都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可下一次門鈴響起時,開門的動作總是先于思考。
廚房的流理臺上,手機屏幕亮著,是母親下午發來的消息:“菲菲,臘肉收到了嗎?你爸特意挑的最好的。”
陽臺的晾衣架上,那幾串色澤深紅、油脂分布均勻的臘肉正散發著淡淡的煙熏香氣。
那是父母從千里之外的老家寄來的心意,她自己都舍不得多吃。
就在這時,果然響起了敲門聲,不輕不重,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節奏。
彭夢菲深吸一口氣,走向門口,心中那股積壓已久、難以名狀的情緒悄然涌動。
她知道,今天或許會有些不同。某些看似穩固的關系,可能已經到了臨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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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彭夢菲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沖刷著砧板上殘留的蔥姜碎末。
廚房窗戶開著,晚風帶著初夏的微醺氣息拂面而來,稍稍驅散了烹飪帶來的燥熱。
她關掉水龍頭,廚房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冰箱低沉的運行聲。
客廳的茶幾上,攤開著幾份公司未看完的項目文件,電腦屏幕也還亮著。
這個周末,她原本計劃好好休息,順便處理一些積壓的工作。
但不知從何時起,為韓博文準備一頓豐盛的周末晚餐,成了她某種不成文的慣例。
她擦干凈手,走到客廳,將文件稍微歸攏。
目光不經意掃過陽臺,那幾串臘肉在落日余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母親在電話里絮叨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這肉是你爸守著柏樹枝慢慢熏的,香得很,你留著慢慢吃。”
當時她心里還閃過一絲歉疚,因為知道這份“慢慢吃”的心意,很可能又要被分享。
而且是不對等的、單方面的分享。
門口鞋柜旁,常備著一雙男式拖鞋,那是韓博文專用的。
有一次她試探著說拖鞋舊了想扔掉,韓博文卻笑著說穿著舒服,別扔。
那種自然而然的熟稔,讓她把話咽了回去。
她坐到沙發上,拿起遙控器,卻無心看電視。
思緒飄回到幾年前,他們剛大學畢業,一起留在這座城市打拼。
那時日子清苦,偶爾誰發了獎金,或是家里寄了特產,總會叫上對方一起改善伙食。
相互扶持的溫暖,曾是她在這座冰冷都市里重要的慰藉。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種相互變成了單方面的索取?
或許是從韓博文的工作越來越不穩定,而她的收入穩步上升開始?
還是從韓博文第一次空手上門,笑著說“又來蹭你這口好吃的了”那時埋下了種子?
敲門聲準時響起,篤,篤,篤,帶著韓博文一貫的、既不顯得過分急切又讓人無法忽視的節奏。
彭夢菲從沙發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亂的衣角,向門口走去。
她知道門后是誰,也知道這頓精心準備的晚餐將如何開始,以及大概率會如何結束。
一種深深的疲憊感,混雜著些許對自己無力改變現狀的失望,涌上心頭。
她的手搭在門把上,停頓了一秒,然后壓下。
02
門開了,韓博文帶著一身室外微熱的氣息站在外面。
他穿著一件略顯皺巴的 Polo 衫,頭發似乎也沒精心打理,但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夢菲,老遠就聞到香味了!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他邊說邊自然地彎腰換鞋。
那雙專屬拖鞋被他熟練地套在腳上,尺寸剛好。
“就隨便做了幾個菜。”彭夢菲側身讓他進來,語氣平淡。
韓博文徑直走向餐廳,目光在餐桌上掃過,發出夸張的贊嘆:“哇!紅燒排骨!我的最愛!”
“還有西紅柿炒蛋,清炒小油菜,冬瓜排骨湯!這還叫隨便?太豐盛了!”
