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頭有個說書先生姓柳,單名一個言字。靠著一張巧嘴在街口茶樓混飯吃。
他說的書,嘿,那可叫一個絕!
專愛講那些個鬼怪書生、狐仙艷遇,什么《書生夜遇畫皮妖》,什么《落魄才子枕邊狐》。
經他那張嘴一潤色,活靈活現,聽得底下那些大老爺們兒是抓耳撓腮,心里頭跟貓爪子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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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些熟客跟他打趣:“柳先生,您整天念叨這些艷鬼狐仙,小心哪天真招來一個,纏上您,吸干了您的陽氣!”
柳先生聽了,總是把驚堂木一拍,捋著那幾根稀疏的胡子,哈哈一笑:
“怕啥?我柳言行得正坐得直,再說了,真要是有那等貌美如花的艷鬼娘子,那也是咱修來的福分!是劫是緣,那得遇上了才知道!”
您瞧瞧,這人就是嘴硬。
話說有這么一天,柳先生在外頭說書,日頭偏西了才往家走。
他媳婦兒周氏正在院里拾掇衣裳,就見門外來了個人,探頭探腦的。
周氏放下木盆,問道:“這位大哥,您找誰?”
那人穿著身半舊不新的粗布衣裳,臉色蠟黃,眼神躲閃,看著就不是很敞亮。
他拱拱手,聲音有點啞:“這位嫂子,柳先生可在家?”
“喲,不巧,他還沒回來呢。您有啥事,跟我說也一樣。”周氏是個爽利人。
那人遲疑了一下,從懷里摸出個用舊布包得嚴嚴實實的長條東西,又掏出一封信,遞了過來:“勞煩嫂子把這個交給柳先生。他一看便知。”
說完,也不等周氏多問,轉身就走,腳步匆匆,一會兒就沒影兒了。
周氏掂了掂那布包,心里直犯嘀咕:“嚯,還挺沉!啥玩意兒啊這是?”
晚上柳先生回來,周氏把東西和信給了他。
柳先生拆開信一看,臉就垮了下來。
原來,寫信那人姓胡,欠了柳先生幾兩銀子。
這信里寫得可憐巴巴,說實在是還不上錢了,最近那盜墓的營生也忒不好做,挖了幾個坑都是窮坑,連件像樣的明器都沒撈著。
手頭就只剩這么個剛從古墓里順出來的青銅燈盞,看著是個老物件,就拿來抵債了。
信末尾還寫了句混不吝的話:“柳兄,要錢是沒有,要命就這一條,您看著辦吧!”
柳先生氣得直哼哼:“這叫什么事兒!拿個死人坑里扒拉出來的玩意兒糊弄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他解開那舊布包,里頭果然是一盞燈。
燈身是青銅的,綠銹斑斑,樣式古里古怪,拿在手里確實沉甸甸的,透著一股子陰涼氣。
柳先生心里膈應,隨手就把它扔到了墻角雜物堆里,眼不見心不煩:“罷了罷了,就當那幾兩銀子喂了狗!”
這事兒過去好些天,柳先生也快忘了。
偏生這天,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跟媳婦兒周氏拌了幾句嘴。
這周氏性子也烈,一氣之下,收拾個小包袱就回娘家去了,丟下柳先生一個人在家。
柳先生心里憋悶,晚上自個兒喝了點悶酒,越喝越不是滋味。
這屋里頭空落落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是“冷鍋冷灶冷被窩,光棍日子真難過”。
他醉眼朦朧地四下打量,也不知怎的,目光就瞟到了墻角那盞落滿灰的古燈上。
“哼,都說墓里的東西邪性,我今兒倒要看看,它能邪乎到哪兒去!”
借著酒勁,柳先生把那燈撿了起來,擦掉灰,又翻箱倒柜找出點燈油倒進去,搓了根棉線當燈捻。
邪門的事兒來了。他拿著火折子,左點右點,死活點不著。
他就不信邪,蹲在那兒,一遍一遍地嘗試,臉都快湊到燈捻上了。
真是閑得發慌,也不知是第幾十次嘗試,那燈捻終于“噗”地一下,冒出一顆豆大的、昏黃昏黃的火苗。
就在火苗亮起的那一剎那,還沒等柳先生喘口氣,一個聲音,柔柔的、綿綿的,帶著點說不出的媚意,突然就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郎君,好叫妾身……一番苦等。”
這聲音酥得人骨頭縫都發癢。柳先生一個激靈,醉意嚇醒了一半,猛一抬頭——哎喲!只見眼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女子!
這女子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云鬢半偏,杏眼桃腮,眼波流轉之間,盡是風情萬種。
那身段,那模樣,真真是柳先生這輩子在書上、在夢里都沒見過的絕色。
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站著,對著柳先生抿嘴一笑,屋子里仿佛都亮堂了幾分。
柳先生當時就看傻了,舌頭都打了結:“你……你是人是鬼?”
那女子掩口“咯咯”一笑,聲音像玉珠落盤:“郎君方才不是念叨,是劫是緣,遇上方知嗎?妾身便是那來與郎君結緣的呀。”
說著,便裊裊娜娜地靠了過來。
一股異香鉆進柳先生的鼻子,他腦子里頓時一片空白,什么鬼啊怪啊,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美色當前,又是獨身一人,幾杯黃湯下肚,哪還管得了那許多?
