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楠站在防汛指揮部的沙盤前,手指重重戳向青山水庫的位置。
雨水正瘋狂敲打窗戶,像無數急躁的拳頭捶打著這個不眠之夜。
三天前,他還在這間會議室里,因為堅持水庫泄洪閘老舊存在風險,與局長郭榮針鋒相對。
此刻,他卻獨自守在幾十公里外那個“不存在風險”的水庫大堤上。
洪水咆哮著撞擊混凝土堤壩,每一次撞擊都讓腳下的土地微微顫抖。
手電筒的光柱在漆黑的水面上徒勞地劃動,只能照亮翻滾的浪沫。
對講機里最后的通訊是三小時前,指揮部讓他“保持觀察,按預案執行”。
可預案里沒有提到手動泄洪閘會卡死,更沒有提到上游神秘暴漲的水位。
徐俊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舌尖嘗到泥土和鐵銹的混合味道。
遠處傳來悶雷般的巨響,不知道是雷聲還是堤壩某處垮塌的聲音。
他突然想起離任時老工程師傅建國欲言又止的眼神,和那句莫名其妙的“青山不老,綠水長流”。
現在青山水庫的水真的要長流了,只是流的方式可能要改寫下游幾個村莊的地圖。
水位又上漲了十厘米,徐俊楠看了眼腕表,凌晨四點十七分。
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但烏云密布的天空可能永遠不會亮起來了。
他抓緊了手中的鐵鍬,木質手柄已經被雨水泡得發脹滑手。
就在他準備再次嘗試靠近泄洪閘時,遠處水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移動。
那不是洪水沖下來的樹木或雜物,那東西在逆著水流艱難前行。
徐俊楠瞇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心臟突然跳得比暴雨砸地還要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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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水利局三樓的會議室里,空調冷氣開得十足,與窗外七月的炎熱形成兩個世界。
徐俊楠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筆的紅點穩穩落在青山水庫的結構圖上。
“根據最新檢測數據,青山水庫的泄洪閘門存在金屬疲勞現象。”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清晰,幾個原本低頭玩手機的中層干部抬起了頭。
局長郭榮坐在長桌盡頭,手指輕輕敲擊著光亮的桌面,節奏平穩。
“小徐啊,這些數據是三個月前的檢測結果了。”郭榮微笑著打斷他。
徐俊楠感覺到后背的襯衫已經濕了一片,不是因為空調不足,而是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激光筆的紅點移到閘門特寫圖上標注的紅色區域。
“郭局,正是因為是三個月前的數據才更令人擔憂,汛期已經開始了。”
會議室里響起幾聲輕微的咳嗽聲,有人不自在地調整了坐姿。
副局長李建軍插話道:“俊楠,青山水庫去年剛經過安全評估,評級是優良。”
“去年的評估是基于理想條件下的理論計算。”徐俊楠堅持道。
他點開下一張圖片,是泄洪閘門連接處的特寫,有幾處細微的裂紋。
“這是上周巡檢時拍到的實際狀況,與評估報告中的描述存在明顯差異。”
郭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敲擊桌面的頻率微微加快。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安全評估有問題?”局長的聲音依然平和,但溫度降了幾度。
徐俊楠感到喉嚨發干,他喝了口水,注意到會議室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人。
一個年輕女子倚在門框上,抱著手臂靜靜聽著會議室里的爭論。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卻自帶一種不容忽視的氣場。
徐俊楠認出她是梁瑾萱,局長的獨生女,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水利工程師。
據說她拒絕了父親安排在省廳的工作,堅持要從基層做起。
“我不是說評估有問題,而是實際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徐俊楠收回目光。
他調出另一組數據圖,是青山水庫近年來水位變化的統計分析。
“而且,上游的明光湖旅游開發項目改變了局部水系,增加了青山水庫的匯水面積。”
郭榮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身體微微前傾,這是一個信號。
“明光湖項目是市里的重點工程,經過專家論證,對下游影響可控。”
“但那是在正常降雨量下的測算。”徐俊楠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會議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郭榮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手指停止了敲擊,平放在桌面上。
“徐工是對市里的決策有疑問,還是對專家組的專業能力有懷疑?”