他搓著手,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孩子看到了心愛的玩具。
“你真是我認識的人里手藝最好的,誰娶了你可是天大的福氣。”
這句半真半假的恭維,彭夢菲已經聽過很多次。
她只是笑了笑,轉身去廚房拿碗筷:“飯已經好了,坐下吃吧。”
韓博文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客廳沙發邊,拿起彭夢菲的電視遙控器。
“我看看今晚球賽開始了沒,邊吃邊看,享受啊。”他熟練地切換著頻道。
彭夢菲端著兩碗米飯出來,看到他已經翹著二郎腿,找到了體育頻道。
比賽的喧囂聲瞬間充滿了原本安靜的客廳。
“先吃飯吧,菜要涼了。”她把一碗米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好好,馬上來。”韓博文嘴上答應著,眼睛卻還盯著屏幕上的球員熱身畫面。
過了快一分鐘,他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遙控器,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拿起筷子,首先就瞄準了最大的一塊排骨,夾到自己碗里。
“嗯!好吃!入味!火候恰到好處!”他大口吃著,含糊不清地稱贊。
彭夢菲在他對面坐下,小口吃著飯,沉默地看著他大快朵頤。
韓博文吃得專心致志,偶爾抬頭評論一下球賽,或是說說他最近聽到的八卦。
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彭夢菲今晚的話比平時更少,笑容也更加勉強。
他似乎也完全沒想過,彭夢菲下班后花費一個多小時準備這頓飯的辛苦。
更沒想過,這些食材也是需要花錢買的。
在他眼里,或許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是“朋友”之間不必言說的默契。
彭夢菲低頭看著碗里的米飯,一粒一粒地數著,胃口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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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你是不知道,我們部門那個新來的主管有多奇葩。”
韓博文咽下一大口飯,開始了他的固定節目——分享職場見聞。
主要是抱怨和八卦,內容往往圍繞著他如何懷才不遇,同事如何愚蠢,上司如何有眼無珠。
彭夢菲默默地聽著,偶爾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上周讓我做個方案,我熬了兩個通宵趕出來,他倒好,看了一眼就說方向不對。”
韓博文揮舞著筷子,表情憤慨:“早干嘛去了?這不是耍人玩嗎?”
“可能他也有自己的考慮。”彭夢菲輕聲說,試圖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考慮什么呀!就是外行指揮內行!”韓博文嗤之以鼻,又夾了一大塊雞蛋。
“還是你好,在那么大公司,穩定,待遇也好。不像我們那小廟,破事一堆。”
這話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彭夢菲聽得出來。
她最近剛參與了一個重要的新項目,壓力不小,本想趁著吃飯說說。
“我們那邊最近也挺忙的,有個新項目……”
她剛開了個頭,韓博文就打斷了她:“對了,你猜我昨天碰到誰了?李倩!記得嗎?大學那個學生會文藝部長。”
彭夢菲的話頭被堵了回去,她抿了抿嘴:“記得,她怎么了?”
“人家現在可不得了,嫁了個富二代,住大別墅,開保時捷。嘖嘖,真是同人不同命。”
韓博文感慨著,語氣里混雜著羨慕和不平,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
彭夢菲低下頭,用勺子慢慢攪動著碗里的湯。
她想起上周,為了項目初期的一個數據疏漏,她加班到凌晨三點。
核對了幾百條數據,眼睛都快看花了,才在最后關頭發現問題,避免了更大的失誤。
當時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又累又餓,倍感孤獨。
那一刻,她其實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只是聽她吐吐槽。
但她拿起手機,翻了一遍通訊錄,最終還是沒有撥給韓博文。
因為她能預想到,話題最終還是會繞回到他的煩惱上。
她的煩惱,在他的世界里,似乎總是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或者說,她展現出的穩定、順利的生活,讓他覺得她根本沒什么真正的煩惱。
“所以說,人吶,有時候就得認命。”韓博文總結道,終于把注意力拉回餐桌。
他發現排骨已經少了一半,趕緊又夾了兩塊放到自己碗里,像是怕吃虧一樣。
彭夢菲看著他自然的動作,心里那根一直被壓抑的弦,似乎又被繃緊了一些。
04
吃完飯,韓博文滿足地靠在椅背上,摸著肚子。
“飽了飽了,真是滿足。夢菲,你這手藝不開飯店真是可惜了。”
彭夢菲開始收拾碗筷,杯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韓博文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他起身又窩回沙發,拿起手機刷了起來。
廚房里,彭夢菲打開水龍頭,熱水沖刷著油污。
她看著窗外漸深的夜色,思緒飄回了大學時代。
第一次注意到韓博文愛占小便宜,是在大二的一次社團聚餐后。
大家AA制,每人應該出75塊,韓博文當時掏出錢包,皺著眉頭說零錢不夠。
“下次活動我一起補上,先欠著。”他笑嘻嘻地對負責收錢的她說。
結果,下次,下下次,他好像總是“忘記”這件事。
錢不多,她后來也沒再提,但印象卻留了下來。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起打車,他總是自然地坐到后排,等她付錢;買飲料,他常常“忘帶手機”。
工作以后,這種模式更是變本加厲。
從最初的“路過上來坐坐”,到后來固定周末來“改善伙食”。
從最初的偶爾帶個水果,到后來的徹底空手。
她不是沒有嘗試過暗示。
有一次,她半開玩笑地說:“韓博文,你下次來能不能帶個菜?我也省點事。”
韓博文當時愣了一下,隨即大笑:“我帶的菜哪能入你的法眼?你這標準太高了!”
