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的第七年,我在工地上又見到了姜瑾。
她穿著高跟鞋站在塵土里,而我蹲在水泥樁旁扒著三塊錢的盒飯。
熟悉的聲音帶著遲疑落下。
“陸連白,是你嗎?”
她伸手想碰我的肩頭,我拿著筷子的手一頓。
抬頭時烈日晃眼,刺得人視線發花。
姜瑾聲音發顫,帶著驚喜。
“真的是你!我以為這么多年,你早就已經......”
我沒應聲,側身避開了她懸在半空的手。
她瞬間紅了眼眶,突然拉過躲在她身后沉默的少年。
“你走的時候,陸勵才十歲。”
“我們每年都去出事的地方燒紙......”
她哽咽著問。
“為什么不回來見我們?”
我默默地吃完飯盒里最后一粒飯。
目光掃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七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切。
我和他們,終究是不同路了。
......
見我始終沒有回應,姜瑾有些不甘心。
她又上前了一步,滿臉復雜看著我身上沾滿灰塵的舊背心。
“你還在怪我?”
“離開我你就過成現在這副樣子,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站起身,把空了的飯盒扔進了垃圾桶。
輕飄飄地說了句。
“你認錯人了。”
姜瑾的面色一僵,她攥緊了雙手。
“你不認我,你連陸勵也不要了嗎?他可是你兒子!”
站在她身邊的少年身子抖了抖,頭低垂著,聲音細小。
“爸......”
我垂在身側的手指縮了縮。
氣氛一時有些沉寂,只剩下風的聲音。
直到身側的工友喊我下班。
她的目光灼灼,在我身后停留許久。
包工頭隨手點了幾張紅色的破鈔票塞進我手里。
幾百塊錢,剛好夠一個月的房租。
姜瑾終于看不下去,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拉住我的胳膊。
她語氣急切。
“你有什么需要和我說,你想要什么我都會幫你。”
聽到這句話,我緩緩回頭,看向她和站在不遠處的陸勵。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沉默著掰開了她的手指。
“我想要的你已經給不起了。”
姜瑾張口還想要說些什么,但那些話只能被她堵在喉嚨里。
她沒有再追上來。
我也沒有時間把精力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畢竟現在的我連活下去都已經拼盡全力。
我住的地方離工地不遠,是間不足十平米的板間房。
下雨天會漏水,連著公廁,睡覺的時候都能聞到廁所的尿騷味。
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了。
我躺在打好的地鋪準備睡覺時,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原以為是房東來催債,打開門卻看到了姜瑾一臉躊躇地站在門外。
她身邊的宋栩生小心地護著她顯懷的肚子。
兩人穿的衣服都是大牌,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
我下意識想要關門,宋栩生卻先一步將門抵開。
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他捂著口鼻環顧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阿瑾跟我說你還活著的時候,我還不信。”
“那場意外后我們都找過你,但連尸體都找不到,為此我們還給你舉辦了一場葬禮呢。”
他的話讓我覺得可笑,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又緊。
宋栩生打量著我住的地方,眼底有了絲同情。
“你消失的這七年,我跟阿瑾在一起了。”
“我們還沒結婚,但是她懷了我的孩子。”
我這才抬起頭,看向兩人。
“說完了嗎?說完你們可以走了。”
我把門打開,示意他們離開。
宋栩生和姜瑾都沒想過我會這么平靜。
姜瑾聲音有些沙啞。
“我只是想幫你。”
她話音一落。
宋栩生想到了什么。
他從皮夾拿出現金,又把名片塞進我手里。
“陸連白,你以前也是個律師,如果愿意可以來我的律師所工作。”
“我知道你現在是黑戶,身份的事情我們可以幫你。”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把事情搞得這么難看。”
宋栩生說完就像完成任務一樣,拉著姜瑾準備離開。
姜瑾在走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有事給我打電話,陸勵他也很想你。”
我用力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姜瑾擔憂的視線。
隨后面無表情撕碎了宋栩生給的名片。
姜瑾所謂的幫助,不過是為了贖罪。
可是七年都過去了,我早就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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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開后,我始終無法入睡。
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會閃過當初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心中的恨意就不斷地滋長。
為了轉移注意,我開始整理起這個破舊的板間房。
房間的角落堆著沾滿灰塵的箱子。
在我抬起時,里頭的相框掉在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十分刺耳。
那是一張全家福。
有我,有姜瑾,還有當初還小的陸勵。
陸勵并不是我親生的孩子。
在跟姜瑾結婚后,我知道姜瑾怕疼,舍不得讓她承受懷孕的痛苦。
所以選擇了結扎。
陸勵就是在圣誕節的雪夜,從垃圾桶里撿到的。
他應該是剛出生就被人遺棄了。
肚子的臍帶都還沒剪斷。
攥緊著小手,喉嚨不斷發出極弱的哭聲。
姜瑾當時皺起眉就想拉我走。
“連白,別惹麻煩了,我們沒那個精力多管閑事。”
可我還是選擇了救那個孩子。
我用大衣把孩子裹得很緊,用體溫幫他回暖。
冒著大雪趕去了醫院。
經過救治后,他活下來了,但是雙腿卻落下了先天殘疾。
我帶著奄奄一息的他回家,給他取名叫陸勵。
以后,他就是我和姜瑾唯一的孩子。
但姜瑾始終不太喜歡陸勵。
她擔心殘疾是一輩子的負累,也怕身邊的人的閑言碎語。
我跑遍了城里的大小醫院,打聽矯正的可能。
他夜里腿疼哭鬧,我就整夜抱著他在屋里踱步,哼著不成調的歌謠哄他入睡。
他學走路比別的孩子難十倍,一次次摔倒,我一次次扶起。
我教他認字,把他扛在肩頭看星星。
擔心他因為身體缺陷自卑,每天都會告訴他,他是世上最棒的小孩。
會因為他的一句爸爸,笑得合不攏嘴。
我傾注了自己的所有對他好。
可直到宋栩生的出現,一切都變了。
宋栩生是姜瑾的初戀。
他在姜瑾最窮的時候,拋棄了姜瑾遠走高飛。
之后姜瑾才遇見了我。
那天他回國的時候,姜瑾把自己關在房間很久。
在之后她開始早出晚歸,連帶著陸勵也變了。
僅僅是因為一次工作問題。
我去外地出差。
回來時看見宋栩生幫忙帶著孩子。
或許是因為身體殘疾的自卑,陸勵就算是對我也很少露出笑容。
但是那天,他對宋栩生笑得很開心。
事情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一家三口的生活,被宋栩生的到來徹底打破。
我也跟姜瑾吵過架,但她總說。
“我跟宋栩生早就沒有關系了,連白,我們結婚了。”
“沒必要為不相干的人吃醋。”
“宋栩生只是回國發展工作而已,別想那么多。”
就連陸勵也漸漸對我疏離,嫌棄我對他的管教。
“宋叔叔就不會這么管我。爸爸,你好討厭。”
“如果宋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他什么都可以滿足我。”
相框的玻璃割破了我的手指,鮮血流了一地。
染紅了那張照片。
這張全家福,是陸勵五歲生日時拍的。
我還記得他的生日愿望。
要跟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
我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
把那張照片,扔進了垃圾桶。
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跳出了一條短信彈窗。
【爸,一周后我十八歲了,我的成年禮,你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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