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1月,北京的夜氣溫已降到零度,西城區檢察院反貪局值班室卻燈火通明。一封沒有落款的快遞被拆開,紙面上只有十幾行字:“曹文莊、劉玉輝、三張信用卡、網球會所。”張京文盯著這行筆跡,輕聲道:“味道不對。”
十幾年來,藥品審批環節一直被外界視作“深水區”。業內流傳一句話——“批件就是印鈔機”。這一晚,張京文決定順著那串意味深長的名字,去摸一摸水底的暗礁。
曹文莊1962年生于山東,藥學背景,秘書起家。從鄭筱萸辦公室里走出來后,官至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司長。表面一塵不染,騎公共自行車上下班、午飯吃食堂,讓不少部委干部都覺得“過于樸素”。可正因這種刻意的“普通”,張京文認為不能掉以輕心。
反貪局挑了五名偵查員,夜里貼身跟蹤,白天照常辦公。三個月過去,偵查記錄薄上只有“公交”“地鐵”“回家”幾個關鍵詞。如此“規律”,更像精心設計的封閉空間。張京文當即收隊,放棄常規蹲守,改從資金和社會關系切入口。
同年12月,銀行流水調取完畢。偵查員發現,曹文莊工資卡四年未動,而他十六歲的兒子學費卻一次性付清。錢從何來?線索順著電話清單冒出來——高頻聯系人劉玉輝。此人曾在中國藥學會任職,后“下海”幫企業跑批件,業內稱其“能搞定”。標靶出現,偵查節奏徹底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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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夕,張京文接到一個陌生號碼,對方自稱藥企老板,要當面舉報。“地點你來定。”張京文沒多問。兩天后,他們在建國門一家高檔餐廳碰頭。對話不到一分鐘便冷場。張京文放下筷子起身,那老板慌忙拉住他,小聲說:“材料在車里,我怕被人盯。”一句話,道破了舉報人的恐懼,也坐實了曹文莊在圈里的“威懾力”。
舉報材料顯示:四家企業在2003至2005年間,通過劉玉輝向某司長行賄數百萬元,只求批件提前下發。批件編號與曹文莊經手時間完全吻合。線頭越來越清晰。
3月初,偵查員跟拍到曹文莊周末打網球。地點在長安街某五星級酒店的健身中心。門禁系統記錄顯示,他刷的是“劉玉輝”名義的會員卡。年費1.3萬元,單次消費另計。張京文判斷:劉玉輝是突破口,當天即簽發拘提令。
被帶到看守所的劉玉輝雙手哆嗦:“我就是請他吃了幾頓飯。”審訊一度僵持。張京文換了策略,讓一位在暗訪時與劉玉輝有短暫接觸的老偵查員出面。“再想想,咱們在哪碰過?”一句提醒,劉玉輝面色驟變。凌晨三點,他交代出第一筆大額會員卡和信用卡的支付單據。
然而提到曹文莊,劉玉輝突然噤聲。“你有什么顧慮?”張京文詢問。劉玉輝低聲答:“他說過,誰敢咬他,他就讓誰后半輩子不好過。”寥寥幾字,透出對方的心理陰影。張京文沒有繼續逼問,而是安排六名干警駐所,日夜做疏導,逐條核對財務明細。三十晝夜,賬本、票據、U盤,全被翻了出來。
4月20日凌晨,劉玉輝補充口供:曾向曹文莊遞現金三十余次,共計七百萬人民幣、二十萬美元,另送高檔房產兩套。拿到這份筆錄,張京文立即報送高檢院,申請對曹文莊采取強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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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條線——行賄人魏威浮出水面。此人持外籍護照,頻繁往返中韓,手握多款注射液批件。4月底,魏威在首都機場落網,他的行李中夾帶一份“審批進度表”,清晰標注了曹文莊簽字日期。至此,證據鏈閉合。
2006年5月,曹文莊被正式逮捕。面對卷帙浩繁的賬本,他最先辯稱:“都是秘書代辦,與我無關。”可銀行流水、房產證、會所消費記錄,以及劉玉輝、魏威的多份對質,讓辯解顯得蒼白。三個月后,案件移送審查起訴,罪名為受賄、玩忽職守。
2007年7月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宣判:曹文莊犯受賄罪、玩忽職守罪,兩罪并罰,執行死刑緩期兩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判決書用“社會危害嚴重”評價他的所作所為——多款質量存疑的藥品因其批件順利上市,直接威脅公共安全。
宣判當天,醫藥圈幾乎炸鍋。有人惋惜“少了條活路”,更多業內人士暗自松了口氣:審批亂象終于露出裂口。張京文卻沒有留下來聽議論,他帶隊返回辦公室,將案卷整理歸檔。面對記者追問,他只說了短短一句:“表面清廉更危險,因為公眾不易察覺。”
年末,全國法制人物頒獎典禮在央視演播廳舉行。燈光掃過,每個人都在尋找那位“局長”。張京文登臺時摘下眼鏡,掃視臺下:“榮譽不屬于我一個人,所有深夜亮燈的案管室、看守所,才是支撐這場斗爭的底色。”說罷,他鞠了一躬,握緊手中的獎杯,轉身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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