徐俊楠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激光筆的紅點在幕布上微微顫抖。
他瞥見門口的梁瑾萱輕輕搖了搖頭,不知是反對他的觀點還是對他的處境表示同情。
“我只是認為,在汛期來臨前,應該對青山水庫進行二次安全檢查。”
郭榮靠回椅背,恢復了之前的微笑,但眼睛里沒有笑意。
“感謝徐工的建議,散會后請把相關資料送到我辦公室。”
會議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結束,同事們離開時都避免與徐俊楠有眼神接觸。
當他收拾好筆記本電腦準備離開時,發現梁瑾萱還站在門口。
“你的數據很扎實。”她輕聲說,眼睛里有一絲贊賞的光芒。
徐俊楠有些意外,只是點了點頭:“謝謝,我只是做了本職工作。”
“在我父親面前堅持本職工作的勇氣可嘉。”梁瑾萱微微一笑。
她遞過來一張名片:“我是新來的梁瑾萱,在技術科,有機會多交流。”
徐俊楠接過名片,注意到她的電話號碼是手寫添加的,墨跡很新。
等他抬頭想說什么時,梁瑾萱已經轉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里有節奏地遠去。
02
一周后的周五傍晚,徐俊楠加完班準備離開時,被郭榮的秘書叫住了。
“徐工,郭局請你到他辦公室一趟。”秘書的表情看不出任何信息。
徐俊楠心頭一緊,想起一周前那場不愉快的會議,深吸了一口氣。
局長辦公室在六樓,是整個水利局視野最好的房間,可以俯瞰半個城市。
郭榮沒有坐在辦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城市夜景。
“小徐來了,坐。”他轉身指了指沙發,自己則走向茶幾上的茶具。
徐俊楠謹慎地坐在沙發邊緣,看著局長熟練地洗茶、泡茶、斟茶。
“嘗嘗,朋友送的大紅袍,說是正巖的,我不太懂這些。”郭榮推過來一杯茶。
茶水金黃透亮,香氣濃郁,確實是上好的巖茶,徐俊楠輕輕抿了一口。
“好茶。”他謹慎地評價道,等待局長切入正題。
郭榮自己也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小徐啊,你來局里幾年了?”
“四年了,郭局。”
“時間過得真快。”郭榮感嘆道,“我記得你是傅建國教授的高徒。”
徐俊楠點頭:“傅老師退休前帶我實習了半年。”
“老傅是個能干的人,就是太固執。”郭榮笑了笑,“你有點像他。”
這不是徐俊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他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郭榮又給他斟了一杯茶,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你還沒有對象?”
徐俊楠心里咯噔一下,隱約猜到了這次談話的方向。
“工作忙,還沒考慮這個問題。”他謹慎地回答。
“年輕人以事業為重是好事。”郭榮贊許地點點頭,“不過成家立業,成家在前。”
他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個相框,照片上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
“這是我女兒瑾萱,你應該見過面了,她剛回國不久。”
徐俊楠接過相框,照片上的梁瑾萱比現在年輕幾歲,笑得更加燦爛無拘。
“梁工很優秀。”他將相框遞回去,避開了郭榮意味深長的目光。
“瑾萱這孩子,從小就有主見。”郭榮嘆了口氣,“不肯靠我的關系,非要自己闖。”
徐俊楠沉默地聽著,手中的茶杯漸漸變涼。
“她和你一樣,也是學水利的,你倆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郭榮重新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我常跟瑾萱說,找對象要找有共同語言的。”
徐俊楠感到后背又開始冒汗,他放下茶杯,準備開口。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沒等郭榮回應,門就被推開了。
梁瑾萱站在門口,看到徐俊楠時明顯愣了一下。
“爸,我約了朋友吃飯,媽讓我問你回不回家......”她的話戛然而止。
郭榮的臉色瞬間變得不太自然,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瑾萱啊,正好,我和小徐在聊工作,你也來聽聽。”
梁瑾萱走進來,目光在徐俊楠和父親之間轉了轉,嘴角微微上揚。
“我看不像是在聊工作。”她直接說道,拉了把椅子坐下。
徐俊楠感到前所未有的尷尬,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房間。
“郭局,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還有報告要寫。”
郭榮看了女兒一眼,有些無奈地擺擺手:“去吧,剛才說的事你考慮考慮。”
徐俊楠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辦公室,關上門后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鈕,電梯從一樓緩緩上升。
就在電梯門即將打開時,梁瑾萱從后面追了上來。
“等一下。”她喊道,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徐俊楠按住電梯開門鍵,看著她跑過來,臉頰微紅。
“對不起,我父親有時候太......”她走進電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沒關系。”徐俊楠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電梯下行時,兩人都沉默著,狹小空間里的空氣幾乎凝固。
“他是不是想撮合我們?”梁瑾萱突然直接問道。
徐俊楠被她的直白嚇了一跳,咳嗽了一聲:“可能是誤會。”
梁瑾萱笑了,那是一種帶著諷刺又無奈的笑。
“別放在心上,他最近熱衷于給我安排各種‘青年才俊’。”
電梯到達一樓,門緩緩打開,大廳里已經沒什么人了。
“我拒絕了。”徐俊楠突然說道,不知為何覺得有必要澄清這一點。
梁瑾萱挑眉看他:“因為我父親的方式,還是因為我本人?”
這個問題太過直接,徐俊楠一時語塞。
“因為我不喜歡這種安排。”他終于說道。
梁瑾萱點點頭,看不出是失望還是滿意。
“那就好,我也不喜歡。”她伸出手,“希望這不會影響我們作為同事的關系。”
徐俊楠握住她的手,觸感微涼而有力。
“當然不會。”
她松開手,轉身走向大門,晚風吹起她的發絲。
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回頭:“不過,關于青山水庫的數據,我同意你的觀點。”
然后她消失在夜色中,留下徐俊楠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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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一一早,徐俊楠剛到辦公室,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幾個原本聊得火熱的同事見他進來,立刻散開回到自己的工位。
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調令,白紙黑字,蓋著局里鮮紅的公章。
“調令:因工作需要,經研究決定,調徐俊楠同志至青山水庫管理站工作。”
落款是郭榮的簽名,日期是上周五,正是他們談話的那天晚上。
徐俊楠拿著調令,手指微微發抖,不是出于恐懼,而是憤怒。
科長王海波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復雜。
“俊楠啊,基層鍛煉是好事,年輕人多積累點經驗。”他的話言不由衷。
徐俊楠勉強笑了笑:“什么時候報到?”
