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娥站在廚房門口,手里端著剛燉好的雞湯,看著眼前的場景,整個人都僵住了。
客廳里,大女兒張麗正把兩個大行李箱拖進(jìn)門,身后還跟著五歲的外孫女佳佳。孩子鼻涕橫流,小臉紅撲撲的,一看就是感冒了。張麗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翹起二郎腿,沖著她喊:"媽,我把佳佳送來住幾天,我和老公要去海南旅游,機(jī)票都訂好了。"
劉月娥手一抖,雞湯差點(diǎn)灑出來。她看了看臥室的方向——兒媳婦李秀剛生完孩子第五天,正躺在床上喂奶呢。這幾天她從早忙到晚,給兒媳婦做月子餐、洗尿布、半夜起來哄孩子,腰都直不起來了。
"麗麗啊,這時候不太方便吧,你弟妹正坐月子呢......"劉月娥壓低聲音說,眼睛不自覺地往臥室瞟。
"有什么不方便的?"張麗站起來,走到廚房把燉好的雞湯盛了一碗,"反正你在家也是照顧,多一個孩子而已。佳佳很乖的,不會添麻煩。"說完,她咕嚕咕嚕把雞湯喝了大半碗,"媽,你這次燉的湯真香,放枸杞了吧?"
劉月娥嘴唇動了動,想說那是專門給李秀補(bǔ)身子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窗外傳來鳥叫聲,清脆刺耳,她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姥姥,我餓......"佳佳拽著劉月娥的衣角,小手冰涼,鼻涕已經(jīng)蹭到了她的褲腿上。
就在這時,臥室門開了,兒子張偉走出來,臉色不太好看。他剛下夜班回來,本想睡一會兒,卻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看到姐姐和外甥女,他愣了一下:"姐,你怎么來了?"
"送佳佳來住幾天,我和你姐夫出去散散心。"張麗理所當(dāng)然地說,"媽這么閑,幫我看幾天孩子怎么了?"
"閑?"張偉的聲音陡然提高,"我媽從我兒子出生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你說她閑?"
臥室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李秀虛弱的聲音隨之響起:"偉子,寶寶又吐奶了......"
劉月娥心里一緊,趕緊要往臥室走,卻被佳佳拉住了:"姥姥,我想吃雞蛋羹......"
她站在原地,左右為難,手里的湯碗還在微微顫抖,熱氣模糊了她的老花鏡。
張偉沖進(jìn)臥室照顧李秀和孩子,劉月娥跟在后面,把剩下的雞湯遞給兒媳婦。李秀接過碗,眼眶有些紅:"媽,我聽見外面的動靜了......"
"沒事沒事,你好好坐月子,別想那些。"劉月娥拍拍她的手,轉(zhuǎn)身出去給佳佳做吃的。
張麗已經(jīng)在客廳沙發(fā)上躺下了,刷著手機(jī),嘴里還哼著歌。看到劉月娥出來,她頭也不抬地說:"媽,我訂的是明天早上的飛機(jī),一會兒就走。佳佳的衣服都在箱子里,感冒藥也帶了,你記得按時給她吃。對了,她晚上要聽故事才能睡,這個你應(yīng)該會吧?"
劉月娥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灶臺上還沒洗的鍋碗瓢盆,又看看客廳里攤開的行李箱,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她今年五十八歲了,腰椎間盤突出已經(jīng)好幾年,前兩天抱孫子抱得久了,腰疼得厲害,貼了膏藥才好些。
"姥姥,我要吃蛋羹......"佳佳又在喊了,小手揪著她的圍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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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月娥嘆了口氣,彎腰從冰箱里拿雞蛋。就在這時,臥室里傳來張偉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姐,你能不能別這么自私?媽這幾天天天凌晨三四點(diǎn)起來給我兒子換尿布,早上六點(diǎn)就要起床做早飯,白天還要洗衣服、做飯、收拾房間。你現(xiàn)在把佳佳送來,她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
"我自私?"張麗從沙發(fā)上坐起來,聲音也高了八度,"當(dāng)初媽來城里,不就是住在我家嗎?我伺候了她多少年?現(xiàn)在幫我看幾天孩子都不行?你別忘了,我也是她女兒!"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張偉走出臥室,手里還拿著用過的尿布,"而且那時候你家孩子小,需要人幫忙,媽去是應(yīng)該的。可現(xiàn)在的情況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張麗站起來,走到張偉面前,"說白了,你就是覺得媽應(yīng)該專心伺候你們一家,我這個女兒就不配享受母愛了是吧?"
劉月娥手里的雞蛋差點(diǎn)掉在地上。她聽著兄妹倆越吵越兇,心里亂成一團(tuán)。佳佳被嚇哭了,抱著她的腿直喊"姥姥"。臥室里嬰兒也哭了,李秀在里面急得直叫張偉。
"夠了!"劉月娥終于喊出聲,"都別吵了!"
