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之外還有什么市場調節信號

在經濟學教科書里，市場通常被簡化為一條供給需求曲線，價格在其中悄然扮演著指揮棒的角色。然而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爾文·E.羅斯的《匹配》卻將我們引向一個更為復雜的世界——在那里，許多至關重要的資源配置無法僅憑價格完成。當婚戀、教育、求職這些特定場景的稀缺資源需要分配時，社會面臨的根本問題不是“誰付得起錢”，而是“誰得到了什么”，以及“為什么”。

作者將“不以價格為主要標桿的市場”定義為“匹配市場”。其特點在于雙向選擇，就像你既不能單方面宣布成為某家公司的員工，也不能單方面決定與某人結婚。在這里，匹配機制取代價格機制成為“社會公平的守護者”。它無處不在，構成了社會中隱形的資源配置網絡。

羅斯認為，一個良好的匹配市場需要三大支柱：有足夠多的參與者，以形成市場的“厚度”；有高效的處理能力，防止市場“擁堵”；建立明確的規則，讓參與者可以選擇合適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真實偏好。就像拳擊運動，雖然發端于街頭斗毆，但真正獲得社會認可卻是在拳擊場上，兩個場景之間的差別并不在于是否限制選手自由發揮，與血腥程度的關聯性也不強，而是通過“昆斯伯里規則”的制定讓比賽更安全、更精彩。

如何平衡規模與效率，是匹配市場設計的關鍵。羅斯提出的解決之道在于規則創新。在他看來，借鑒商品市場標準化經驗，能夠將復雜資源轉化為可匹配的單元。例如，咖啡消費者并不需要親自鑒別某一年份、某一地區的埃塞俄比亞咖啡豆，因為咖啡交易所已經完成了盲測分級，既保障了品質又提高了交易效率；芝加哥期貨交易所會對農產品實行標準化分類，使交易雙方無需查驗每批貨物即可放心交易。這些設計通過建立信任機制，有效降低了匹配成本。

進一步來看，匹配市場的設計還關乎道德。當人們設計一個匹配系統時，實際上是在定義“什么是我們可以交易的，什么是必須守護的”。教育機會、醫療資源、職業發展……這些關乎社會公平正義的關鍵資源，直接影響著每一個人的生活。這就是為什么，哪怕是那些傳說中的“貴族學?！保矔o個人能力突出的平民子弟留下一些名額，并將那些來自權貴家庭的“熊孩子”拒之門外。

羅斯認為，許多人之所以感覺市場“時靈時不靈”，恰恰是因為對匹配市場理解不深。誠然，價格的指揮棒是自由市場最重要的特征，但規則明確、運行有序的現代文明同樣不可忽視，正是它保證了自由市場不會成為弱肉強食的原始叢林。真正好的市場不需要參與者成為博弈專家，而是讓普通人僅僅依據自己的本心也能安心作出選擇。用羅斯的話講，好的市場設計者應該是現代社會的推動者，“他們用智慧與良知，為這個充滿稀缺性的世界，設計更加公平的分配方案”。

羅斯的獨特貢獻在于將抽象理論轉化成了改善生活的實用工具。早年間，他更傾向于發揮其運籌學學術背景的優勢，用算法解決問題。但在后來的研究中，他越來越崇尚市場設計中的“人的維度”。他指出，任何匹配機制最終都要服務于人的發展——無論是學生獲得更優質的教育，還是患者匹配到更合適的治療方法。這種人文關懷讓市場設計超越了冷冰冰的算法，成為充滿溫度的社會實踐。

《匹配》一書的價值在于它提供了一種理解現代社會的思維方式。它敦促我們思考，當一項資源“非常重要”且“社會確實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時，我們該如何定義公平？羅斯的答案是通過透明、可參與、不斷迭代的規則設計，讓資源分配過程可監督、可優化。這種動態公平觀，為審視復雜社會的發展路徑提供了重要啟迪。（作者：孫昌岳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