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蛋
在每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的眾多活動中,《大師班》始終是真正屬于“電影人”的精神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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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這場盛宴迎來了一位重量級嘉賓——法國演員朱麗葉·比諾什。作為歐洲作者電影的標志性面孔,她憑借《藍》《英國病人》《紅氣球之旅》等作品,在近半世紀的光影史上留下了深刻印記。而她的藝術疆域遠不止于表演,更不斷向舞臺、導演、紀錄片等維度拓展。
比諾什的到來,為這個正處于成長階段的電影節注入了一種真實而稀缺的氣質。她不談論流量,不強調世俗意義的成功,而是圍繞“如何成為一個自由、真實、有創造力的人”,展開了一場漫長而深邃的分享。
近兩小時,宛如進行一場私密卻極具感染力的心靈剖白,她談及童年的孤獨、舞臺的恐懼、與導演的相互塑造,也探討自由、女性身份,以及電影如何成為靈魂之間的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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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孤獨的小女孩”到世界影后
在比諾什的講述中,我們聽到的并非一部典型的成功史,而是一段關于“尋找自我”的曲折內心旅程。
她回憶,童年大約三四歲時便被送入寄宿學校,那種深刻的孤獨感至今清晰。“那是一段非常孤獨的時光,它讓我更渴望表達、渴望游戲、渴望快樂。”正是這種對“缺失”的敏感,讓她在極早的年紀就意識到,表演于她并非一份職業,而是一種情感補償,一種保持精神存續的方式。
由此,比諾什與當今許多工業體系下的演員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下的行業訓練往往更側重方法與技巧,而她所強調的,是一種更為原始、由情感與生命經驗驅動的渴望。也正因此,她屢次表達:表演不是“演”,而是找到真實的自己。
“我從不覺得自己在塑造角色,我是在把自己交付給角色。”這種方法論充滿了歐洲作者電影的氣質,追求演員與角色之間的深層共振,而非機械地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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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尤其值得中國電影行業思考。當下國內影視工業往往追求可控與穩定,表演訓練也多強調“技巧”、“完成度”與“表現力”。而比諾什所推崇的,恰恰是真實所帶來的那份不可控的魅力。從產業視角看,這種對生命敏感的感知力,正是當下許多演員所稀缺的品質。
如今,許多年輕演員在高度曝光與精心包裝中成長,情緒被保護得很好,卻也難以沉淀出深度的生命體驗。比諾什所說的“讓生活的缺憾推動你表達”,對許多從業者而言,或許是一種提醒,真正的表演往往源自生活的細節。
與此同時,對“自由”的求索也貫穿了比諾什的整場分享。當主持人問她是否已抵達完全自由的境界時,她答道:“自由是一種選擇,你選擇自由,你就自由。但我仍未達到完全的自由。”
“你選擇參演這部電影,你選擇喝一杯酒,你選擇寫一封信,你選擇成為誰……這些都是自由。”對比諾什而言,藝術家的自由意味著承擔選擇的全部后果,并始終忠于內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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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真實,源于對抗恐懼的能力
近年來,“跨界”在國內行業中也成為熱詞,演員轉型導演、涉足舞臺、參與綜藝……很多時候,跨界被簡化為一種曝光與拓展的方式。
但比諾什的跨界截然不同,她涉足舞蹈、嘗試導演,并非為了展示多才多藝,而是為了主動踏入那些未知的、充滿不確定甚至可能失敗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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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享自己排練舞劇《In-I》時的經歷。因為完全沒有舞蹈經驗,最初常常跟不上節奏,不斷摔倒。不過即便如此,比諾什還是堅持了六個月的高強度練習。盡管每次登臺前,強烈的恐懼仍會襲來,“怕摔倒,怕受傷,怕堅持不下去。”她甚至在倫敦舞臺上真的摔下去過。
又如比諾什在剪輯紀錄片時,面對170小時的素材無從下手,第一版粗剪仍有9小時之長,令她一度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剪。哪些片段是我喜歡的?哪些是屬于這部電影的?有些我鐘愛的部分,卻不得不舍棄。”
而在經歷種種“跨界之苦”后,比諾什的結論卻是:“你得學會把痛苦轉化掉,否則你會錯失生活的一部分。”這并非頌揚痛苦,而是對生命體驗的全然接納。
