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牧‖根脈

作者簡介：大牧(原名蔡鎖淮)，祖籍陜西岐山。上學、參軍、為民，眨眼知天命。從三秦大地到西北邊陲，為國盡忠、為民盡義四十余載，良心良知良能如救頭燃。懷悲天憫人之心，耘懸壺濟世之志，行走于入世與出世間，林林總總記錄凡人凡事，閑暇閱讀思考寫作，塵世虛名過慮干凈，唯“詩言志”初心未改。

遇見，即為福祉

我在巷子里的陰涼處看書，橘貓在椅子下面乘涼。——何旦

根脈

作者：大牧 原創

《根脈》

秦嶺攤開手掌

漢水數著念珠

一座寺

把普陀的名字

輕輕種在秦巴褶皺

香客把愿望捏如磚

瓦當記得每場雨的

懺悔

觀音菩薩千手千眼

接納遷徙的慈悲

不復制一片海

讓潮音旱地里

長出蘆葦

碑文蹲在墻角

字跡被苔蘚

翻譯為生銹的方言

木雕的蓮花在梁上

開了三百年

忽然的顫動

有匠人指紋

陷花瓣深處

等待鐘聲

有人把“農村”寫進課本

墨跡像一道柵欄

卻不知祖先的舌尖

一直含著“鄉”字

那里面有祠堂的燭火

井臺的月光

谷堆上的童謠

城市不斷擴張

推土機吞下蛙鳴

遺落的稻殼在水泥縫

猛然發問——

如果故土改名開發區

游子的魂魄

該在哪一塊地里安放

老人坐在門檻上品古

每個句尾漏下的諺語

接住一片跌落的秋葉

十幾歲的紙船

折進麻省理工的潮汐

你體內同時裝長江水

與查爾斯河里的倒影

在耶魯石墻的裂隙間

聽見金陵女子的哭泣

結出英文單詞的霜花

把知識折成了信鴿

每一根羽毛蘸著霜與火

敲打那些鎖孔積塵的窗

故鄉的田埂需衛星定位

衛星需鄉愁來校準軌道

歷史這一封慢信

你提前拆開火漆

美洲的風暴與江南梅雨

講義里達成季風的默契

魚塘黎明前翻出慘白的肚皮

農藥的苦澀爬上祖墳的柏枝

為什么簍中蟹總把向上的鉗爪

扭成絞索

母親在煤油燈自考課本的字縫

種出帶刺的玫瑰

——她用教師資格證

鑿穿大山指定給女兒的命理

父親在病危通知書背面演算

兩個大學生的每年學費

等于他余生方向盤的旋轉次數

兄弟頂替名額舉起鋤頭

祠堂的族譜滲出了鹽漬

每滴血認識饑餓的形狀

大師們說人類靈魂正在失重

文藝復興的腳手架拆了一半

博物館里

梵高的向日葵

把根系伸向展廳地下

——穿透地基

下水道

地鐵隧道

猛然抓住陜北農婦剪的窗花

紅紙太陽正在哺育蠶繭

形而上與形而下隔幾壟

麥田

泥土深處陶俑忽然睜眼

你燒制時匠人唱的秧歌

才是真正的青花瓷釉料

流浪者垃圾箱邊攤開《左傳》

油漬與文言文月光下發生酯化

反應

他說古代史官的筆太細

描不全百姓鍋底的焦痕

改朝換代如給舊枷鎖刷上新漆

文明似孩子在廢墟撿到半粒稻種

捂在胸口長出第十三個節氣

此刻收廢品的三輪車上

易拉罐碰撞編鐘的音高

拾荒人鐵絲捆扎的何嘗不是

一部《資治通鑒》的簡牘?

歲月的更衣鏡開口說話

你換過三十件襯衫

可曾找到貼合靈魂的

那一件經緯

戎裝青年鏡中敬禮

領章射出兩道霞光

照亮貧困女孩衣襟

補丁——

所有布料在織娘的歌里同源

她穿著捐贈的碎花裙

在秋風中奔跑

裙擺掀起的霧

罩在某個報告扉頁的數據

老裁縫的軟尺正在測量

從田埂到T形舞臺究竟

需要多少根斷針?