“今天交接工作,明天就去吧。”王科長壓低聲音,“要不要我去跟郭局說說情?”
“不用了。”徐俊楠將調令折好放進口袋,“我服從組織安排。”
他坐下來開始整理文件,周圍的同事假裝忙碌,但目光不時瞟向他。
午休時,徐俊楠在食堂聽到了更多議論。
“聽說他當面頂撞郭局,關于青山水庫的安全問題。”
“不止呢,上周五郭局找他談話,好像是為了梁工的事,他給拒絕了。”
“難怪,這不明顯是給穿小鞋嗎?”
“小聲點,讓人聽見了......”
徐俊楠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食不知味地吃著午餐。
梁瑾萱端著餐盤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周圍的目光立刻聚焦過來。
“我聽說了。”她直截了當地說,眉頭緊鎖。
徐俊楠低頭吃飯:“正常工作調動而已。”
“你別裝傻。”梁瑾萱的聲音帶著怒氣,“這是我父親對你的報復。”
“梁工,請不要這么說郭局。”徐俊楠保持平靜。
梁瑾萱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你真是固執得可愛。”
她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青山水庫確實有問題,你是對的。”
徐俊楠抬頭看她,發現她眼神認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
“我調閱了最近的監測數據,水位變化異常,而且......”她頓了頓,“泄洪閘的維護記錄有問題。”
“什么問題?”
梁瑾萱看了看四周:“這里不方便說,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徐俊楠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下班后,他們來到離單位較遠的一家小餐館,選了最里面的包廂。
梁瑾萱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復印件,推到徐俊楠面前。
“這是青山水庫去年的維護記錄,官方版本。”
她又拿出另一份:“這是我從一個退休的老技術員那里拿到的,原始記錄。”
徐俊楠對比兩份文件,很快發現了問題。
在官方版本中,泄洪閘的全面檢修記錄完整,而原始記錄顯示那次檢修被簡化了。
“為什么會這樣?”
“去年市里要評選水利工程管理先進單位,青山水庫是候選。”梁瑾萱解釋道。
徐俊楠明白了:“所以為了評優,隱瞞了實際維護情況?”
“不止如此。”梁瑾萱指著另一處數據,“上游明光湖項目的環境影響評估,可能也有問題。”
徐俊楠感到后背發涼,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青山水庫在汛期將面臨嚴重風險。
“你應該把這些告訴你父親。”
梁瑾萱苦笑著搖頭:“我試過,他根本不聽,還說我不懂政治。”
她看著徐俊楠:“現在你明白為什么他要把你調走了吧?”
“因為我太接近真相了。”
“一部分原因。”梁瑾萱點頭,“另一部分,確實是報復你拒絕了他的‘好意’。”
服務員開始上菜,他們暫時停止了談話。
等菜上齊后,徐俊楠問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他是你父親。”
梁瑾萱放下筷子,表情嚴肅:“因為我是一名工程師,水利工程關系到人民生命安全。”
她眼神堅定:“我不能因為個人感情就忽視可能存在的風險。”
徐俊楠看著她,第一次真正欣賞起這個局長的千金。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他真誠地說。
“應該是我謝謝你,在會議上堅持專業判斷。”梁瑾萱微笑著舉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的勇氣。”
徐俊楠舉起茶杯與她相碰,感到一種奇妙的 solidarity。
飯后,他們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
“你明天就去青山水庫?”梁瑾萱問道。
“嗯,一早出發。”
“保持聯系。”她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他,“如果發現什么異常,立刻告訴我。”
徐俊楠點頭答應,看著她攔下一輛出租車離開。
第二天清晨,徐俊楠獨自駕車前往青山水庫。
車子駛出市區,高樓大廈逐漸被青山綠水取代。
三小時后,他看到了那座依山而建的水庫,在晨光中泛著微光。
04
青山水庫管理站是一棟兩層小樓,墻皮有些剝落,顯得年久失修。
徐俊楠把車停在院子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從屋里走出來。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作服,皮膚黝黑,臉上布滿皺紋,但眼睛很亮。
“是徐工吧?我是張仁義,這里的看守員。”老人伸出手,手掌粗糙有力。
徐俊楠與他握手:“張師傅你好,叫我俊楠就行。”
張仁義幫他拿起行李:“路上辛苦了吧?山里路不好走。”
管理站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簡陋,但收拾得干干凈凈。
張仁義帶他看了臥室和辦公室,簡單介紹了水庫的基本情況。
“平時就我一個人守著,偶爾有領導來檢查,熱鬧一下。”老人笑著說。
徐俊楠放下行李后,迫不及待地要求去查看水庫大壩和泄洪設施。
張仁義點點頭:“年輕人有干勁好,我帶你去轉轉。”
他們沿著大壩慢慢走著,張仁義如數家珍地介紹著水庫的每一個細節。
“這水庫是七十年代建的,當時條件艱苦,全是靠人挑肩扛建起來的。”
徐俊楠認真聽著,不時提出問題,張仁義對他的專業知識表示驚訝。
“徐工是科班出身吧?比之前來的那些人都專業。”
“我之前在局里技術科工作。”徐俊楠簡單解釋道。
走到泄洪閘附近時,張仁義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閘門啊,老了,去年說是要全面檢修,最后就涂了層漆了事。”
徐俊楠想起梁瑾萱給他看的那兩份不同的維護記錄。
他仔細檢查泄洪閘的結構,果然發現了幾處梁瑾萱照片上的裂縫。
“這些裂縫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嚴重。”他皺著眉頭說。
張仁義嘆了口氣:“我跟上面反映過好幾次,沒人當真。”
他們繼續往前走,張仁義指著上游方向:“最近幾年,水情越來越怪。”
“怎么個怪法?”
