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2月,北去的軍列在夜色里咣當前行,車廂頂上昏黃的燈泡忽明忽暗。滿列的新兵都守著行李卷打盹,卻有人把那6元津貼在手心里掂了又掂——錢不多,心思卻重。
腳一踏進營門,隊列口令像洪水一般灌進耳朵。家里窮、父親早逝、母親帶著三個妹妹的窘迫,被高聲的“一二三四”暫時壓住。那時的打算簡單:每月寄回5元,余下1元買牙膏肥皂,再攢半年夠湊10元,可向媒人提一句“能成家”。
新兵連對“做好事”有種近乎狂熱的崇拜。誰也不肯落后,少說話、多出力,成了默認規則。第一周班務會,班長點名批評:有些人總把白饅頭讓給別人,自己撿玉米面的發糕吃,“先人后己值得表揚”。名單里沒有本人,一張臉燙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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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打飯口號改成“搶”。饅頭、發糕統統先抓再說,只為證明“無私”。上鋪的小李身量瘦,常圍著空飯桶抹眼淚。一次本人感冒吃病號飯,旁邊戰友蠢蠢欲動想洗碗掙表現,“來,小李!”一聲招呼,那碗遞過去,小李笑得見牙不見眼。晚上的班務會里,小李“關心病號”成了光榮事跡。
發糕不夠分,碗也刷不過來,大家另辟蹊徑。有人凌晨四點摸黑起床打掃衛生;掃帚排排臥在床板底,每根都寫了名字,生怕被“順走”。那股子競爭勁兒,比后來搶高炮彈殼還激烈。
搶不到工具便自掏腰包。小賣部里2角5分錢的竹掃帚一夜脫銷。有意思的是,人多掃把少,甚至傳出“誰抱掃帚睡誰”的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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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不到活就去轉悠。有天路過鍋爐房,看見老司爐推煤渣出灰溝,立刻沖過去:“大爺,給我吧!”老人被嚇一跳,灰鏟差點掉地。自此,倒煤渣成了“專屬”。班務會一亮相,吆喝聲比口令還響。
津貼日是月里最亮的日子。6元現金,上繳母親5元,剩下雞零狗碎。肥皂1角5分、牙膏3角,能剩5角就偷著樂。偶爾能擠出一本中篇小說,夾在被褥里翻到夜深。
拉練途中,一只瓦盆被碰碎。老鄉滿臉肉痛,連長賠禮不成,本人摸出剛到手的6元遞上去,“大娘,別生氣。”心里疼得直滴血,回到隊列低聲罵自己“敗家”。
書是最大開銷。不到兩年,口袋里流進流出的紙幣換來兩百多冊書。轉到邊遠連隊時背不動,撿了幾本小說塞背囊,其余全寄給團圖書室和山村中學。郵費不菲,心里卻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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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兵臨近,氣氛緊張。那年代當司機吃香,報考者扎堆。因家族里有印尼親戚,政審卡住了駕駛班指標。宣傳科來人點名要人,正吹糠見米之際,指導員突然回家料理喪事,手續懸空,名額作廢。
最終落在警衛通訊連。接收電報、架線、爬桿,樣樣要練。新兵得先學在5秒之內攀上6米電桿,再用大腿卡住桿頂扭線。多數男兵雙腿打顫,女兵更艱難。
一次綜合考核,話務班的劉燕剛上桿頂就哆嗦:“天這么高!”聲音沒落地,人已松手。好在機警,雙臂抱桿往下滑。到地時制服磨出血道子,嘴里卻硬:“還能爬!”此話讓訓練場嘩然。
新兵連的硬骨頭都在這點滴里長出。揉著酸胳膊繼續摸電臺,踩著煤渣奔廚房燒火;一身塵土,口袋卻還揣著省下來的3角5分。那3角5分不算什么,卻代表著“攢錢娶媳婦”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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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推到1979年春,津貼漲到7元。漲幅不大,可戰士們興奮得像打了勝仗。有人算賬:再增一次,置辦棉被的錢就齊了。技術不含糊,算盤也打得響,這大概是軍營里最接地氣的浪漫。
熔爐似的訓練、花名冊上的表揚、扎口袋的書香、半夜寫信寄走的5元現鈔……這一樁樁混合起來,構成了那個年代新兵的全部日常。嫁妝般的小算盤沒能幫所有人立刻脫貧,卻讓每一次流汗都看得見去路。
后來陸續轉戰數省,津貼漲到10元,電報速度也越練越快。救火、抗洪、架線,崗位變了,攢錢的節奏沒變。那“攢10塊娶媳婦”的目標,一直讓背囊里的那本薄賬單保持著未來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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