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居花事：枯榮間的暖望

往年十月剛過，北疆的風還帶著秋陽的余溫，我家的陽臺便成了花的秘境。窗臺上的春蘭最先抽出青綠色的花劍，像被月光淬過的玉簪，細細長長地探向晨光里。待十一月初，花苞次第飽滿，頂端先裂開一道淺白的縫隙，清冽的香氣便順著縫隙漫出來，混著陽臺外偶爾飄來的沙棗花香，能飄滿整個客廳。每個晨昏，我總愛坐在陽臺，指尖拂過蘭花溫潤的葉片，看陽光透過葉片的脈絡，在衣襟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垂絲茉莉是前兩年從小區花壇邊撿來的，當時它只是一截枯瘦的枝條，根系都有些發黑，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栽進盆里，沒想到它竟這般懂得報恩。每到深冬，串串花穗從枝條間垂下來，潔白的小花像綴在銀線上的珍珠，風一吹便輕輕搖曳，細碎的花瓣簌簌落下，鋪在陽臺的木質地板上，像一層薄薄的雪。

秋石斛更是潑辣，紫色的、粉色的花朵擠在枝頭，從十一月一直開到第二年開春，哪怕窗外飄著雪，它們也依舊開得熱熱鬧鬧，給寒冬添了滿室暖意。可今年的天氣實在反常。往年此時，伊寧市早已銀裝素裹，雪花敲打著玻璃，室內的花草在暖融融的光線下舒展葉片，冷熱交替間反而長得精神。

可今年已是十二月了，伊寧市的天空依舊是瓦藍瓦藍的，連一絲雪的影子都沒有。暖氣燒得正旺，室內溫度飆到二十七八度，怕孩子進出著涼，窗戶大多時候關得嚴嚴實實，空氣悶得像捂在棉絮里，連人都覺得憋得慌，更別提那些嬌弱的花草了。

更讓人糟心的是，流感病毒橫行，家里人輪番感冒，心思也大多放在了照顧孩子上，竟漸漸忽略了陽臺上的花事。上個月去兒子家住了小半月，心里雖記掛著那些花，卻也想著有盆土保濕，應該不會出太大問題。

可推開家門的那一刻，一股混雜著枯葉氣息的悶熱撲面而來，像撞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溫室。我心里咯噔一下，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陽臺，眼前的景象讓我心疼得直跺腳。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藍雪花。往日里滿枝蒼翠、綴著淡藍色小花的植株，此刻像被抽走了精氣神，葉片卷成了枯黃的小筒，邊緣焦脆，一碰便簌簌落下。開過花的枝條胡亂抽出些細弱的新芽，像極了沒打理過的胡須，亂糟糟地耷拉著，地上鋪著一層細碎的花瓣和枯葉，腳一踩便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無聲地抱怨我的疏忽。藍雪花本就喜濕，近一周沒澆水，又遇上這般悶熱的環境，難怪會枯成這般模樣。

那盆養了五年的細葉蘭最是讓人心疼。它本就葉片稀疏，像老者干枯的手指，如今更是大半葉片都成了焦黃色，邊緣卷曲著，一捏就碎成粉末，只剩最靠近盆土的一根葉片還倔強地泛著淺綠，卻也打了蔫，像是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在支撐。

旁邊的建蘭也好不到哪里去，曾經繁茂的葉片掉了一半，剩下的黃褐相間，葉尖焦枯，輕輕一碰便有葉片簌簌落下，盆土表面積了一層枯葉，顯得蕭條又狼狽。

最慘的還是那盆報恩的垂絲茉莉。前兩年它努力地抽枝長葉，每年冬天都開得熱熱鬧鬧，可如今葉片卷曲得像被揉過的紙，邊緣發黑發焦，用手輕輕一碰，便整片脫落，指尖還沾了一層黏膩的汁液，像抹了一層膠水。我趕緊戴上老花鏡，湊近了仔細瞧，才發現葉片背面、枝干的褶皺里，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白蟲，細得像繡花針的線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它們正貪婪地啃食著嫩枝，那些黏膩的汁液，便是它們的分泌物。