“雨季水位漲得特別快,旱季又降得特別低,不像以前那么平穩了。”
徐俊楠想起會議上提到的明光湖項目:“是不是上游開發的影響?”
張仁義點頭:“就是那個明光湖旅游項目,他們把河道改了,還建了堤壩。”
老人指著遠處的山巒:“原本有好幾條小溪匯入水庫,現在都被截流了。”
“截流?”徐俊楠感到震驚,“這應該經過嚴格論證的。”
“論證?”張仁義冷笑一聲,“有錢有勢的人想開發,什么論證通不過?”
中午,張仁義做了幾個簡單的菜,兩人就在管理站的小廚房里吃飯。
吃飯時,張仁義聊起了自己的經歷。
他在水庫工作了一輩子,妻子早逝,兒子在城里安了家,很少回來看他。
“我守著這水庫三十多年了,就像守著自己的孩子。”老人眼里有光。
飯后,徐俊楠開始整理帶來的資料,建立基本的數據檔案。
他發現管理站的記錄比局里的更加詳細,但也更加令人擔憂。
特別是最近三個月的水位變化數據,顯示出異常的增長趨勢。
“張師傅,這些數據你上報過嗎?”他指著圖表問。
張仁義點頭:“每個月都報,但上面說我們的測量方法不標準,不予采納。”
徐俊楠想起梁瑾萱的話,感到一陣無力感。
下午,他獨自爬上水庫旁邊的山頭,從高處俯瞰整個水庫。
手機在這里信號很弱,他嘗試給梁瑾萱發信息,但一直發送失敗。
回到管理站時,天色已晚,張仁義正在聽收音機里的天氣預報。
“明天開始有雨,可能要連續下好幾天。”老人憂心忡忡地說。
徐俊楠看著窗外暮色中的水庫,水面平靜如鏡,但他感到隱隱的不安。
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天發現的問題,難以入睡。
起身打開筆記本電腦,他整理了一份詳細的報告,準備明天找機會發出去。
窗外開始下雨,雨點敲打著屋頂,聲音由小變大。
張仁義敲門進來,遞給他一個手電筒:“山里容易停電,備著點。”
果然,老人話音剛落,燈光閃爍幾下,然后徹底熄滅。
黑暗中,雨聲變得更加清晰,像是千軍萬馬從遠及近。
徐俊楠打開手電筒,光柱在房間里劃動,最終停在窗外的水庫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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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梁瑾萱坐在父親的辦公室里,面前攤開著一堆文件。
“爸,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這些數據不一致的問題。”她盡量保持冷靜。
郭榮從文件中抬起頭,摘下老花鏡,揉了揉鼻梁。
“瑾萱,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總是質疑局里的工作。”
“我不是質疑,我是發現了事實。”梁瑾萱指著兩份不同的水位記錄。
一份是青山水庫管理站上報的原始數據,另一份是局里存檔的“校正后”數據。
兩者在關鍵時期有顯著差異,特別是最近三個月的數據。
郭榮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窗前:“你剛回國,很多事情不了解。”
“我了解水利工程的基本原理和職業道德。”梁瑾萱毫不退縮。
郭榮轉身,臉上帶著疲憊和無奈:“明光湖項目是市里的重點工程。”
“所以就要修改數據,掩蓋它可能對下游造成的影響?”
“不是掩蓋,是......”郭榮尋找合適的詞,“是在全面考量后做出的調整。”
梁瑾萱感到一陣失望:“爸,你曾經教過我,水利工程的第一原則是安全。”
“安全當然重要,但也要考慮發展,考慮大局!”郭榮的聲音提高了。
父女倆對視著,辦公室里的空氣幾乎凝固。
最后,郭榮走回辦公桌后坐下,語氣緩和下來:“瑾萱,我知道你是好意。”
“但你還年輕,太理想主義了,現實中需要平衡各種因素。”
梁瑾萱搖頭:“這不是理想主義,這是基本的專業操守。”
她拿起文件:“如果青山水庫出事,下游幾個村莊都會受影響。”
“青山水庫經過嚴格評估,安全系數很高。”郭榮堅持道。
“評估是基于真實數據,而不是被修改過的數據!”
郭榮猛地拍桌而起:“夠了!我是水利局局長,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瑾萱被父親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
“那你知不知道,徐俊楠被調去青山水庫的真正原因?”