寺檐銅鈴系到空間站太陽能板

誦經聲與量子糾纏譜成星際的

彌撒

魚塘的漣漪投影為宇宙微波背景

輻射

螃蟹的鉗痕在暗物質圖譜簽字

每個返鄉人的行李箱裝折疊的

山水

展開即是跨世紀的全息地圖

歷史在碑刻中沉降

未來在麥穗上抽芒

此刻

秦嶺把月相裝訂如農歷

漢江水用潮汐

計算所有離家的距離

人們終于發現——

最深的向下扎根

為了成為那爿

最壯闊的星海

《山骨》

你的名字是山風起的

——海星

海一般深的愿力

星一樣赤熱的光

數十年

秦嶺的云記得

背米袋壓彎的月光

七十二峪的雪認得

你踩破冰河的腳印

比碑文更清晰

沒有錦冠

只有褪色的舊襖

沒有偈語

只有喘氣聲撞響懸崖

老屋里缺糧了

夢境便來敲門

庭院燈油盡了

星子落滿肩頭

有人說你似韋陀

你笑道——

俺只是山的一部分

像苔蘚

替石頭活著

山下山外

王朝課本輪轉

宮闕坍圮成土

旌旗腐化成塵

你讀過

興——

百姓苦

亡——

百姓苦

史書折成裝干糧紙袋

真正的年輪不在龍椅

在母親等待的眼神里

在山人接過鹽罐顫抖

的掌紋

人們總追問化育的刻度

你卻用腳丈量——

一里路

三斤米

五更寒

我們字句里挖掘深淵

你正把斷崖走成坦途

高深的禪似把別人的

饑寒

掛在自己心上

我們是四十年前落地的

種子

有人長成審計局的表格

有人長成講臺的粉筆灰

你選擇長成山徑旁那棵

無名樹——

不談論年輪

只靜靜把落雪托成春天

的墊腳石

穿戎裝丈夫挺拔被愛

流浪者因清醒被傳頌

母親因那炊煙被記住

世間最美的形貌

似找到屬于自己的

姿勢

可以似為生計的背簍

亦似凌晨菜場的討價

還價

可以似關中懷古的嘆息

亦似女兒新裙子蝴蝶結

你離開那日

終南山忽然很輕——

每片松針空出一個位置

人們知道

有些消逝

似另一種布道

你背過的糧食

長成了谷穗粒

你點過的燈芯

化作北斗頃角

我們繼續在人間

格物——

從一件衣裳的自信

到一句真話的重量

從友情里松弛的刺

到昨天里溫熱的粥

覺醒從來不是山頂

的雷

是你我為彼此多走的

那一步

多挑的那一擔柴

如今天子峪的風還在

翻經書

每一頁寫著——

菩薩不曾披金戴冠

只把眾生馱過斷崖

盧公你且安心化虹

你種在石縫里的善

已發出新芽

那些你喂飽的鐘聲

替秦嶺回應每顆迷途

的心

將在各自的陡坡上

學習成為路的形狀

不必追逐蓮花基座

只需讓走過的土地

從此記得春天來臨

的方向

《肩上的山 云中的路》

不是所有的路通向山頂

不是所有的燈掛在檐下

當城市在子夜翻了個身

你踩碎秦嶺第一朵霜花

十幾個小時的山霧懂得

背上五十斤的鹽比你更

沉默

山村里將熄的油燈懂得

你比山風早到半個時辰

那些連鷹都猶豫的陡崖

開出米面袋綻放的白花

溪澗倒映的不是云

是你涉過冰河融化又凝結的年華

傳說韋陀菩薩踏遍九州尋不見道場

原來你把禪杖化作扁擔

把金甲換成補丁摞補丁的舊褂

多少年山外的香客尋找菩薩顯靈

他們不知道菩薩的腳印

印在終南山每道皺褶里

春天缺鹽的訊息順著融雪傳來

夏日斷糧的憂慮藏在蟬鳴深處

你總在凌晨三點忽然坐起

給采購單添上崖東老師的護膝

西嶺女生的字典缺了最后一頁

疫情把山路擰成死結時

你把身影拉成一根活扣

齊腰的冰河算什么

指縫嵌滿泥沙算什么

當咳嗽震落松枝積雪

你數著心跳比數臺階

更清晰

若山有靈該記得那夜

你緊貼巖壁如另一塊

巖石

星光驟然傾瀉如米糧

覆蓋所有饑餓的鐘聲

有人在山下翻閱二十四史

你在山脊寫下另一種編年

開元七年