他用一種看似恭維的方式,輕松化解了她的試探。
還有一次,他約好來吃飯,她故意說臨時要加班,改天吧。
結果韓博文說:“沒關系,你告訴我鑰匙放哪了,我自己進去做點吃的等你。”
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她一時語塞,最終只好“加班取消”。
一次次軟性的拒絕,就像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聲無息地被化解、被忽略。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太小氣了?
朋友之間,難道真的要算得那么清楚嗎?
可是,這種單方面的、持續性的付出,又算是什么呢?
溫水煮青蛙。她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詞。
而她,就是那只在逐漸升溫的水里,感到不適卻遲遲沒有跳出來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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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碗洗完了,廚房收拾得干干凈凈。
彭夢菲擦著手走出廚房,看到韓博文正站在客廳通往陽臺的推拉門邊。
他盯著陽臺晾衣架上那幾串深紅色的臘肉,眼神專注。
“夢菲,這臘肉……看著可真不錯啊。”他沒有回頭,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欣賞。
“嗯,家里寄來的。”彭夢菲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韓博文轉過身,臉上帶著夸張的驚喜:“老家帶來的?我就說嘛,這品相,這油光,市場絕對買不到!”
他推開陽臺門,走過去,幾乎把臉湊到臘肉前聞了聞。
“真香!是柏樹枝熏的吧?這味道太正了!”
彭夢菲站在原地,沒有跟過去,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母親叮囑的話言猶在耳:“這肉不多,你自己留著慢慢吃,別又傻乎乎地都分給別人。”
當時她還覺得母親啰嗦,現在才明白,知女莫若母。
“夢菲,”韓博文從陽臺退回客廳,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親昵。
“跟你商量個事唄?這臘肉,你看這么多,你一個人也吃不完。”
他搓著手,眼神熱切:“分我一半怎么樣?我最近正好饞這一口了。”
話說得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在索要一件本就屬于他的東西。
“你是不知道,現在外面賣的臘肉都是機器烘的,難吃死了,還死貴。”
他繼續說著,完全沒有留意到彭夢菲瞬間僵硬的臉色。
“我拿回去,炒個蒜苗,或者直接蒸了吃,想想都流口水。”
彭夢菲感覺一股血涌上了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她看著韓博文那張理所當然的臉,看著他上下翻動的嘴唇。
腦海里閃過的是這些年的一個個畫面:他空手而來,滿載而歸;他高談闊論,對她心不在焉;
他一次次將她家的餐桌視為理所當然的食堂;
他將她的付出和忍耐,視為沒有成本的、取之不盡的資源。
甚至連父母千里迢迢寄來的、飽含著關愛和牽掛的這點心意,他也要理所當然地分走一半。
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在這一刻,終于到了極限。
心底某個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東西,決堤了。
06
陽臺外,城市的霓虹漸次亮起,勾勒出遠樓的輪廓。
客廳里一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電視里球賽的解說聲還在聒噪地響著。
韓博文見彭夢菲沒立刻回應,臉上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一點,但語氣依舊輕松。
“怎么?舍不得啊?放心,我不白拿你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從褲兜里掏出錢包,動作夸張地打開。
“我按市場價給你錢!這肉看著就好,我出高價!”