郭榮的臉色變了變:“那是正常的工作調動。”
“因為他拒絕你的‘撮合’,還是因為他太接近真相?”
“出去!”郭榮指著門口,臉色鐵青。
梁瑾萱拿起文件,走到門口,停下腳步:“爸,我希望你記得為什么選擇這個職業。”
關上門后,她靠在走廊墻上,深深吸了幾口氣。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梁瑾萱打開電腦,開始整理更多證據。
她越查越感到不安,父親似乎深陷一個她無法理解的局面中。
下班后,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傅建國教授的家。
傅教授是父親的老同事,也是徐俊楠的導師,去年剛退休。
老人住在老城區的一個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花草。
看到梁瑾萱來訪,傅教授有些意外,但熱情地請她進屋喝茶。
“傅伯伯,我想了解青山水庫的真實情況。”梁瑾萱直接說明來意。
傅教授泡茶的手頓了頓,然后繼續動作:“怎么突然問這個?”
梁瑾萱將發現的數據問題和自己與父親的爭執簡單說了。
傅教授聽完后,沉默了很久,茶香在房間里彌漫。
“瑾萱,你父親......他壓力很大。”老人最終開口。
“明光湖項目的投資方背景復雜,市里又把這個項目作為政績工程。”
傅教授告訴她,郭榮最初是反對明光湖項目的過度開發的。
但在各方壓力下,他不得不妥協,同意修改部分評估數據。
“你父親以為可以控制風險,但水利工程的風險從來不是能控制的。”
梁瑾萱感到心沉了下去:“所以他知道數據被修改了?”
傅教授點頭,又搖頭:“他知道,但他可能不知道風險有這么大。”
老人起身從書房拿出一本舊相冊,翻到一頁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的郭榮和傅建國,站在剛建好的青山水庫大壩上。
“這是水庫建成那天拍的,你父親當時說,這座水庫能保護下游萬畝良田。”
傅教授眼神遙遠:“他說水利工程是百年大計,不能有半點馬虎。”
梁瑾萱看著照片上父親年輕的臉龐,感到一陣心痛。
離開傅教授家時,老人送她到門口,欲言又止。
“瑾萱,如果你真的擔心,不妨親自去青山水庫看看。”
“現場的數據和感受,比任何報告都真實。”
梁瑾萱開車回家,路上一直在思考傅教授的話。
到家時,發現父親的書房燈還亮著,她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
第二天,她向單位請了年假,開始準備去青山水庫的行裝。
母親不解地問她為什么要去“那種偏僻地方”度假。
“就是想去安靜的地方散散心。”梁瑾萱沒有解釋真相。
她打包了專業測量設備、相機和筆記本電腦,還有那兩份不同的數據記錄。
出發前,她嘗試聯系徐俊楠,但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天氣預報顯示,未來幾天青山水庫地區將有持續強降雨。
梁瑾萱加快準備速度,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中蔓延。
06
雨已經連續下了三天,沒有停歇的跡象。
徐俊楠站在管理站的屋檐下,看著雨幕中的水庫,水面已經漲了不少。
張仁義從屋里走出來,遞給他一件雨衣:“再去測一次水位吧。”
兩人穿著雨衣,冒著大雨走到水位測量點。
讀數讓徐俊楠心頭一緊:“比昨天又漲了四十厘米。”
張仁義臉色凝重:“這漲速太快了,不像正常的雨季漲水。”
回到管理站,徐俊楠立即給局里打電話報告情況。
接電話的是值班人員,態度敷衍:“收到,我們會記錄并上報。”
“這不是普通的水位上漲,需要立即采取預防措施。”徐俊楠強調。
“徐工,按照預案執行就行,不要過度緊張。”
通話結束后,徐俊楠憤怒地摔下電話,這在他是極少有的情緒失控。
張仁義安慰他:“山里人微言輕,他們不會當回事的。”
徐俊楠打開筆記本電腦,嘗試發送電子郵件,但網絡信號極差。
他寫了一份詳細報告,包括水位數據、降雨量和對泄洪閘的擔憂。
但點擊發送后,郵件一直卡在發件箱,無法成功發送。
“我去鎮上發!”徐俊楠決定冒雨開車去二十公里外的小鎮。
張仁義攔住他:“現在山路太危險,到處是塌方滑坡。”
仿佛為了印證老人的話,遠處傳來轟隆一聲,似乎是山體滑坡的聲音。
徐俊楠無奈地坐下,繼續嘗試各種聯系方式。
下午,雨勢稍小,他再次檢查泄洪閘,發現閘門啟動裝置反應遲鈍。
“備用發電機檢查過了嗎?”他問張仁義。
老人點頭:“上周剛保養過,應該沒問題。”
但徐俊楠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晚上,雨又大了起來,狂風呼嘯,管理站的屋頂開始漏水。
張仁義拿來水桶接水,苦笑道:“這房子也該修修了。”
凌晨兩點,徐俊楠被雷聲驚醒,起床查看水庫情況。
手電筒的光柱穿透雨幕,照在水面上,水位又上漲了許多。
更糟糕的是,風向變了,強風正對著大壩方向吹來,掀起大浪拍擊壩體。
他叫醒張仁義,兩人再次測量水位,結果令人震驚。
“照這個速度,天亮前就會超過警戒水位。”張仁義聲音顫抖。
徐俊楠決定再次聯系局里,這次電話直接無法接通了。
“線路可能被風刮斷了。”張仁義檢查后確認。
手機依然沒有信號,他們徹底與外界失去了聯系。
徐俊楠做出決定:“必須準備手動開啟泄洪閘。”
張仁義瞪大了眼睛:“現在?風雨這么大,太危險了!”