她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兩個孩子都愣住了。劉月娥感覺眼眶發(fā)熱,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來。
"麗麗,不是媽不想幫你,實(shí)在是分身乏術(shù)啊。"劉月娥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弟妹剛生完孩子,這是坐月子的關(guān)鍵時期,落下病根一輩子都好不了。佳佳又感冒了,需要人時刻照看著。我一個老太婆,真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張麗打斷她的話,臉色很難看,"說到底還是兒子重要,女兒就是外人。"她走到行李箱旁邊,開始往外掏東西,"佳佳就放這兒了,你愛照顧不照顧,反正我明天的飛機(jī)是不會改的。"
張偉氣得臉色鐵青:"姐,你這是道德綁架!"
"我道德綁架?"張麗冷笑,"當(dāng)初我生佳佳的時候,媽在哪兒?在老家伺候你們家的地!我婆婆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坐月子那個月我天天以淚洗面,媽來看過我一次嗎?現(xiàn)在輪到弟妹了,媽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你說,這公平嗎?"
這話像一把刀,扎進(jìn)了劉月娥的心里。她想起五年前,張麗生孩子時給她打電話,哭著說想讓她去照顧。可那時候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地里的莊稼等著收,老伴又摔斷了腿,她實(shí)在走不開。等農(nóng)忙過后趕到城里,張麗已經(jīng)出月子了,見到她也只是淡淡地叫了聲"媽",眼神里的委屈和失望,她至今記得。
"姐,那時候的情況你也知道......"張偉試圖解釋。
"我不想聽解釋。"張麗背過身去,聲音有些顫抖,"反正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媽,你好好照顧你兒子一家吧,我和佳佳就不礙你的眼了。"
她抓起包就要走,佳佳哭著要跟媽媽,卻被她推開了:"你給我乖乖待著!"孩子哭得更兇了,小臉憋得通紅。
劉月娥看著女兒決絕的背影,心里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她突然想起女兒小時候,乖巧懂事,總是搶著幫她干活。那時候家里窮,供兒子上學(xué)已經(jīng)很吃力了,女兒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每個月都往家里寄錢。現(xiàn)在女兒過得好了,想讓她幫個忙,她卻......
"麗麗!"劉月娥喊住女兒,"你別走,佳佳我照顧,你去旅游吧。"
張偉急了:"媽!你這身體......"
"閉嘴!"劉月娥瞪了兒子一眼,"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我說照顧就照顧!"
臥室里傳來李秀輕輕的抽泣聲,張偉站在原地,拳頭握得緊緊的。張麗回過頭,眼睛紅紅的,張了張嘴,最后只說了句:"那我走了。"
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間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只有佳佳還在抽噎,嬰兒也在臥室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哭。劉月娥扶著墻,感覺腰又開始疼了,眼前一陣發(fā)黑。
接下來的三天,劉月娥像一臺上了發(fā)條的機(jī)器,不停地運(yùn)轉(zhuǎn)著。
早上五點(diǎn)半,她就得起床給李秀準(zhǔn)備營養(yǎng)粥。佳佳感冒加重了,半夜咳嗽不止,她得一遍遍起來給孩子喂藥、拍背。嬰兒每隔兩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奶,李秀奶水不夠,她得燉各種湯。白天還要給兩個孩子洗衣服、做飯、打掃衛(wèi)生。
第三天晚上,劉月娥正在給佳佳講故事哄睡,臥室里突然傳來張偉的吼聲:"媽!你到底照顧誰啊?!"
她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只見李秀坐在床上哭,張偉臉色鐵青地站在一旁。
"怎么了這是?"劉月娥問。
"寶寶拉肚子了!"張偉指著嬰兒,"你今天給我媳婦燉的湯里是不是放了韭菜?我媽之前都跟你說了,月子里不能吃韭菜,會回奶!"
劉月娥一拍腦門,想起來了。今天中午她在廚房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佳佳哭著要吃面條,嬰兒又在哭,她一著急,做湯的時候順手就放了韭菜。
"我...我忘了......"劉月娥愧疚地說,"都怪我,這兩天實(shí)在是......"
"實(shí)在是什么?"張偉的聲音里帶著壓抑許久的怒火,"媽,我不是不讓你照顧姐的孩子,但你得分清楚輕重緩急啊!秀秀在坐月子,這是一輩子的事,落下病根怎么辦?"
"我知道,我知道......"劉月娥的眼淚掉下來了,"可佳佳也是我外孫女啊,她媽把她扔在這兒,我能不管嗎?"
"那你就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張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頭,"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回來還得哄孩子,我也累啊!"
李秀哭得更兇了,一邊哭一邊說:"媽,不是我矯情,可月子真的很重要。今天我的傷口又裂開了,是不是我起來抱佳佳的時候用力了?"
劉月娥心里一揪,走過去想看看,李秀卻別過臉去。這個動作深深刺痛了她,兒媳婦這是在怪她。
客廳里傳來佳佳的咳嗽聲,緊接著是嘔吐的聲音。劉月娥顧不上多想,趕緊跑出去,看到佳佳吐了一地,小臉燒得通紅。她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滾燙。
"佳佳發(fā)燒了!"劉月娥喊道。
張偉沖出來,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那送醫(yī)院啊,還等什么?"
"可是......"劉月娥看看臥室,"秀秀和寶寶......"