錢包里,零星躺著幾張十元、二十元的紙幣,還有幾個硬幣。
這種“表示”,更像是一種姿態,一種試圖維持表面“公平”的表演。
彭夢菲的目光從他那略顯干癟的錢包,移到他帶著期盼的臉上。
她想起上周母親打來的電話,不僅僅是叮囑臘肉。
母親在電話那頭嘆氣,說父親的老毛病又犯了,腰疼得厲害,卻舍不得去醫院。
說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今年的收成也不知道怎么樣。
那幾塊臘肉,承載的不僅僅是家鄉的味道,更是父母省吃儉用、精心制作的心意。
是他們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表達對遠方女兒的關愛。
而韓博文,他只會看到這是“好吃的”,是可以輕易開口索要的“一半”。
他甚至不會去想,這背后蘊含著怎樣的情感和辛苦。
她又想起自己,為了在這座城市立足,每天擠著地鐵早出晚歸。
小心翼翼地處理職場關系,精打細算地規劃每一筆開支。
努力維持著體面,卻常常在深夜感到無盡的疲憊和孤獨。
而韓博文,似乎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他的不如意歸咎于外界。
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來自她的、不計回報的便利和付出。
這種不對等的關系,像一根越來越緊的繩索,纏繞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臘肉,成了一個導火索,點燃了她心中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和失望。
她看著韓博文,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認識了這么多年的人,有些陌生。
她一直珍視的這份“友誼”,其本質或許只是她單方面的幻覺。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決絕,在她心中慢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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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錢就算了。”彭夢菲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出奇,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韓博文臉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伸手就要去陽臺取肉。
“我就知道夢菲你最大方了!朋友之間談錢多傷感情……”
“不過,”彭夢菲打斷了他,走向客廳角落的一個抽屜,“我們可以算算別的賬。”
韓博文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臉上,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彭夢菲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普通的計算器,黑色的外殼,屏幕是綠色的。
她拿著計算器,走到餐桌旁坐下,示意韓博文也坐下。
韓博文遲疑地走過來,坐在她對面,眼神里充滿了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博文,我們從三年前的五月開始算起,怎么樣?”
彭夢菲按下計算器的開機鍵,發出清脆的“歸零”聲。
“那天你第一次來我這里吃飯,我做了水煮魚、麻婆豆腐,還有冬瓜湯。”
她一邊說,一邊在計算器上按著數字:“當時的魚大概三十塊,豆腐五塊,冬瓜三塊……”
韓博文的臉色開始變了,從困惑變成驚訝,然后是尷尬和惱怒。
“夢菲,你這是什么意思?”他的聲音提高了些許。
彭夢菲沒有抬頭,繼續平靜地按著計算器,報出一個個日期,一道道菜名,一筆筆金額。
她的記憶出奇地清晰,仿佛這些賬目早已在她心里演練過無數遍。
“去年國慶,你帶了兩個朋友過來,我做了六菜一湯,包括你點名要吃的油燜大蝦。”
“蝦買了八十多塊,其他的菜加起來大概一百二。”
計算器上的數字在不斷累加,綠色的數字無聲地跳動著。
韓博文的臉色由紅轉白,又從白轉青。
他幾次想開口打斷,但彭夢菲那種平靜而堅定的語氣,讓他一時語塞。
“還有平時的水果、飲料、零食……我就不細算了,粗略估算一下。”
彭夢菲終于抬起頭,看著韓博文的眼睛,手指按下了最后一個等號鍵。
計算器屏幕上顯示出一個清晰的數字:587.5。
“連上今天的晚飯,和你想拿走的這一半臘肉的市場價,”
彭夢菲把計算器屏幕轉向韓博文,聲音清晰地重復了一遍標題里的話:“一共五百八十七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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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空氣仿佛凝固了。
電視里球賽的歡呼聲顯得格外刺耳。
韓博文死死地盯著計算器屏幕上那個綠色的數字,胸口劇烈起伏。
他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
半晌,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被羞辱的憤怒。
“彭夢菲!”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你他媽什么意思?!”
“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你跟我算這個?幾百塊錢你跟我算得這么清楚?”
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我真是看錯你了!沒想到你這么小氣!這么斤斤計較!”
彭夢菲依然坐著,仰頭看著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內心出乎意料地平靜。
甚至有一種解脫感。終于說出來了。
“朋友之間,不是應該互相的嗎?”她輕聲反問。
“我怎么不互相了?”韓博文氣勢洶洶地反駁,“我平時對你不好嗎?”
“有好事我沒想著你?有消息我沒告訴你?”
他揮舞著手臂,試圖列舉他的“付出”,卻發現能具體說出來的實在寥寥。
這種蒼白更激起了他的羞惱。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突然變得有些陰沉。
“好,好,你要算賬是吧?”他冷笑著,重新坐下,身體前傾,壓低聲音。
“彭夢菲,那你是不是也該算算,你上個月不小心說漏嘴的那件事?”
彭夢菲心里猛地一緊,瞳孔微縮。
韓博文捕捉到了她這一瞬間的慌亂,得意地笑了,語氣帶著威脅。
“你們公司那個還沒公開的‘晨曦計劃’……你忘了?”