“如果水位超過警戒線,自動系統又失靈,后果不堪設想。”
兩人穿上雨衣,帶著工具,頂風冒雨向泄洪閘控制室走去。
風雨中的能見度極低,短短幾百米的路程走得異常艱難。
控制室的門被風吹得砰砰作響,徐俊楠費力地打開門。
里面已經進了水,設備箱下半部分泡在水中。
他嘗試啟動自動泄洪系統,但控制面板毫無反應。
“備用發電機也啟動不了。”張仁義從外面喊道,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斷斷續續。
徐俊楠抹去臉上的雨水,做出決定:“手動開啟泄洪閘。”
張仁義抓住他的手臂:“太危險了!水流這么急,人下去就是送死!”
“如果不開閘,下游村莊可能被淹。”徐俊楠堅定地說。
他檢查了安全繩和設備,準備下水手動轉動閘門絞盤。
就在此時,大壩某處傳來不祥的斷裂聲,混合在風雨中幾乎聽不見。
但徐俊楠和張仁義都聽到了,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是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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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泄洪閘控制室里的水已經淹到膝蓋,設備短路濺起火花。
徐俊楠系好安全繩,另一頭固定在控制室的門框上。
張仁義死死拉住繩子:“徐工,再考慮考慮,這太冒險了!”
“沒時間了!”徐俊楠喊道,風雨聲幾乎蓋過他的聲音。
他深吸一口氣,潛入冰冷渾濁的水中,向泄洪閘的機械控制裝置游去。
水下能見度幾乎為零,他只能憑記憶和觸覺摸索前進。
好不容易找到手動絞盤,卻發現它銹死了,即使用盡全力也紋絲不動。
徐俊楠浮出水面換氣,狂風立刻將雨水灌進他的口鼻。
“怎么樣?”張仁義在控制室門口焦急地喊道。
“絞盤銹死了!”徐俊楠回答,再次潛入水中。
這次他帶著工具,試圖敲掉銹蝕部分,但水流太急,難以用力。
第三次下潛時,他發現更嚴重的問題——閘門導軌上有異物卡住。
摸索中,他的手指被尖銳物體劃傷,血絲立刻被水流沖散。
浮出水面后,他借著張仁義手電筒的光檢查傷口,突然愣住了。
不是為傷口,而是為剛才觸摸到的異常感覺。
“張師傅,手電筒照這里!”他指向剛才摸索的位置。
光柱下,渾濁的水中隱約可見泄洪閘導軌附近有金屬反光。
徐俊楠再次下潛,這次他仔細觸摸那個異常位置。
手指傳來的觸感讓他心頭一涼——泄洪閘的導軌螺絲有人為鋸痕!
不是銹蝕,不是老化,是故意破壞!
這個發現讓他差點嗆水,急忙浮出水面,劇烈咳嗽。
“怎么了?”張仁義看出他神色不對。
徐俊楠抓住控制室門框,喘著氣:“有人......有人破壞了閘門!”
張仁義臉色瞬間蒼白:“什么?”
不等徐俊楠解釋,更大的斷裂聲從壩體內部傳來。
同時,他們感到腳下震動,控制室墻壁出現裂縫。
“快出去!”徐俊楠喊道,兩人急忙退出控制室。
剛跑到安全距離,控制室就部分坍塌,濺起巨大水花。
風雨中,大壩似乎在呻吟,每一次浪擊都帶來新的震動。
徐俊楠看著不斷上漲的水位,心中涌起絕望。
如果沒有泄洪能力,這座老壩可能撐不過今晚。
他想到了下游的村莊,那些還在睡夢中的村民。
想到局里那些漠不關心的回應,想到郭榮拒絕承認問題的態度。
甚至閃過一個念頭:這是否是郭榮為了滅口而設的局?
但很快他否定了這個想法,再怎么樣,郭榮不會拿下游百姓的生命冒險。
“去備用泄洪道!”張仁義突然想起什么,拉著徐俊楠向大壩另一端跑去。
青山水庫設計有一個備用的非常泄洪道,平時基本不用。
但當他們跑到那里時,心再次沉了下去。
備用泄洪道前堆積了大量上游沖下來的樹木和雜物,完全堵塞。
兩人嘗試清理,但風雨太大,水流太急,幾乎不可能。
徐俊楠看著不斷上漲的水位,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天色微微發亮,但烏云依然厚重,雨沒有停歇的跡象。
水位已經接近警戒線,大壩的震動越來越明顯。
徐俊楠決定做最后一次嘗試——冒險清理泄洪閘導軌處的障礙。
不顧張仁義的勸阻,他再次系上安全繩,向泄洪閘游去。
這次的水流更加湍急,他幾次被沖離方向,全靠安全繩拉回。
終于靠近泄洪閘時,一個巨浪打來,安全繩突然松動!