“你不必喜歡痛苦,但你不能拒絕它。因為痛苦本身,有時就是創作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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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女性創作者的身份,她也未落入常見的敘事框架,不刻意強調困境與壓力,只是淡然道:“真正值得關注的是智慧與精神的變化。”她認為年齡不是阻礙,而是資產。每一次轉變,都讓人變得更完整、更敏銳,也更理解自己。在一個慣用“年輕化”標尺衡量女性的行業里,這句話顯得格外有力。
比諾什在大師班上分享的所有點滴——舞蹈、剪輯、選擇、轉變——實則都指向同一個內核:創作最難之處,在于必須直面最真實的自己。
“你越想控制痛苦,面前就越會出現一堵墻。你得先打碎那堵墻。允許自己脆弱與笨拙,愿意捧著恐懼上臺,將真實置于鏡頭前,承認‘我不知道’。”這些真實而又特殊的“痛苦”瞬間,才是她創作的底色。
比諾什從未將自己置于藝術家的高臺,而是一次次回到“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這個最樸素的問題。在工具化的表演訓練越來越普及、工業流程越來越強調“可控性”的今天,她的經驗告訴我們:
真正讓創作活起來的,是那些不穩定、不完美、不可預測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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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的連接中尋找電影
比諾什在大師班的最后部分,把話題從“個人”推向了“世界”。這使整場分享不再只是一次藝術家訪談,而變成一場圍繞“電影的未來性”的行業討論。
當被問及如何看待中國電影,她說,一部電影非常棒時,大家并不在意它來自哪里。畢竟,電影是一種“人性語言”,而不是“國家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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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之,比諾什談起對氣功、詩歌、道教、中藥等中國文化的喜愛,并提到一位朋友創作的、關于道長幫助靈魂尋找光明的小說。“那部作品非常有深意,”她說,“希望未來能被中國觀眾看到。”于她而言,文化不是標簽,而是一種精神的連接。
談到中國電影行業的發展潛力,比諾什也給出了很多建議。“我不確定中國是否有支持青年導演的基金體系,但這種體系對電影的發展和行業生命力至關重要。”她以法國CNC(國家電影中心)為例,其通過稅收與補貼機制長期扶持作者電影,確保了法國電影生態的多樣性與創造力。
比諾什強調,這種系統性支持不僅幫助年輕人完成作品,更維系了電影作為“藝術”存在的空間。
在高度商業化的中國電影市場,票房常成為主要評價標尺,作者電影與藝術電影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比諾什的提醒提供了另一種思路:電影并非產業與藝術的二元對立,二者需共同維持生態平衡。若只有商業,缺乏實驗與探索,行業的未來將難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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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觀眾究竟想看到什么樣的中國電影,比諾什的答案也依舊緊扣“真實”兩個字。“我們希望看到電影里有創作者最真實的經歷。”
文化越本土,越能走向世界。韓國電影、日本動畫、伊朗電影、印度電影在國際上持續獲得認可,正是源于它們提供了獨特而不可復制的文化視角。
觀眾期待的并非“普世敘事”,而是“真實經驗”。而“真實”,往往源自創作者對自身文化的深度理解與誠實表達。“歸根到底,我們都是人類,都經歷著各種轉變。”電影的跨文化感染力,最終來自情感共鳴,而非背景設定。
“包括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國際電影節的重要性在于讓我們看到不同國家的視角。”在比諾什看來,電影節的價值不在紅毯與曝光,而在建立對話,建立世界達成理解與和平的基石。她甚至浪漫地斷言:“電影可以幫助我們不再輕易評判別人。”
從產業角度看,這一觀點對正努力邁向“國際化”的海南島國際電影節頗具啟發。電影節若要真正融入全球電影生態,僅靠規模或明星陣容并不足夠,關鍵在于能否構建實質性的文化交流機制。比諾什的出現,讓這一使命顯得更加具體而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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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全球化進程充滿變數、世界愈發割裂的時代,電影或許仍是少數能夠建立“共情”的公共媒介。而如比諾什這般始終追問真實、擁抱未知的創作者,或許就正是維系電影藝術生命力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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