刻不容緩，我翻出家里的速效百蟲靈，按照說明書上的比例兌了水，拿著噴壺對著垂絲茉莉從上到下、從葉片到枝干，仔仔細細噴了個遍，連盆土表面都沒放過。噴完后特意搬到窗邊，開了條小縫通風，心里默默祈禱蟲子能被殺死。

可第二天一早去看，那些小白蟲依舊在枝條上蠕動，仿佛絲毫不受影響，而垂絲茉莉的葉子，卻在一夜之間全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像個可憐的光桿司令。我拿著噴壺愣在原地，是藥不對癥，還是我不小心兌多了濃度？心里又悔又疼，摩挲著光禿禿的枝干，舍不得直接丟棄——它曾經那么努力地開花報恩，或許還有希望。

于是找來剪刀，忍痛把所有細弱的側枝都剪掉，只留下粗壯的主桿，又給盆土松了松，澆了點稀釋的營養液，心里盼著開春后，它能奇跡般地發芽。好在春天的時候，我曾扦插了一根它的小枝，如今已經發了幾個杈，長得郁郁蔥蔥。為了防患于未然，我也給這株小苗噴了點防蟲藥，小心翼翼地把它挪到光線更好的地方，盼著它能接替母株，繼續綻放芬芳。

接下來的幾天，我把陽臺上的花草好好整理了一番。藍雪花雖然枯了大半，但還有幾根健壯的枝條。我小心翼翼地剪下帶著芽點的枝條，去掉下部的葉片，泡在稀釋的生根水里，半小時后插進疏松的營養土中，澆透了水，放在光線柔和的角落。我想著，等它生根發芽，就給它做個雅致的造型，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還有幾盆快枯了的小型綠植，葉片已經發黃發蔫，栽在土里怕是活不成了。我索性把它們從盆土中取出，洗凈根部的泥土，剪去腐爛的根系，放進小小的玻璃瓶里，倒了些清水，讓根系剛好接觸到水面。看著玻璃瓶里清澈的水和嫩綠的枝條，心里生出一絲期待，或許水培能讓它們起死回生。

三盆石斛蘭的枝條有些已經過了花期，我也剪下來做了扦插，將枝條剪成小段，每段保留一個芽點，插進混合了腐葉土和珍珠巖的盆土中，澆了點水，用保鮮膜蓋住盆口保濕，盼著它們能生根發芽，長出新的植株。

整理完這些，陽臺上的花草像一群殘兵敗將，卻也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兩盆小小的蝴蝶蘭倒是爭氣。它們被放在書桌的電腦邊上，避開了陽臺的悶熱，葉片依舊翠綠肥厚，最近竟悄悄抽出了小小的花劍，像碧綠的玉筍，頂著一點點淺紫色的花苞，透著一股倔強的生機。

三盆石斛蘭也沒讓人失望，深紫色的那盆，枝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花苞，像綴了一串紫色的珍珠；淡紫色的那盆，葉片間藏著幾朵半開的小花，花瓣上帶著淡淡的紋路，雅致極了；粉白色的那盆，雖然花苞還小，但已經能看出飽滿的形態，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綻放出美麗的花朵。

看著陽臺上這些“殘兵敗將”與“希望之星”并存的花草，心里忽然釋然了。養花就像過日子，有繁花似錦的美好，也有枯槁蕭瑟的低谷。今年的花事雖有惋惜，但那些補救的努力，那些悄悄萌發的新芽，不正是生活最動人的模樣嗎？

伊寧市的第一場雪或許還在路上，春天也還需要等待，但只要心存希望，用心呵護，那些枯萎的枝干總會發芽，那些受損的花草總會重煥生機。就像我們的生活，難免會遇到風雨，會有疏忽與遺憾，但只要不放棄，在枯榮交替間堅守那份暖望，便總能等到花開的那天。

如今我每天都會去陽臺看看，給扦插的枝條澆澆水，給蝴蝶蘭噴點水霧，看著花劍一點點長高，花苞一點點飽滿，心里便滿是歡喜。或許這就是養花的意義，不僅在于欣賞花開的絢爛，更在于在枯榮交替中，讀懂生命的堅韌與希望，在悉心呵護中，感受生活的溫暖與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