徐俊楠被急流卷向水庫中央,連嗆幾口水,意識開始模糊。
08
梁瑾萱的越野車在泥濘山路上艱難前行,雨刷器以最快速度擺動仍看不清前路。
三天前離開城市時,她沒想到雨會下得這么大這么持久。
副駕駛座上放著她的背包,里面裝著筆記本電腦和那些關鍵文件。
車速表指針在20公里/小時左右徘徊,這樣的速度趕到青山水庫需要太久。
她嘗試撥打徐俊楠的電話,依然無法接通,這加重了她的不安。
收音機里播放著天氣預報,青山水庫地區紅色暴雨預警。
主持人用平靜的語調提醒民眾避免外出,注意安全。
梁瑾萱關掉收音機,專注駕駛,輪胎在泥漿中打滑。
轉過一個彎道時,她猛地踩下剎車——前方道路被塌方的泥土和樹木阻斷。
下車查看,滑坡體規模很大,短時間內無法通行。
雨點打在她的雨衣上噼啪作響,像無數小石子砸來。
查看地圖,如果繞行其他路線,至少需要多走三小時。
時間不等人,青山水庫的水位此刻可能已經危險。
她做出決定:棄車步行,從山路直接穿過去,距離會短很多。
背上背包,梁瑾萱鎖好車,開始艱難攀爬滑坡體。
泥土濕滑,她幾次險些摔倒,雙手被樹枝劃傷。
一小時后,她終于越過滑坡段,但前方的道路同樣受損嚴重。
繼續開車已經不現實,步行速度又太慢。
正當她焦急時,看到遠處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莊。
冒雨趕到村里,她詢問是否有其他方式可以盡快趕到青山水庫。
“這樣的天氣,路上走都不安全,更別說去水庫了。”村主任搖頭。
但當他聽說水庫可能出險時,臉色變得嚴肅。
“如果真的很急,老王頭有條小船,但這種天氣下水太危險。”
梁瑾萱堅持要見老王頭,最終說服老人借給她一條皮劃艇。
“順流而下的話,兩個小時能到水庫,但姑娘,這太冒險了!”
梁瑾萱檢查皮劃艇和槳具,堅定地說:“我必須今天趕到水庫。”
她帶著皮劃艇來到河邊,河水因暴雨而湍急渾濁。
下水前,她再次嘗試聯系外界,手機終于有一格信號。
她迅速給省水利廳的一位前輩發了信息,簡要說明情況和擔憂。
然后把手機關機,用防水袋密封好,放入背包最內層。
皮劃艇下水后立刻被急流帶走,梁瑾萱全力控制方向。
雨水幾乎讓她睜不開眼,只能憑借地圖和直覺前進。
有幾次,皮劃艇險些撞上河中礁石,她都驚險避開。
手臂因持續劃槳而酸痛,全身濕透,寒冷刺骨。
但她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些被篡改的數據,父親回避的眼神。
還有徐俊楠被調離時,那種無奈卻堅定的表情。
如果水庫出事,不僅是下游村莊的危險,更是父親職業生涯的終結。
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少分歧,她都不希望父親以這種方式結束。
更重要的是,那些無辜百姓的生命不能成為任何利益的犧牲品。
轉過一個河灣,青山水庫的大壩隱約可見。
但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水位異常高漲,大壩在風雨中顯得岌岌可危。
更讓她心驚的是,壩上有個人影在晃動,似乎在進行什么作業。
隨著距離拉近,她認出那是徐俊楠,他正在危險地接近泄洪閘。
就在她奮力劃槳靠近時,看到一個巨浪將徐俊楠卷向水庫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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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徐俊楠在渾濁的河水中沉浮,意識模糊間感到有東西在拉他。
不是水流的力量,而是有方向的拉力,將他向岸邊拖去。
他勉強睜開眼,透過雨幕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在奮力劃船。
“堅持住!”一個女聲喊道,熟悉又陌生。
終于,他被拉上皮劃艇,劇烈咳嗽,吐出嗆入的河水。
“徐俊楠!你沒事吧?”那個聲音焦急地問道。
他抹去臉上的水,看清了救他的人,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梁瑾萱渾身濕透,頭發貼在臉上,雙手因過度用力而發抖。
但她眼神堅定,一手扶著他,一手還在試圖控制皮劃艇。
“你怎么......”徐俊楠話未說完,又一陣咳嗽。
梁瑾萱從背包里掏出防水袋,取出一份文件:“我是來送這個的!”
雨水打濕了文件袋表面,但里面的紙張還保持干燥。
徐俊楠接過打開,是一份調令——梁瑾萱主動申請調至青山水庫工作。
“不只是調令。”梁瑾萱指向大壩,“水庫下游有三個村莊沒有接到撤離通知!”
徐俊楠心頭一震:“什么?為什么?”
“有人壓下了預警,為了明光湖項目明天舉行的開業典禮!”
這個真相比冰冷的河水更讓徐俊楠感到寒意。
他看著梁瑾萱,這個曾經養尊處優的局長千金,現在渾身泥水地出現在這里。
“你父親知道嗎?”