峪東小舍重聞粥香

會昌三年

雪封孤洞柴火未斷

朝代在宮墻內更迭年號

你只管把元和的米背到

長慶

把天佑的油續給貞明

想起張養浩潼關懷古

峰巒聚成百姓的脊梁

波濤怒如母親的乳汁

宮闕萬間終將歸土

只有山民灶膛的火

在每一個“亡與興”的

縫隙

把寒夜煨成滾燙的黎明

教書先生不曾告訴我們

真正的編年史

似山里人陶缽中漸滿的清水

似你磨破第三十七雙解放鞋

山徑變得特別柔軟黃昏

如今朝圣者仍數著廟宇

而山神在清點你遺落的汗滴

每滴含著整座秦嶺海拔

每顆映照未完成的星圖

人們終于明白

你不是養育山

是教山如何成為肩膀

不是在尋找路

是把自己走成路的模樣

你的心跳融入溪水

所有飲過這水的云

開始向干涸屋檐遷徙

所有吹過你衣襟的風

學會破曉前叩響木門

山外的學人還在爭論

“平天下”該從修身

還是規矩啟程

你的扁擔早已給出答案

修身似磨平肩上的血泡

治理如把最后半袋糧食

均勻的分給更破的茅屋

平天下

不過是每道山梁都有人

在落日熄滅前點燃松明

那些你歇腳的巨石

長出了蒲團的形狀

野莓因你俯身忽然變甜

連最膽小的松鼠都認得

這個會分一把堅果過客

原來菩薩無須金身

只有那雙拾級而上驚起草籽

又撫平苔痕的舊鞋

那聲老爺子吃的米來了

整座秦嶺微微欠身問候

異香在陋室彌漫如蓮池

幾千山人誦經聲

你終于放下扁擔

卻把扁擔的弧度

刻進每一道山脊

的走向

后來者啊

若你在深山里迷路

請俯耳貼地

那些此起彼伏的脈搏

不是溪流不是風

是無數個渡舟人

把各自的名字走成同一條路

終南山七十二峪輕輕的顫動

每座山峰似他起身

從肩上滑落的糧袋

正在生長新的庭院

新的腳印

和永不封山的春天

《山脊的天梯》

人們說終南山有捷徑

一卷黃庭

半間茅棚

幾縷松煙

你的捷徑是十幾小時

的陡坡

是肩頭幾十斤糧食壓

的年輪

你數過七十二峪的月光

比帝王批閱的奏折更懂荒寒

那些藏在云霧的耕耘者

胃里裝著你的鹽

掌燈時念你的名

山寺會記得

冰河如何讓開一道慈悲

的裂痕

讓一個凡人扛著春天

走進比冬天更漫長的

堅守

野獸在暗處注視

它不懂付出卻懂

某種比獸道更堅韌

的軌跡——

那軌跡不書寫在經卷

深印在雪融后的苔衣

我們在關中談論興亡

你在天子峪打包棉鞋

史官俯身記錄朝代的

更迭

你彎腰系緊鞋帶——

五百雙

一千雙

無數的腳

走過沒有年號的山路

你說的對一一

真正的歷史似母親縫補的厚度

似灶膛里不滅的余溫

似某個清晨

山里人推開柴門

看見石階悄然出現的

米面

螻蟻王朝循環里打轉

你在螺旋的山路攀升

同樣的重力

不同的方向——

一個向下挖掘權力的

墳墓

一個向上托舉生命的

重量

你不是韋陀菩薩

你是那個會崴腳

會喘氣

會在凌晨市場討價

還價的冷熱人

菩薩無須棉襪御寒

但老屋里的腳需要

神性不在香火繚繞

的蓮臺

在汗漬的背脊與開裂

的指縫間

異香滿室

那是幾十載

風雨腌制的人間味道

柴禾與米香

雪水與善意

發酵春天的

芬芳

四十年前的高考落榜者

走向不同的山巒

一個在審計局的表格計算公正

一個在孩子的眼睛里播種星辰

你選擇用腳掌計算慈悲

每一步似對價值的重新定義

我們在紡織時間

有人織錦緞記錄龍椅的尺寸

你織麻布包裹寒夜里的膝蓋

歷史這件百衲衣

金線會褪色

麻布越磨越亮

從祇園布金到終南山

負米

從張載的為生民立命

到你默默打包的每頓

餐糧——

養育的臍帶從未斷絕

它不在翰林院的典藏

在一個普通人拒絕做

旁觀者

把“他們”改成“我們”

