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明月終照我 趙慧娘周見山

我抹了抹眼角的濕意，越過對我滿是敵意的恒哥兒，看向旁邊小小一只的璇姐兒，她看起來小小一只，像一只受驚的小鹿，眼眶紅紅的。
我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小包梅子糖，故作輕松的，遞到她面前：“那璇姐兒，你要跟我走嗎？認識一下，我是你母親。”
她先是躲到恒哥兒的背后，然后悄悄露出頭來，用怯生生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里有對我的好奇。
我蹲下身來，耐著性子哄她：“跟我回家好不好，我會扎很漂亮的小辮，我還會做豆腐，我能養活你們的，至少比露宿街頭好。”
璇姐兒的回答是伸手從那包梅子糖里抓了一顆含在嘴里，然后她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酸的，這糖酸！”
我連忙將她拉進懷里，拍著她的背安撫：“是娘沒本事，連糖果都買不好，我見鋪子里就這個賣得最好，就以為是好吃的，那這個就給娘吃，回頭娘給你們買更好的。”
說完我將那包酸梅子糖重新塞進衣袖，然后將她抱起來放進羊角車的車斗里，再給她蓋上我事先準備好的小棉被，這樣能稍微暖和些。
璇姐兒很乖，我做這些時，她沒有掙扎吵鬧，只是軟軟地趴在我的懷里，吸取著我身上的溫暖，我想她大概是被凍懵了……
將她弄好后，我偏頭看向還在原地站著的恒哥兒，問他：“我現在要帶你妹妹回家，你若不肯跟著，回頭就不怕我把她賣進窯子里？”
恒哥兒聞言冷哼一聲，這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我心里松了口氣，他只要肯跟我回去就好，其他的來日方長。
路過西市時，我原本想給他們買羊頭湯喝，但恒哥兒不要，他說：“這等腥臊的東西，我吃不下，你也別給妹妹喝，難聞死了！”
我也不惱，他錦衣玉食慣了，總要給他點時間適應老百姓的生活。
他排斥羊頭湯，好在旁邊有賣烤番薯的，我買了一只掰開兩半，大半的遞給他，小半的遞給璇姐兒。
璇姐兒大概是等我等餓了，小口小口吃了起來，吃得可香了。
他剛開始扭捏著不肯要，耍小孩脾氣：“我才不吃你給的東西！”
我知道他這是抹不開面子，于是我換了個說法：“不吃也行，餓死了你，我還能少養一張嘴，到時候就將你妹妹賣掉……”
一聽我又要拿妹妹威脅他，少年這才不情不愿地接過我手中的烤番薯，我別過頭去推車，在我身后，早就餓了的少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
侯府有規矩，哪怕再餓，吃東西也不能失了儀態，等我走出好幾百米，一回頭見他還沒吃完。
我實在忍不住了，告訴他；“你已經不是侯府嫡長子，吃東西快些，不用再守那些破規矩。”
我本意是想讓他松快些，沒想到這句話恰巧戳中他的痛處。
他立刻紅了眼眶，將手中剩下的半塊烤番薯狠狠摔在地上，沖我喊道：“我就知道你嫌棄我，嫌棄我如今不是侯府的少爺了！
“既然你這么嫌棄，又何必接我回去！
“讓我死在戒訓堂里好了！”

戒訓堂？
那是侯府懲戒下人的地方，我連忙卷起他的衣袖和褲腿查看，發現上面滿是鞭痕。
侯府居然還打他了！
為什么？我心中一緊，都忘了立刻去撿起那掉在地上的半塊烤番薯，等我反應過來時，烤番薯已經被路邊的野狗叼走了。
我皺著眉，耐心地問他：“他們為什么要打你？”
恒哥兒不肯說，只是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用力地咬著下唇。
我心知他應是在侯府受到委屈了，侯府說是叫我將他們接走，其實與將他們趕出府無異。
我輕輕拉著他的手，放柔了聲音：“恒哥兒，你告訴娘，娘雖然人微言輕做不了什么，沒法為你主持公道，但娘實在擔心你！”
恒哥兒不肯說，璇姐兒卻忽然又哭了起來，她為哥哥委屈，她說：“哥哥沒有推嫡母，是嫡母自己摔倒的……”
從璇姐兒口中，我漸漸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世子后娶的那位繼室夫人不是個沒有容人之量的，她嫁過來時恒哥兒作為府上的嫡長孫，哪怕親娘出身卑賤些，也是備受長輩寵愛的男丁。
她嫁過來后，一開始對恒哥兒和璇姐兒很是親厚，整日噓寒問暖的。
可沒多久，她有了身孕，世子十分在乎她這一胎，有了底氣，她就開始試探。
恒哥想上松鶴書院，書院一共給了侯府兩個名額，三房拿走一個，大房的名額原本屬于恒哥兒，但她偏要在世子耳邊吹耳邊風，說她娘家侄子想要這個名額，偏心的世子就將這個名額給了繼室夫人的娘家侄子，還罵恒哥兒和璇姐兒是沒娘的孩子。
恒哥兒氣不過，頂撞了繼室夫人幾句，此時已經懷孕七個多月的繼室夫人往地上一躺，喊著肚子疼動了胎氣。
世子因此責打了他，逼他認錯，可恒哥兒覺得委屈，他沒做過為何要道歉？
他當時還不知道，有了后娘，就會有后爹。
世子見繼室夫人為此要鬧著回娘家，不但不聽恒哥兒解釋，還將他與璇姐兒從族譜除名一并趕出府來。
今日我若不肯來接，他們只能流落街頭。
聽完我伸手緊緊地抱住恒哥兒，對他們倆道：“不怕了！以后只要有娘在，你們就有家，有地方睡，有東西吃。”
恒兒沒吭聲，但也沒有從我懷里掙扎出來，或許他沒那么排斥我了。
見他不氣了，我問他：“你要不要坐羊角車上去？我力氣大，推得動。”
恒哥兒搖頭：“我是大孩子了，你推妹妹就行，包袱我來拿！”
說完他伸手從我肩頭搶過他自己的包袱，紅著臉往前走，步伐終于輕快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