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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籽奶奶的畫
一
新大眾文藝的話題讓我想到一場展覽。那是我2023年在廣東美術館策劃的一個特殊的展覽“藥方——張平、黃大有、阿籽奶奶三人展及弘十四”。這個展覽頗為特殊,前三位藝術家的作品代表了三種藝術創作方向:學術性的、游戲性的,乃至純素人的。在三人不同的創作狀態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出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共性:通過對生命體驗真誠的、靈性的、感受性的表達,實現生命的充實、自由和升華,因而讓人樂在其中。也許,這才是自古以來藝術共通的最核心、最可貴、最迷人之處,關乎生命,關乎性靈,關乎快樂,是一劑舒心暢神的“藥”。而第四人,作為藝術家好友的弘十四及其詩歌是本次展覽的意外收獲,張平、黃大有的銅版畫新作皆因他而起。原本一家子的三人展擴編為四人展。面對這些詩與畫,觀眾需要全面調度自己的感官,才能細細品味和享受二者的異跡同趣。
策展前,我專門請教著名藝術家李山老師如何看待阿籽奶奶的繪畫,因為他跟阿籽奶奶是認識的,他的回答非常經典:“阿籽奶奶繪畫就是藝術本身。”廣東美術館在“藥方”展覽期間,組織了幾期素人繪畫培訓班,參與者的作品令人驚喜。展覽結束后,素人培訓項目一直在延續。最近,廣東美術館教育部的同仁告訴我,有很多觀眾來反饋,希望能繼續定期做素人繪畫培訓。這種藝術的培訓學習,不僅可以豐富人們的業余生活、療愈身心,更重要的是釋放和激發了普通人的創造力以及人人都是藝術家的可能性。
普通人的情感表達和生命表達都可以成為一種藝術,新大眾文藝正標志著一個藝術“素人時代”的到來。我在看一些素人藝術家的作品時想到一個詞——藥方。藥方是可以治病救人的方子,其衍生意義為“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不僅需要醫治肉身的藥方,也需要解救心靈的藥方,而藝術常常被視作這樣一劑良方。
新大眾文藝的一大特點是去中心化或多中心化。甚至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藝術中心,不像原來我們要看一個展覽就得奔赴個別美術館,今天我們看埃及展、三星堆展、敦煌展等各種展覽、各種場合呈現多中心化的特點,一家獨大的可能性已經不再有了。
第二是綜合化和復合化。在一家美術館里,觀眾除了看展覽、欣賞藝術品,還可以喝咖啡、買文創、參加工作坊,自己親自動手做藝術品,有的時候是聽講座或者直接像在圖書館那樣坐下來看書,這種綜合化和復合化的服務吸引更多的人走進美術館。
還有對于新技術的運用。比如,上海美術館(中華藝術宮)今年舉辦“星光云水——星云大師的筆墨情懷主題書法展”,我們巧妙地運用鏡像裝置、多媒體光影技術等,全方位地營造富有禪意、活潑自然的展覽氛圍,讓觀眾沉浸式感受大師的人生智慧。中國人歷來主張“書法要得之自然”,我們用沉浸式影像動態化了一些書法的筆畫,一方面讓其如行云流水,如龍騰、蛇行,一方面闡述了書法行筆和自然律動之間的關聯。在處處可見高科技元素的展廳里,觀眾觀看藝術展的參與度比以前提高了不少。
由此,新大眾文藝導向的就是觀眾中心化或觀眾主角化。許多觀眾在觀展后會發自媒體或朋友圈,這就意味著一個普通觀眾怎么看、怎么認為、感受性非常重要。在觀眾中心化的趨勢下,我們也在改變展陳方式。例如,這么多年在做上海雙年展的過程中,我們有時會把藝術品擺在美術館外、商場、公園等公共場合,用各種方式讓公眾看到藝術品,很早便開始探索打開圍墻、讓藝術破壁的做法,這種理念在新大眾文藝時代不斷得到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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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如今,我們正置身一個前所未有的文藝現場,“破壁”旨在打破學院與民間的隔閡,消解雅俗的固有邊界,讓創作回歸本真的生命力。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深度“融合”:傳統與當代對話,科技與人文交織,本土與全球共振,藝術門類彼此滲透,催生出全新的美學表達。而一切的終極指向是“抵達”——穿越圈層與流量的迷霧,觸達這個時代核心的精神特質。它不僅是形式的傳承創新,更是情感的深度共鳴。