的瞬間

在冰河沒腰

你托舉的不僅是物資

是“共同體”這個古老

詞匯

最滾燙的體溫

天上的樹

地下的根

人們贊美樹冠觸碰云端姿態

你低頭尋找扎進石縫的根須

養育不是俯身

是另一種站立

整個時代仰望星空

你讓人們看見星光

養分——

來自最深處的黑暗

那些被你溫暖過的農舍

成終南山最堅固的年輪

宮闕廣廈萬間做了土

土里長出新的種子

不是權柄的更迭

是一個普通人證明

慈悲比王朝更不朽

禪不在塵世公案機鋒

在雪地上兩行腳印的

對稱——

一行去

一行回

畫出呼吸般的圓滿

你讀懂了最深的徑

把“我”字越走越小

小似山路上移動的

支點

把“眾”字越走越大

大如整座山脈的心跳

山風終于接過你的擔子

人們明白天梯

不是通往云霄的幻影

是無數個“你”連接成

的脊梁——

讓高處不勝寒的辛勞

有了人間最燙的溫度

如今

終南山少了一盞頭燈

人間又多了一條星河

每一顆星似未完成的

路標

等待下一個黎明

有人系緊鞋帶

扛起白米白面

不可能走成必經的之路

你知道——

真正的福田不在遙遠的西方

在背簍與肩膀接觸的疼痛處

在修練者接過米袋

眼底那一閃而過的

不必嘴上言說的光

那束光似娑婆世界的

裂縫

盛開的第一朵蓮花

《足跡》

隕石在夜空寫完最后的偈語

有人把第五萬個麻袋縛滲血

的脊梁

石階依次亮起銀幣的微光

十幾小時幽徑游成銀河

霜花在睫毛綻放水晶塔

你的喘息驚醒整座山脈蟄伏

的經文

睡夢中常有茅棚垂下繩梯

某座山峰的鹽用舊了星群

油燈風里咳出蓮花

你比鬧鐘更早聽見

溪澗搬運空缽的迴響

封山令似帶刺的藩籬

你把那腳印種進冰河

讓解凍時的每道漣漪

涌向云深不知的木魚

那是雪線之上最后的簽收單

凍僵的指痕比印更紅

護膝磨破處露出棉絮

像蒲公英等待起飛時刻

卸貨總輕如放生

韋陀的名字被山路傳

如風

你只低頭系緊鞋帶

把功德簿折成紙船

放逐融雪匯成的溪流

現在讓我們把鏡頭推遠

七十二峪如何轉動念珠

每顆檀木珠里住著

半袋小米

三斤燈油

被山魈祝福過的舊棉衣

藥片在鋁箔唱著搖籃曲

松鼠囤積你抖落的鹽粒

野獸們學會了合掌

整個秦嶺忽然變輕

歷史宮闕塌陷處轉身

人們爭論龍椅的質量

你數著背簍里的土豆

馬蹄鐵在史書銹蝕

青石板卻記住所有

負重者的體溫

關中的月色第七千次

漫過流民佝僂的剪影

有人發現——

王朝更替如你肩新換

的扁擔

化育始終似那袋未曾

撒落的稷粟

現在人們該明白

所有高深都需要

沾滿泥巴的詮釋

讖緯在典籍發霉

真經寫在被灌木

劃破的袖口

城市的霓虹翻譯星象

你的指南針永遠指向

某朵香菇生長的崖隙

道在青苔裂紋里顯形

穿過補丁看見蓮花

穿過風雪看見桑麻

穿過你最后放下的

棉衣

看見地平線吐出

一根閃光的蠶絲

深秋的銀杏集體叛逃

山路懷念某種恒定的

凹陷

護林員在等高線里

發現佛龕形狀的空白

新雪試圖覆蓋所有印記

卻讓那些足跡

月光下浮成雕

石階仍在生長

向眾生的掌心

延伸如最淺的

也似最深的溝

聽——

七十二峪誦讀早晚課

每道泉眼詠唱相同的

偈子——

從來處來的

到去處去

松果落地的節奏

恰似你當年的步履

某座茅棚忽然亮起

你幾十年前埋下的燈

像未落的星辰替大地

續上一句未誦的經文

《史眼》

歷史在更深的溝壑醒來

關中路上

峰巒依然聚似王冠

波濤依然怒如征旗

某個落第書生放下

詩卷

忽然讀懂——

所有宮闕坍塌露出的

似天下母親等米下鍋

的那雙眼睛

秦漢的塵土太厚了

厚到蓋住長城民夫

的腳踝

厚到金鑾殿聽不見

漏雨茅棚的滴噠聲

自古總有人俯身

從王侯撕破的史頁

背面

撿起一粒真實的黍米

你說朝代如件舊袈裟

破了就補

何必爭誰披

緊要的是補丁底

體溫能不能過冬

我們在各自深谷點燈

有人用朱筆批注權謀

有人用扁擔丈量慈悲

流浪者在垃圾堆翻找

真相

教師在三尺講臺拓印

星圖

——格物

格一粒米如何成舍利

格一句真話如何穿過

五千年沉默的巖層

終南山的云霧軟了

山道上每個歇腳處

長出一盞未滅的燈

那是你留給采藥人

的半壺水

留給迷路者的干糧

留給暴風雪前夜的

那句“莫慌在路上”

我們在各自的井底

仰望同一片天

士卒愛上戎裝下挺拔

靈魂

婦人從鏡中打撈自信

的微光

兒孫為父母折松柏作壽

丈夫便裝里認出

比戎裝更持久的誓言

所有修行通向同一座

峰頂——

不是拋棄人間

把人間養成一座殿堂

我們用各自方式養育

有人供油

有人供詩

有人供三尺講臺上的

春天

有人供審計表里分明

的尺規……

那七十二峪的燈火啊

忽然連成了一道天梯

接住所有墜落的星辰

深澗里

新筍頂開凍土

記得某個寬厚的脊梁

曾在此歇腳

汗滴入土說

莫追我

追這條路

路還活著

山就餓不著

云層深處的茅棚

油燈今夜燃得特別穩

仿佛有雙看不見的手

續添了半勺慈悲

山不哭了

山成了你的碑

碑文似每道石縫

按時萌發的野菜

似某處忽然多出來的

野鹿安心飲水的石洼

我們繼續在世間“背糧”