“你當時可是跟我抱怨項目壓力大,順口就把項目名稱說出來了。”
“我記得……你們公司保密條例挺嚴的吧?這種未公開項目信息泄露出去……”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觀察著彭夢菲的反應:“你說,要是讓你上司知道了,會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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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辦公室里,打印機發出單調的嗡鳴。
葉英彥接過彭夢菲遞來的文件,隨口問道:“‘晨曦計劃’的初期簡報是你負責整理吧?”
彭夢菲心里正為這個項目的繁瑣細節煩心,聞言嘆了口氣:“是啊,數據核對得頭大。”
葉英彥表示理解地笑了笑:“正常,新項目啟動都這樣。”
他壓低了些聲音:“不過聽說這項目名挺受上面重視的,雖然還沒正式官宣。”
“你怎么知道?”彭夢菲有些意外,她以為項目名稱還是保密的。
葉英彥聳聳肩:“內部非正式溝通會上提過幾次了,可能為了預熱吧。”
“咱們這層樓好幾個項目組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不算什么絕密。”
他開玩笑地說:“只要核心數據別泄露就行,一個項目名稱沒那么嚴重。”
當時彭夢菲并沒太在意這段話,只覺得稍微松了口氣。
現在,坐在家里,面對著韓博文威脅的嘴臉,葉英彥當時閑聊般的話語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可能為了預熱吧……咱們這層樓好幾個項目組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不算什么絕密……一個項目名稱沒那么嚴重……”
她內心的驚慌,像潮水一樣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清醒和洞察。
她看著韓博文,他臉上還帶著那種掌握了她把柄的、故作高深的得意。
他以為用這個無關緊要的信息,就能讓她害怕,讓她屈服,讓她收回那“五百八十七塊五”。
讓她繼續維持這種不平等的關系,繼續做那個予取予求的“好朋友”。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所謂的“把柄”是否真的具有威脅力。
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重新奪回控制權,維護他那可憐的自尊和長久以來的便利。
這一刻,彭夢菲對眼前這個人,最后一點殘存的友情和猶豫,也徹底消失了。
10
彭夢菲沒有像韓博文預期的那樣驚慌失措或立刻服軟。
她反而緩緩地靠向椅背,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近乎憐憫的笑容。
這個反應讓韓博文愣住了,他預期的劇本不是這樣的。
“韓博文,”彭夢菲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更加沉穩。
“‘晨曦計劃’的項目名稱,在上周的部門非正式通氣會上,就已經小范圍提及了。”
她清晰地復述著從葉英彥那里聽來的信息。
“現在,至少我們這層樓相關的幾個項目組,很多人都知道。”
“它已經不算嚴格的保密信息了。所以,你的這個‘威脅’,恐怕沒什么分量。”
韓博文的得意表情瞬間僵在臉上,像是面具出現了裂痕。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句,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至于那五百八十七塊五,”彭夢菲繼續說著,目光平靜地直視著他。
“我不是真的想要這筆錢。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這些年,你所謂的‘蹭飯’,”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對我而言,是一種持續的單方面消耗。”
“朋友之間,需要的是相互體諒和尊重,而不是一方無止境的索取,另一方無奈的付出。”
韓博文的臉色由紅轉白,嘴唇翕動著,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他意識到,任何辯解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精心維持的“朋友”面具,被彭夢菲用最直白的方式,徹底撕碎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再次發出刺耳的聲響。
“行!彭夢菲,你行!”他語氣急促,帶著狼狽和惱羞成怒。
“算我瞎了眼,認識你這種人!這幾百塊錢,我明天就打給你!”
他說著氣話,快步走向門口,換鞋的動作因為氣憤而顯得有些笨拙。
“錢不用打了。”彭夢菲依然坐在餐桌旁,沒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就當是……我為這段不清不楚的‘友誼’,買的最后一份單。”
韓博文拉開門,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神復雜,最終什么也沒說,摔門而去。
“砰”的一聲巨響之后,房間里驟然安靜下來。
只剩下電視里無關緊要的廣告聲。
彭夢菲靜靜地坐著,許久沒有動。
她聽著自己平穩的心跳,感受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仿佛卸下了一個背負已久、沉重無比的包袱。
她站起身,走到陽臺,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臘肉清香的夜晚空氣。
城市的燈火在她眼中閃爍,變得清晰而明亮。
她知道,從明天開始,有些東西將徹底改變。
而這種改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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