正所謂“酒是色媒人”,當下他便暈暈乎乎,摟著那女子倒在了床榻之上。
這一夜,自是顛鸞倒鳳,被翻紅浪,說不盡的纏綿。
柳先生只覺得快活似神仙,以往說的那些書里的艷遇,跟眼前一比,那都是狗屁!
激動忘形之時,他感覺大腿內側猛地一痛,原來是被那女子輕輕咬了一口。
等他再睜眼,天已大亮,陽光明晃晃地從窗戶照進來。
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坐起身,屋子里空蕩蕩的,哪有什么絕色女子?
只有那盞古燈,還靜靜地放在桌上,燈油早已燃盡,燈捻焦黑。
“呵,原來是南柯一夢……”柳先生啞然失笑,心里頭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
他搖搖頭,起身穿衣,只覺得渾身乏力,大腿根那兒似乎還有點隱隱作痛。
他撩開褲子一看,皮膚上好像是有個淺淺的紅印子,也沒太當回事,只以為是自個兒晚上睡覺不老實硌著了。
過了兩日,他媳婦兒周氏氣消了,從娘家回來了。夫妻沒有隔夜仇,晚上吹了燈,自然是要溫存一番。
這剛摟抱到一起,柳先生突然“哎喲”一聲慘叫,猛地推開媳婦,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
“咋啦?咋啦?撞鬼了你?”周氏被他嚇了一跳,不滿地嘟囔。
柳先生疼得齜牙咧嘴,指著自己大腿根:“疼!疼死我了!這兒……這兒跟針扎似的!”
周氏疑惑,摸黑下床,重新點亮了油燈,湊過去仔細一瞧——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她“老天爺呀”一聲,手里的油燈差點扔出去!
只見柳先生大腿內側,清清楚楚印著一個發紫的牙印!
這牙印非同一般,邊緣已經潰爛,流出黃綠色的膿水,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氣。
更可怕的是,那潰爛的傷口里,還有細小的白蛆在緩緩蠕動!
“啊——!”周氏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柳先生的腿,渾身抖得像篩糠,“蟲……蟲子!你……你招了啥不干凈的東西了?!”
柳先生自己也低頭看到了,頓時頭皮發麻,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晚那香艷的“夢境”,女子咬他那一口的觸感,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真實!
他猛地扭頭,看向桌上那盞古燈,只覺得那斑駁的綠銹,此刻看來,就像干涸的血跡!
“是它!是那盞燈!”柳先生面無人色,聲音都變了調,把前因后果結結巴巴地跟媳婦兒說了一遍。
周氏聽完,又怕又氣,捶打著柳先生:“叫你嘴欠!叫你亂收東西!現在好了,真被鬼纏上了,還要命了!這……這怎么辦啊!”
夫妻倆這下可慌了神,這玩意兒看大夫肯定沒用,大夫能治得了鬼咬的傷口?
第二天一早,兩人也顧不得家丑外揚,趕緊去城外觀音廟找了個據說很有道行的老和尚。
老和尚跟著他們來到家,一進門,眉頭就皺成了疙瘩。
他徑直走到那盞古燈前,端詳片刻,又看了看柳先生腿上的傷口,長嘆一聲:
“阿彌陀佛!施主,你這是被墓里的陰穢之物纏上了啊!這燈乃是‘養魂燈’,是古代一些邪修煉制,用來收斂墓中陰魂、滋養鬼魅的邪物。
里頭那女鬼,不知被困了多少年月,怨氣深重,她咬你這一口,是在吸你的陽氣,更是在你身上種下‘陰蛆’,要借此寄生在你身上,慢慢蠶食你的精血魂魄,直到你油盡燈枯而死!她好借此還陽!”
柳先生夫妻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噗通就跪下了:“大師!大師救命啊!”
老和尚讓人趕緊準備朱砂、黃紙、烈酒和艾草。
他先用烈酒清洗柳先生的傷口,那酒一澆上去,嗤嗤作響,冒起黑煙,柳先生疼得死去活來。
清洗完,老和尚用朱砂畫了幾道符,一道燒成灰混著香灰敷在傷口上,一道貼在柳先生額頭,最后一道,他拿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詞,猛地貼在了那盞古燈上!
那符紙剛一貼上燈身,那古燈竟然自己劇烈地抖動起來,里面傳出陣陣凄厲尖銳的女人哭聲和叫罵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老和尚不為所動,將艾草點燃,圍著古燈熏烤,喝道:“塵歸塵,土歸土,陰司有路,何必滯留陽間害人!再不離去,叫你魂飛魄散!”
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那燈才漸漸不動了,里面的哭罵聲也消失了。
老和尚讓人在院子里挖了個深坑,把古燈用黃布包了,埋了進去,又在上面壓了一塊刻了經文的青石板。
“好了,”老和尚疲憊地擦擦汗,“那東西暫時被鎮住了。施主元氣大傷,需靜養百日,期間切記清心寡欲,不可再動淫邪之念。往后莫要再貪圖口頭便宜,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未必無意啊!”
柳先生撿回一條命,哪里還敢不聽?他老老實實在家養了三個月,腿上的傷才慢慢結痂愈合,留下一個深深的疤痕。
經過這一遭,他是真怕了,再也不敢在街頭講那些鬼怪艷情的故事,改說些忠臣良將、孝子賢孫的段子。
人也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尤其晚上走路,再黑也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又看見個什么柔柔媚媚的影子跟在后頭,對他說:“郎君,好叫妾身一番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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