背知識的糧

背良知的糧

背給陌生人

一個微笑的糧

每個人似盧明公

你在辦公室多擔

一份責任

你在家多煮一餐

溫粥

你須為不公發聲

你絕望處仍信有光

你在終南山的云霧里

接過那根發亮的扁擔

天上開始落種

不是雨

不是雪

是你背包里滾出的

那些未送完的米粒

銀河里發芽生長

我們仰頭

整座秦嶺輕輕俯身

將新生的星辰

一粒一粒

別在耕耘者的衣襟

《云徑天路》

終南山的雪

記得一種溫度

不是煙火繚繞灼熱

似肩膀壓進扁擔時

呼出又凝結的云霧

幾十載

你的背影

比任何經文

更早叩響山門

在猿猴躊躇的絕壁

你踩第十四萬六千

石階

每級墊半袋米兩升油

三卷裹傷口的老粗布

那些深澗里的村舍啊

連月光側身才能淌入

你把整個塵世化繁為簡

那聲弟子來了米面來了

夢里常有鐘聲引路

某處巖洞缺了燈油

某座庭院傷寒藥將盡

你揉揉膝蓋骨的風濕

在凌晨五點的集市上

把霜星一顆顆數成硬幣

疫情封山時

冰河橫在喉頭

你涉過去

像涉過一道

人們生生世世的嘆息

七十二峪的山人

名字散落如舍利

有人問你究竟是僧

還是心里有萬千的

黎民

你指指背簍里發芽的

土豆說

這里供俸的是——

讓大家不必為明天

彎腰的那個今天

最后的山路陡起來

你把自己卸在往生

的午后

像卸下一袋飽脹的

谷種

風學會你走路的節奏

松針替你的草鞋繼續

趕路

山門外

數千雙芒鞋停下

第一次為在家人

撞響垂直的晚鐘

《在路上》

你背上的米袋壓彎月光

把終南山七十二道峪口

挺如筆直的脊梁

幾十年霜雪在指縫結晶

每一粒似未落地的星辰

當夢境成為另一條山路

蟒蛇為你讓道

黑熊替你掌燈

那些云霧深處的山村

倏然長出溫暖的屋檐

關中的風在背誦興亡

你卻把史書倒過來讀

不是帝王將相的丹墀

而是腳夫磨破的草鞋

不是龍椅輪回的年號

是母親鍋里不肯熄滅

的炊煙

山河宮闕坍塌處轉身

你把“百姓”二字

種進每個轉山人的行囊

長出比秦嶺更重的根系

不需要龍袍加身

一件洗白的舊衣

能讓整座山認出親人

不需要黃金鑄碑

松濤替你說出所有碑文

異香在低矮屋檐升起

人們終于明白——

韋陀菩薩不住在殿堂

你扛著面粉走在結冰

的河道上

流浪者文字里撿拾星火

你在峽谷間搬運銀河

我們似四十年前墜落

的種子

有的長成粉筆

有的長成登山杖

你說養育如報恩

我在教案埋下了

另一條山路

講臺與山崖云霧中

相連

孩子們背誦的詩句

長出根須

給每雙磨破的鞋系上風鈴

給每個農舍懸掛不落的太陽

山路在舊戎裝里筆挺

新衣裙晨霧綻放彩虹

你教會山風記賬——

欠耕耘者一季干柴

欠深澗半盞永不熄滅

的燈

歷史欠所有的挑夫

一個不用跪著行走

的朝代

你躺下時

所有背過的米袋站立

如林

每一粒白米發芽

長成接引的蓮花

人們不再爭論美丑

深山映照每張真誠

的臉

衣衫襤褸處

露出星辰織就的錦江

新一天的山霧漫過了

地方志

有人看見你還在跋涉

用背影連接所有斷裂

的路——

從長安廢墟到終南山

石階

從史官漏寫的夾頁

母親剛剛點亮的灶臺

每條路上都有你

每個人可以成為

另一雙手繭起的春天

《山脊上提燈人》

終南山的雪記得每一道裂紋

在十幾小時結霜的晨昏

你把自己走成會發光的石子

那些連鷹都遲疑的峭壁

被你的布鞋焐出慈悲的體溫

米面在肩上

星辰在懷里

老屋的油燈數過你多少破曉

夢似另一條山徑

某處缺鹽

某窗少藥

你把月光捆進了行囊

七十二峪散落似銀河

你如暗夜執拗的渡人

黑熊與蟒蛇讓路

荊棘替你繡補衣襟

山泉飲過你汗里的

咸味

學會了每日耕耘

疫情封山時

你蹚過的冰河還

記得

那個弓身的剪影

像極了古籍里

負笈求法的先民

審計局數字未曾困住你

師范學校的鈴聲也未曾

四十年的兩株麥穗

一株扎進市井

一株深入云脊

史書上的“興亡”太輕

不如一袋趕路的冬糧

宮闕廣廈傾塌間

你扶起另一座殿堂——

用凡人脊梁撐起的穹頂

如今山道上只剩風搬運

姓名

你種下的松柏開始低語

養育不是新帝改年號

是那雪中送炭的手心

記得每處荒僻的寒冷

那些曾被史筆碾作塵的