"我來照顧。"張偉打斷她,"你趕緊帶佳佳去醫(yī)院,別真燒出問題來,到時候我姐回來又得鬧。"
劉月娥聽出了兒子話里的不滿和疲憊,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她給佳佳穿上外套,背起那個瘦小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向門口。腰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她咬著牙忍住。
樓梯很暗,聲控?zé)魤牧撕脦滋炝恕⒃露鹈髦伦撸鸭言谒成蠠脜柡Γ∈志o緊摟著她的脖子,嘴里含糊地叫著"姥姥"。
走到二樓拐角時,劉月娥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栽去。那一刻,她下意識地把佳佳護(hù)在懷里,自己的膝蓋重重地磕在臺階上。劇痛襲來,她幾乎要暈過去,耳邊響起佳佳驚恐的哭聲。
"姥姥,姥姥......"
劉月娥咬著牙站起來,膝蓋上溫?zé)岬囊后w順著褲腿流下來,應(yīng)該是磕破了。她顧不上查看,繼續(xù)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醫(yī)院的急診室燈火通明,劉月娥抱著佳佳排隊(duì)掛號、化驗(yàn)、拿藥,一直折騰到凌晨一點(diǎn)。醫(yī)生說孩子是肺炎的前兆,幸好送來得及時,需要輸液。
看著針頭扎進(jìn)佳佳細(xì)嫩的手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劉月娥的眼淚也掉了下來。她想起張麗小時候,也是這樣瘦瘦小小的,生病了哭得讓人心疼。那時候家里窮,看病都要思量再三,她常常抱著發(fā)燒的女兒,用土方法給她降溫,心里祈禱著千萬別燒壞了。
現(xiàn)在女兒過得好了,她卻還是讓外孫女受罪。
凌晨三點(diǎn),劉月娥抱著睡著的佳佳回到家。輕輕開門,卻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張偉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手機(jī),看到她進(jìn)來,站起身走過來。
"媽,對不起。"張偉的聲音很低,"我剛才不該那么說你。"
劉月娥擺擺手,把佳佳放在沙發(fā)上,這才感覺到膝蓋疼得厲害。她挽起褲腿一看,青紫一片,傷口還在滲血。
"你這是......"張偉驚訝地看著她。
"沒事,在樓梯上摔了一下。"劉月娥輕描淡寫地說,"佳佳燒退了,醫(yī)生說要輸三天液。"
張偉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fā)、疲憊的臉和受傷的膝蓋,眼眶紅了。他想說什么,卻被臥室里傳來的嬰兒哭聲打斷。劉月娥條件反射地要站起來,張偉按住她:"你休息,我去。"
看著兒子走進(jìn)臥室的背影,劉月娥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身體疲憊到了極點(diǎn),可腦子卻清醒得可怕。她想,自己這一輩子,到底在為誰活?
第二天早上,劉月娥是被手機(jī)鈴聲吵醒的。一看,是張麗打來的。
"媽,我們提前回來了。"張麗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佳佳怎么樣了?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她出事了,怎么都放心不下......"
劉月娥看了看還在沙發(fā)上睡著的外孫女,想起昨晚的驚險,眼淚又涌了上來:"沒事,就是發(fā)燒,現(xiàn)在退了。"
"真的沒事嗎?"張麗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媽,我錯了,我不該把孩子扔給你,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母女倆在電話里哭成一團(tuán)。掛了電話,劉月娥走到臥室門口,看到張偉正在給李秀喂早飯,李秀低著頭,神情還有些別扭。嬰兒在小床里睡得正香,小手握成拳頭,睡相很可愛。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影。劉月娥突然覺得,這一地雞毛的生活,也許就是她這輩子的宿命。當(dāng)媽的,永遠(yuǎn)都在平衡,永遠(yuǎn)都在愧疚,永遠(yuǎn)都在透支自己。
下午,張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回來,看到劉月娥腿上的傷,當(dāng)場就哭了:"媽,都怪我......"
"別哭了。"劉月娥拍拍女兒的手,"你是媽的女兒,佳佳是媽的外孫女,照顧你們是應(yīng)該的。"
張麗抱著佳佳,眼淚掉在孩子臉上。她看向弟弟,張偉也走出臥室,兄妹倆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李秀在臥室里聽著外面的動靜,嘆了口氣。她知道,婆婆夾在中間不容易。可女人坐月子,真的只有這一次機(jī)會把身體養(yǎng)好,她也有自己的委屈。
那天晚上,劉月娥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著天花板。腰疼,膝蓋疼,渾身都疼。可最疼的是心。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當(dāng)媽的,就要這樣被撕扯著,誰都想顧全,最后卻誰都照顧不好。
窗外傳來夜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yuǎn)處有狗在叫。劉月娥閉上眼睛,任憑眼淚順著鬢角流進(jìn)枕頭里。這一生,她把最好的年華給了孩子們,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yuǎn)都是那個不被理解、卻又必須堅強(qiáng)的人。
或許這就是母親的宿命吧——永遠(yuǎn)在付出,永遠(yuǎn)在被需要,永遠(yuǎn)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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