梁瑾萱苦笑:“他現在可能知道了,但已經晚了。”
皮劃艇靠岸,張仁義急忙跑來幫忙扶住徐俊楠。
“梁工?你怎么......”老人同樣驚訝。
“沒時間解釋了!”梁瑾萱從背包拿出另一份文件,“這是真實的水文數據。”
她指著數據圖:“根據這個,水庫撐不過兩小時!”
徐俊楠看向不斷上漲的水位,大壩震動越來越明顯。
“泄洪閘被破壞了,手動也打不開。”他告訴梁瑾萱這個壞消息。
梁瑾萱臉色一白,但很快鎮定下來:“備用泄洪道呢?”
“被雜物堵死了,清理需要時間,我們人手不夠。”
梁瑾萱思考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我記得設計圖紙上有個應急方案。”
她翻找背包,取出一張泛黃的圖紙復印件,是青山水庫的原始設計圖。
圖紙邊緣有一個手寫注釋,提到在極端情況下可以爆破形成泄流口。
“爆破?”張仁義驚呼,“太危險了!”
徐俊楠研究圖紙:“這個位置選擇很巧妙,可以控制泄流量。”
但問題是,他們沒有爆破設備,也沒有專業人員。
風雨中,三人站在搖搖欲墜的大壩上,面臨絕境。
梁瑾萱看著徐俊楠:“我來的路上給省廳發了信息,但他們趕到需要時間。”
遠處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眾人都是一愣。
“可能是下游村莊開始撤離了。”張仁義猜測。
但徐俊楠搖頭:“聲音來自上游方向。”
幾分鐘后,兩輛越野車沖破雨幕,停在管理站前。
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竟是傅建國教授,還有省水利廳的官員。
10
傅建國快步走來,省水利廳的應急辦主任緊隨其后。
“情況怎么樣?”傅教授直接問道,省去了所有寒暄。
徐俊楠簡要匯報了水位、泄洪閘破壞和備用泄洪道堵塞的情況。
應急辦主任臉色凝重,立即通過衛星電話聯系救援力量。
“下游村莊已經開始強制撤離,但需要時間。”他告訴眾人。
傅建國查看梁瑾萱帶來的圖紙,點頭道:“這個應急方案是我當年提出的。”
老教授看著不斷上漲的水位:“現在可能就是需要它的時候。”
“但我們沒有爆破設備和專家。”徐俊楠指出關鍵問題。
傅建國看向應急辦主任,后者點頭:“我們帶來了小型爆破裝置。”
原來,梁瑾萱在路上的求助信息引起了省廳重視,他們立即組織專家趕來。
只是沒想到情況已經如此危急。
專家組迅速評估情況,認為爆破泄流是當前唯一選擇。
但爆破點的選擇至關重要,誤差可能導致壩體完全崩潰。
徐俊楠和梁瑾萱憑借對水庫結構的了解,參與了方案制定。
最終確定在壩體左側預設的應急泄流點進行可控爆破。
準備工作緊張進行,風雨似乎小了一些,但水位仍在上漲。
爆破前,需要確認下游撤離情況,通訊設備再次派上用場。
“下游村莊大部分已撤離,但還有少量人員正在轉移。”通訊兵報告。
梁瑾萱突然想起什么:“明光湖項目工地呢?那里有上百工人!”
應急辦主任臉色一變:“我們沒有接到那個工地的報告。”
明光湖項目位于水庫下游約五公里處,如果潰壩,工地首當其沖。
傅建國立即聯系市里,得到的回復是明光湖項目方拒絕停工撤離。
“他們說開業典禮準備工作就緒,不能因為‘可能’的危險取消。”
梁瑾萱憤怒地奪過電話:“我是郭榮的女兒,讓我父親接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然后傳來了郭榮疲憊的聲音:“瑾萱,你沒事吧?”
“爸,明光湖工地必須立即撤離!水庫撐不了多久了!”
郭榮的聲音帶著掙扎:“可是開業典禮......”
“沒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梁瑾萱幾乎在喊,“您忘了當初為什么學水利嗎?”
電話那頭長時間沉默,只有電流的滋滋聲。
終于,郭榮開口,聲音沙啞:“我知道了,立即組織撤離。”
掛斷電話后,梁瑾萱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徐俊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小時后,確認下游人員基本撤離后,爆破準備就緒。
徐俊楠和梁瑾萱主動要求參與最后的檢查工作。
他們沿著壩體行走,做最后的確認,風雨中并肩前行。
“謝謝你來。”徐俊楠突然說。
梁瑾萱微笑:“我應該早點發現真相,早點行動。”
爆破倒計時開始,所有人退到安全距離。
隨著一聲悶響,壩體左側出現一個可控的泄流口,洪水奔涌而出。
水位開始緩慢下降,大壩的震動逐漸減輕。
成功了一—他們避免了潰壩的災難。
雨漸漸小了,東方天際出現一絲曙光。
梁瑾萱從背包里取出那份調令,紙張雖然濕皺,但字跡依然清晰。
“看來我真的要陪你蹲水庫了。”她笑著說。
徐俊楠看著她的眼睛,第一次發現它們如此明亮清澈。
遠處,更多救援車輛的燈光劃破晨霧,向水庫方向駛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帶著洪水的威脅漸漸退去,也帶著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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