修長城的脊骨逃難的啼哭

在你的背簍

長成不謝的春天

逝去那日

異香漫過山階

你未帶走一片枯葉

留下整座秦嶺的燈譜

每雙你補過的棉鞋

仍在繼續行走

每盞你添過油的火苗

認得回家的路

人間成了你的支流

把山坡羊群的嘆息

釀成供養的蜜

在循環的史冊外

耕種不輪回的晨曦

《背簍里的乾坤》

這條路的編號不屬于任何地圖冊

你的名姓鐫在七十二峪砂巖內側

第一袋鹽晨霧里露出霜色

山道懂得如何蜿蜒如血脈

——幾十載

秦嶺的筋骨是你心量的

養育恩不記于任何廟堂的族譜

老屋漏雨時

會有帶泥的腳印在臺階

洇如一篇無字的心經

你熟悉

野獸在五里外打哈欠的氣流

也認得每座危崖咳嗽的時辰

那年封山的厚度超過地方志

的記載

冰河在腰間劃出新的等高線

指縫的泥沙長成舍利的前身

凌晨五點的霜準時爬上脊背

你馱著一座移動的鐘聲

把懸崖走成緩坡

把絕境走成蒲團

直到某個午后

雪峰收起你漸淡的身影

數千木魚停下集體計數

山道上消融著鹽的軌跡

我們曾以為教化似琉璃瓦的

流光

你在斷碑前磨亮另一種目光

石匠鏨刀迸出黔首的姓氏

長城磚縫涌出孟姜女的體溫

往昔的餓殍長出新的稗草

你正把米糧分給漏雨的檐角

昨天其實從未轉身

修陵人脊骨壓扁的甬道

此刻貫穿某座大廈地基

宮闕傾頹的煙塵

每年春天仍會誘發古道的

咳嗽

你從不爭論循環與螺旋

如何計量

歇腳時

用草繩捆緊散裂的鞋底

如同捆扎某個總在崩潰的

而背簍始終朝前傾斜著

這是一種謙卑的破陣式

鹽粒從縫隙滴落

黃土深處長出新的碑文

你成為傳說最佳的容器

樵夫說遇見你時

星斗正往背簍里

掉落發光的麥種

祖先在定中

看見你扶穩某顆傾斜

的星辰

那些曾凍傷的山路

自發地在月圓之夜

運送溫暖的閃電

這是終南山最新鮮的典故

松鼠囤積第十萬顆松果

巖雀數完第一千次輪回

山神會在雪地上印一雙

沾著人間油漬的鞋印

所有峭壁學會了合掌

石頭的掌心

竟長出養育與被養育

的繭子

你的確走完了這條路

但這條路剛剛開始走

——每場雨后

新筍頂起你陷落的腳印

每陣風拂過松針復誦你

喘息的頻率

七十二峪變得異常輕盈

所有磐石都成了云朵的底座

所有深淵蓄滿了向上的引力

那些你未曾抵達的峰頂

在野木棉石縫為你盛開

億萬畝永不收割的信念

《遠行者》

你是采擷光影的游人

不是背負墓碑的石匠

當銅鐘把暮色釀成蜜

請啜飲

別封藏

你的行囊該裝下

一次日出的綻裂

三次雨水的形狀

和陌生人遞煙時

那截短暫誠實的暖意

至于泥座名姓與疆界

——風接手這些圖章

這雙手耕種彎曲如弓

合掌并攏似歸航的帆

攤開如全部的疆輿圖

不必博物館認領祖先

的瓷器

你脈搏跳動

同一窯火

同一捧陶

鐘聲鋪路

不是引你跪拜

邀你加入合唱

環衛工掃盡昨夜殘霜

第一足印似你的詩行

我們不斷的租借時空

租一隅墻角聽雨

租一片暮色安放踉蹌

租鐘聲里半刻靜默

租田埂間一生丈量

最終還將歸還——

呼吸還給風

軀體還給土

將未售的書稿壘成塔

照見來者眼中的清光

當你途經那片復活的

荒原

不必找尋瘸腿的基座

或遺失的權杖

只需蹲下

觸碰泥土持續的震顫

——那里

所有被推平的夢

以根的形式撰寫

下次泛青的篇章

鐘聲漫過你會明白

所謂的永恒是此刻

是這個不斷的崩塌

又不斷重生的尋常

《耕種的鐘聲》

泥土里埋著我們

的地址

生時如暫住的屋

死似長留的郵戳

衣衫會襤褸

豐碑會斑駁

根始終攥緊同一把

暗褐的沉默

你說我們似寄居的塵

被風塑造又被雨勸降

為什么鐮刀落下剎那

麥芒仍舉著虔誠的光

長安一隅的荒地

曾經是我的國度

瘸腿凳子似王座

枯枝如權杖骨節

荒草鋪到天邊作我的

早朝

鳥群唯一需要諭旨的

使節

我在此登記風的奏章

為落日加冕

廢棄磚塊冊封為諸侯

統御野蒿叢生的邊疆

那數十年

我以仰望為法典

荒蕪作玉璽

水泥森林的裂隙

筑起烏托幫廟堂

推土機如夏日驚雷

先于雨抵達

鐵輪碾碎麻雀未啼

的薄霜

像巨獸嚼食脆弱的

史綱

那朽木與銹釘的聯盟

瞬間化作四散的符號

沉入新翻的泥浪

戴草帽的耕種者沉默

如移動的峰巒