作為藝術工作者,我們今天該堅守什么呢?我接觸到的大多是中西方藝術中的經典與傳統藝術,它們有歷史感、厚重感,我們所要做的是賦予它一種現代化、時尚化的表達,讓傳統與現代元素結合,讓高雅藝術與民間智慧交融。林風眠的“中西調和”實踐即為典范。他在引入西方現代藝術的時候,巧妙融入了中國民間瓷繪、剪紙,甚至皮影等元素,將中國民間藝術與西方最精英、最現代化的表達融合起來。他一再描繪的蘆蕩、湖濱、山林是對杭州、對家鄉的眷戀,他從不拘于某處風景,而是讓記憶沉淀、篩選最具特征的部分加以表現,他將西方繪畫中的“光影”轉化為中國美學中的“氣韻”,使畫面成為中西精神真正交融的場域。這種調和并非折中,而是一種超越。
給予傳統一種更當代的表達,調和歷史與未來,這對我們做藝術展覽很有啟發。我們直接把老子的文字給當代人看,人們可能看不懂、不喜歡,但我們可以用現代的表達方式“新瓶裝舊酒”,用創新的方式凸顯它的歷史感,保留它的厚重積淀。我會將其簡化為一種陰陽平衡原則,就像天冷添衣、天熱減衣,始終都是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調和”。藝術領域同樣如此。文藝起源于民間,漸漸被學院派采集、提升至十分精致的程度,形成了高雅藝術,當高雅藝術曲高和寡之時,又需要有人將它簡化和通俗化。在這樣的循環中,藝術工作者所起的就是調和作用。
去年,我們與劉海粟美術館共同策劃了“從上海出發——一百年中國油畫掠影”大展,從籌備到開幕,只有不到3個月的時間,我們要呈現80多位藝術家的250多件畫作和各類文獻資料,展示只能從藝術史書中看到的中國近現代油畫發展歷程,真的很不容易。在有限的時間與資源內,我們全力聯系各大美術館、私人藏家和藝術家家屬去商借展品,不少作品甚至是第一次展出,展覽中難得地涵蓋了唐蘊玉、丘堤、李青萍等20世紀優秀卻不常出現在大眾視野里的女性藝術家的作品。
我們也用了一些觀眾喜聞樂見的新的策略。比如,中國水彩大家潘思同《水彩畫教學手稿》的色塊元素貫穿了展覽的始終,20世紀中葉以來,潘思同為了更直觀地進行美術教學,繪制了大量水彩手稿,將色彩原理、構圖知識、水彩技法等分別加以繪制,并在一旁做文字注釋,他的工作量巨大,但為水彩藝術及美術教育留下了珍貴的范本。我們受到啟發,在美術館入口的玻璃立面根據其教學手稿的創意貼上了彩色貼膜,尤其在兩層玻璃重疊之處又產生了新的色彩效果,很好地展示了色彩原理。另外,我們為每位參展藝術家設置了個性化色彩。百年年表中的每個年份也被賦予了一種專屬色彩。這樣的展陳設想通俗易懂,呼應了油畫是捕捉色彩和光的藝術,但我最想強調的,是通過潘思同教學手稿所呈現出的教育的重要性,以及文明互鑒的智慧之光。整個中國油畫的發展史,其實是由教育推動的時代發展縮影。可以看到,幾乎展覽中的每位藝術家同時也是藝術教育家,他們抱著以藝術救亡圖存、提升民智的理想,希望“用藝術喚起民族的精神,用文化喚起民眾的覺悟”,他們也是時代之光。許多參觀者在布展的巧思中領悟到了這一點,在觀展時心領神會、會心微笑。
在價值觀上,我們應堅守原則:藝術品必須表達真善美。釋迦牟尼說“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博伊斯說“人人都是藝術家”,還有孟子主張“人性本善”等,任何一件藝術作品能夠感人,都是因為讓人們看到了一些真善美和發光的東西,從而觸發了觀眾心中的真善美。我們的文藝目標就應該是通過展陳的形式,讓藝術作品觸達人們的內心,形成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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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眠作品
我在做一些展覽時常常會很感動。比如,去年在籌備“中國式風景——林風眠吳冠中藝術大展”時,發現這兩位藝術家在遇到時代和生活上重重困難時,始終堅守了藝術初心,正是因為這份堅守,使他們的作品得以傳世,受到時代認可。當時完成策展后,我寫下了一句話:人品決定一切人事的品格。這一感悟在后來的展覽中不斷被驗證,星云大師在書法里反復表達如何去給予、如何去幫助人,傳達的都是這樣的真善美內容,這讓許多觀眾深受感動;剛才提到的水彩畫家潘思同,他因自覺普通話不好,為保障教學質量而畫了大量課堂徒手稿,他筆下的自然之光在百年之后成為智慧之光、人性之光,于是我想,要通過策展,讓每件藝術作品散發讓人心領神會的“藝術之光”。
作者系上海美術館(中華藝術宮)策展人
原標題:《一個藝術“素人時代”正在到來》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黃瑋
來源:作者:項苙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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