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的記錄對象是那些精神上生了病的孩子,他們無力學習,患有嚴重的抑郁癥或焦慮癥。這不是對孩子們的口述實錄,梁鴻記錄了她所看到的大量的交流場景,從孩子寫到他們的父母、老師、校長、心理咨詢師、精神病醫生,構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對患病孩子的社會關系的描述,在今天這是不大容易的,因為它需要更為深入的探訪和調研、需要在材料的展開上反復揀選、需要把干擾性的信息摘出去、要克制和理性,要有同理心。否則它很容易變成一部激情澎湃的控訴,端著一支槍,一通掃射,但實際上并沒有人和抽象的制度中彈。作為一個出版人,我從看到這個選題開始,就知道它的操作難度很大,有寫得憤懣而俗氣的危險。有幸的是,作家梁鴻完成得非常出色。
幾天前,我跟一個朋友提到這本書,剛說了個大概,他打斷我說,“我孩子的同班同學昨天跳樓了,九歲。”我們相顧失色,同時陷入了強烈震驚的靜默。這不是一條信息,而是一個激烈的事件,孩子還在搶救,生死不明。她上了很好的學校,說明家里條件不錯,她才四年級,并沒有馬上升學的壓力,她還小,她能遇見什么事,能讓自己采取這樣極端的行為?之前她求助過父母嗎?她有沒有親近的小朋友傾訴她的苦惱……一個事件的背后,有無數個節點,這些節點構成了事件的走向。對于一個種群來說,尊老需要文明的馴養,但愛幼是種群中的每個個體的本能。我們聽到孩子受到傷害時,所有人會自然地感覺痛惜,就像自己也受到傷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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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些年來,我不知道你是否跟我一樣,總會有一些非常親近的人,他們的孩子出現了嚴重的問題,退學、抑郁癥、自殘,這是一種很樸素的體感認知,你會知道目前青少年的抑郁癥患病情況已經非常嚴重。我們來看調研數據,《2022年國民抑郁癥藍皮書》中指出,中國18歲以下的抑郁癥患者占總患病人數的30%,50%的抑郁癥患者為在校學生。青少年抑郁癥患病率已經達到15-20%。換算一下,也就是在一個40人的班級中,就有3-4人罹患抑郁癥。根據《柳葉刀》2025年發布的最新數據顯示,中國兒童和青少年群體的精神疾病整體患病率高達19.3%。梁鴻的設計很用心,她非常謹慎地把自己的角色從描述中拿開,因為她覺得她在其中會“礙事”。書里記錄的場景和對話,她都在場,回憶部分也都來自在場人員的回憶,對被采訪者都做了匿名處理,其中一些敏感問題的披露,也都征得了他們的同意。作者的眼睛始終都在孩子何以至此的角度,但是并沒有隨處表達和張揚自己的立場。梁鴻是中國非虛構寫作的一員大將,她最為人所知的作品是《梁莊三部曲》,她把自己的出生地梁莊作為中國村莊的樣板,描述了城市化進程中村莊的凋敝和重建。有這樣雄健的筆力打底,她才能在《要有光》中呈現了高超但不著痕跡的寫作技術。有技術的關懷才會讓作品生動、豐盈和深邃。接下來我會分別描述一線城市、三線城市和縣城中的幾個孩子的故事,拆解他們的家庭關系、學校教育和社會支持體系。我們試圖了解孩子們正在遭受什么,從破碎的信息和社會新聞中,形成結構性圖景。生病的孩子固然有具體的家庭,但是他們更是中國的孩子,每個人都無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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