把蔬菜種如待寫素箋

南瓜懷上墜落的夕陽

你忽然停鋤

遞我一支煙

火苗燙穿了兩個朝代

這地荒了可惜了

你眼里游弋秦漢渠網

帝國的舊址

嫩芽刺破碎瓦的封印

我的冠冕隨最后一株

狗尾草被那秋風典當

新泥夕陽里袒露軀體

像病榻上初愈的肌膚

帶著犁溝的脈搏

呼吸漸穩

我曾哀悼被鏟平的王朝

見那絲瓜藤攀援廢墟的頸椎

銅錘般的果實懸如鐘擺

校準大地的晨昏和黎明

螻蟻們搬運崩塌的城磚

重建更深的殿堂

我的史詩被蚯蚓分段批注

在長夜里和根須間傳唱

蹲下身

我觸碰濕潤的黑暗

這里有尚未冷卻的

昨日

也有胚芽漠然的嚅囁

那個泥基座不曾崩塌

一個聲音隨炊煙升起

只是從仰望轉為深埋

如種子歸還糧倉

你以為的喪失似大地

的轉身

你哀悼的永恒如季節

脫下的舊衣

不遠處

老者彎腰將玉米稈

捆為歸航的桅桿

他身后

樓群的陰影緩緩的收網

我明白每片碎瓷曾似星辰

每道犁痕如土地默寫

——更深的經藏

鐘聲霧里漲潮

古寺的飛檐下

青銅的顫音搬運唐朝的雪

灑向此刻塵世肩膀

掃地僧的帚影如筆

石徑上臨摹《心經》

每片銀杏葉如渡券

飄向駐足或遠行的人

在喀什

土墻沁出鹽粒

像未風干的淚

胡楊林舉起金色箭矢

射穿沙海的昏暝

鐘聲在此化作駝鈴

在轉場的路上懷孕

誕下綠洲泉眼與馕坑

迸裂的晨星

我穿過地鐵的甬道

聽見宮墻暗處呼吸

六君子的血

已滲入瀝青

長出懸鈴木般的年輪

推土機仍在轟鳴

翻開新一卷史稿

耕者撒下來的種

在基坑的邊緣

賣書人橋洞點燃詞語

寒枝抱住匆匆的微光

環衛工掃起星河碎屑

倒入黎明漸醒的胃囊

沒有什么真正消逝——

青銅海下呼吸

基座根須禪讓

所有未完成的

泥土里重新校正擊發

的準星

《山脊修行者》

人說山是石頭堆砌的

我說山是腳印疊成的

終南山的雪掩埋了八千

次日出

有個人把米袋扛在肩上

你的脊梁如另一塊骨頭

那些老屋在云霧里浮沉

像居山修行人散落念珠

你用數小時攀登的山路

串成菩薩掌心的溫度

這條路

鳥飛著會迷路

你認得每道懸崖的皺紋

深澗回蕩著七千個名字

不是帝王將相

不是圣賢大德

是某處缺鹽的陶罐

某扇漏風的柴門

某盞等待燈油的孤影

夢境為你鋪開地圖

——往西三十里

苔痕最深的地方

有位老夫的棉鞋

早已被溪流浸透

那年封山的鎖鏈比冰河更冷

你蹚過去

把凍僵的月份扛在肩頭

巖壁垂下藤蔓的繩梯上

他的指縫嵌滿山的遺囑

結霜的衣襟綻放細碎的梅花

病痛在骨縫里種植荊棘

山外凌晨五點集市記得

——那個趕山的背影

把星辰一顆顆裝進麻袋

秤桿輕輕挑起整座秦嶺的拂曉

人們說你是韋陀化身

你只在村口放下米袋

像放下整個塵世的重量

然后轉身

如山道上移動的補丁

縫合著天與地的裂痕

如今風翻閱落葉的經卷

只是冊頁少了那枚最燙的

書簽

每道溪流學著你的步伐

把慈悲運往更低的人間

歷史是什么

似秦嶺路上如聚的峰巒

似宮闕化為塵土揚起的煙

你說——

真相不在帝王的朱批里

在挑夫磨破的肩頭

在母親熄滅的灶臺

在書生揉皺的紙團

朝代似改了年號的循環

化育真正的年輪

刻在百姓試圖站直的脊椎

我們在各自的深谷跋涉

有人把審計表格堆成山

有人在黑板畫春天的等高線

長安街的霓虹與終南山的月

照亮同一本無字的書

活著

就是用傷口觸摸光芒

用簡陋的行囊

裝下他人的寒霜

龍椅在博物館生銹

山里的路徑被無數雙腳印

走成連通人間與星空的階梯

莫問誰是菩薩

菩薩似雪夜遞來的那碗粥，

似迷路時忽然亮起的燈

似病中有人記得的藥香

似你我體內不肯沉睡的善

在暗處發芽

長成另一副脊梁

那些在街頭撿拾星光的人

那些把舊衣裳穿成戰袍的人

在完成某種莊嚴的供養

用滾燙的平凡

供奉神圣的日常

無須尋找奇崛的詞語

大地的詩篇寫在最樸素

的足跡

老人為迷途者指路

孩子扶起倒下的花枝

無數個明公在各自的山嶺

把一生走成通往光明的棧道

你看終南山的云霧散開

每道山脊化作天梯

每個躬身背負世界的人

在成為自己的天堂

我將繼續穿行于市井

把新衣裳化作充電的

鎧甲

把真誠的微笑別在衣襟

他曾經說過

美不是容顏

似靈魂找到位置的光芒

