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浸雪 | 遠大

是有消息遞來了么？不然那縷香，怎會穿透緊閉的窗，再穿透我倦怠板滯的思緒，直抵心脾。那香幽幽細細，如初春溪水在冰層下隱秘流淌，似古琴余韻在空堂里遲遲徘徊。我合上書，心頭一動——是梅。唯有梅，藏著這般清冽又執拗的性子。

推開門，凜冽裹著微甜的寒氣撲面而來，倦意頓消，精神陡然一振。園子里白茫茫鋪展，雪已歇，天地像枚新生的軟繭，把所有喧囂雜色都裹得干凈。那縷香愈發分明，如條無形的靈絲，牽著我往深處去。

腳下積雪“咯吱”作響，在靜夜里格外真切，成了我與天地唯一的對答。近了，便見西墻角那株老梅：瘦硬枝干積著絨雪，黑白相襯如幀鐵畫，枝椏間卻爆著繁星似的花——含苞者綴著胭脂紅，盛放者展著玉色瓣。月色輕淡，雪光皎潔，柔潤的乳白光暈覆在花上，梅朵便成半透明質地，像薄胎瓷，似少女凝脂，禁不得半點重負。

最動人的，原是香與雪相融的意境。湊近枝椏輕嗅，香氣似被冷雪清夜浸濾而出，雪以無瑕懷抱裹著梅香，如蚌含珠，不掩其韻反淬其魂，濾去塵世浮膩，只留精純孤高。這香便有了骨骼與分量，沉沉甸甸落進心底。往日只懂“梅花香自苦寒來”是勵志語，今夜身臨其境，才知“苦寒”是梅香的煉獄，亦是香魂的道場，少了霜雪磨礪，便無這般清透風骨。

我靜立著，恍若成了樹、成了石，與梅、雪、月融作一體。心頭紛亂糾纏的思緒，早被清極的香氛洗得平整。念及林和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他眼中的梅，怕不只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幽姿，更是孤高靈魂的外化。梅耐得寂寞，不與桃李爭春，偏選萬物肅殺時，把滿身美與香，盡數捧給冰雪天地。這份倔強與癡情，藏著草木最烈的赤誠。

風忽起，幾片雪花從枝間滑落，沾在眉梢臉頰，一點冰涼倏然化去；幾瓣梅也隨風吹離枝頭，在月雪交織的光里旋舞，最終靜靜臥于白雪之上。那抹紅襯著茫茫白，分外觸目，像凝固的殷紅血滴，又似輕淡的春日殘夢。

終究要歸返燈火暖屋，轉身時，清冷梅香仍執拗追著衣角。回到書房，炭火半明半昧，空氣里卻多了縷游弋的梅魂，園中那份空明寧靜也隨我入戶，悄悄沉淀。

今夜的夢，該是浸透梅香的，瑩潔，且芬芳。

作者簡介

杜元成，筆名遠大，男，山東臨沂人，中外詩人會員、臨沂詩詞楹聯學會會員。長期從事機關文秘與“三農”相關工作，情系鄉土、熱愛自然。作品散見于《三秦文學》《詩星光》《山東作家》《廣西詩詞》《齊魯文學》《當代詩詞家》《鄉土文學》《首都文學》《中外詩人》《當代文學家》《當代新詩壇文學》《南北文學》《天山詩歌》《詩詞大千》《深圳文學》《作家文學》《詩歌作家》等文學期刊及網絡平臺。撰寫調研報告40余篇，多項研究課題獲社會科學成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