萬家燈火漸次亮起

歷史才真正呼吸

它不在厚厚的史冊

在你我此刻緊握的手心

在每一步向善的足跡里

《紙船的紀元》

秦嶺在霧靄中拆解自己的肋骨

漢水粼光把每個清晨磨成銅鏡

普陀寺把江南的云嫁接秦巴山

的陡崖

觀音的瓷白指尖滲出了檀木的

體溫

那些被香火熏黑的梁柱記得

鑿進榫卯的不止有明代匠人的

旱煙與咳嗽

還有某個書生用米湯糊住窗紙

顫抖默寫《詩經》瘦長的斜影

在此

并非復制而是生根

石階雨水里延長三寸

院墻在月色中長高一尺

六里坡的谷粒曬場上翻動金箔

童兒將方言折如紙船放進溪澗

遠處推土機的轟鳴似隱約潮汛

祠堂匾額“耕讀傳家”漆剝落

如鱗

有人指墻上的地方志

這叫“農村”

老人用煙桿輕敲地面

“不，是鄉”

鄉似熟透枇杷遞給鄰家阿婆

指腹殘留的那抹絨毛般的暖

收割機碾過祖墳旁的狗尾草

族譜里飛出成群的山雀

盤旋三圈散入高壓線的五線譜

泥土深處

蚯蚓仍翻譯四千年前的墑情

以柔軟身軀撰寫《齊民要術》

的盲文修訂版

女畫家畫布前拆解八大山人

的魚

她鄭重其是說

靈魂失重時

顏料會尖叫

威尼斯商人用金幣購買圣像的

光暈

而石窟中未完工的飛天

袈裟下擺粘著隋代學徒的指紋

藝術畫廊墻壁的聚光燈

如手術臺的投影——

有人拍賣星空

有人典當淚腺

此刻

直播鏡頭照不到的田壟

老嫗用麥稈編織螳螂與

金龍

她的皺紋似顏真卿晚年

帖里

那些渴筆拖出的飛白

藝術下行如秋千墜地

可總有人攥緊著繩頭

晃蕩中觸摸風的顱骨

父親數魚苗的手勢像

捻佛珠

農藥的甜腥漫過36年夏夜

爺爺從塘底撈起銀河的碎鱗

“造孽啊”壓垮脊椎的拱橋

親兄弟為鐵飯碗扭打

準考證灶膛化作黑蝶

母親油燈下啃噬英語

動詞變位

煤油將26個字母哺育

如螢火

最終馱著她的姓名飛越

審核表

落進轉正通知的鋼印

竹簍里學問至今有效

向上攀附的肢休總被

同類鉗緊

而閘門豁然開啟

最先躍入激流的

往往是沉默已久

的斷螯者

雙向情感腦內豢養季風

抑郁期似陶罐蓄滿梅雨

狂躁期如瓷胚迸裂窯火

女教師服藥時看見藥片

背面

刻著微型的《心經》

她明確告訴學生

靈感似癲癇孿生

姐妹們

請用規矩的棉紗

包裹驚雷

體檢單向外絕對保密

如地下幽靈悄然穿行

靈魂在深夜攤開考卷

選擇A

向人造的光源鞠躬

選擇B

空白病歷栽種葵花

她最終交出潑墨的

太陽

燙穿了所有標準答案

的虛線邊沿

浪人在垃圾袋發掘青銅鼎紋路

他說歷史是百姓掌心的繭花

皇帝的年號不過是繭的編碼

流浪漢用粉筆在地上畫著

“天下”

小學生跳著格子躍過

秦漢的界碑與防火墻

此刻

歸鄉者行李滾過高鐵站

箱底壓著曬干的蒲公英

它將在混凝土裂縫重新

受孕

用羽毛筆替大地續寫

未完成《草木綱目》

石佛腹中未腐爛的種子

漢江底未被淘盡的隕鐵

祠堂梁上燕子年復一年的泥巢

病歷背面醫生潦草的“臨床痊愈”

與星空下孩子用方言背誦

“修之身 其德乃真”

如一部不同分行的史詩

群山衛星云圖收縮如綠斑

所有根脈以菌絲的速度

在光纖與土壤的夾層中

簽署一份亙古共生協議

向上者如塔

向下者如根

向東者成為信風

向西者成為路標

而名字遺失在族譜外的露珠，

將永遠懸掛在拂曉的星辰上

折射秦嶺與耶魯圖書館

共同剌繡的一縷最初的曦光

或許地球終究沒有新的大陸

只有在宇宙永恒的航行本身

合掌不再是禮儀而是草木舒展

供養的清水倒入龜裂的田壟

放生的錦鯉逆游進城市下水道

在水泥管壁寫下《逍遙游》殘章

我們倏然明白

那個總想離開又折返的村莊

那個讓你痛楚又饋贈你鋒刃的

庭院

那群拖拽你又托舉你的“螃蟹”

如菩薩千百億化身的一次

澄澈而深情的呼吸

此刻在病歷與地契之間

在手機像素與苔蘚之間

在所有上升與下沉的臨界點

春天用古老的二進制

為一片落櫻

加一聲蛙鳴

持續解密宇宙從未

加密的慈悲源代碼

(作者：大牧2025-12-06發于現代詩歌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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