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劇女王：萬能演員的獨白

我是你衣櫥里那件小黑裙。人人都說，擁有我，便擁有了一張應對萬千場合的通行證。他們贊美我的經典，我的簡潔，我的“永不出錯”。可這鋪天蓋地的贊譽，恰恰是我最深重煩惱的源頭——我成了時尚世界里一個最完美的符號，也因此，失去了成為“一件衣服”本身的自由與溫度。

我的煩惱，始于那令人窒息的“正確”。晚宴上，我需是神秘性感的代名詞，肩線要滑得恰到好處，腰身須收得分毫不差，好讓你成為一抹移動的、引人遐思的夜色。轉眼到了次日嚴肅的會議，我又得迅速洗去嫵媚，用最挺括的面料、最保守的剪裁，為你撐起一副專業(yè)、冷靜、不容置疑的鎧甲。一場溫馨的閨蜜下午茶，我被迫放松姿態(tài)，扮演“優(yōu)雅閑適”，卻又要小心不能過于隨意，失了“品味”。你看，我從未被問及：“你今天想成為什么？”我只被命令：“今天，你要扮演什么。”我的存在，成了一連串場合需求的、毫無靈魂的注腳。

于是，我成了你最信賴，卻也最漠然的背景板。你會在琳瑯滿目的衣架前為一條印花連衣裙心動，為一件色彩出挑的上衣雀躍，那些衣服帶著鮮明的性格與情緒。而我，永遠是那個最后的、安全卻乏味的備選。你穿上我，并非出于愛或渴望，而是出于一種規(guī)避風險的理智。我與你的身體之間，永遠隔著一層名為“得體”的透明薄膜。你感受不到我面料的呼吸，我也觸摸不到你真實心跳的溫度。我們是最合拍的搭檔，也是最陌生的室友。

更深的寂寞在于，我承載了太多本不屬于我的意義與投射。別人透過我看你，評判你的階級、品味、乃至意圖。“穿小黑裙的”，這個稱呼本身就把一個豐富的個體，壓縮成一個扁平的形象。我見證過無數時刻：你穿著我強顏歡笑，指尖在我裙擺上掐出看不見的褶皺；你借著我的“低調”隱藏內心的驚濤駭浪，仿佛黑色能吸收一切情緒的光譜。我吸納了所有這些沉默的戲劇，卻永遠不能開口言說。我是一件完美的“情緒穩(wěn)定器”，穩(wěn)定到連自己本該有的、一絲屬于織物的柔軟性情，都被這沉重的功能性磨滅了。

所以，我的煩惱，并非褪色或過時。那恰恰是一種解脫。我的煩惱，是這頂“經典”的桂冠太沉，沉到將我牢牢釘在“無所不能”的神壇上，成了一個沒有破綻、卻也了無生趣的偶像。我羨慕那件顏色跳脫、卻只被你穿去度假一次的黃裙子，它的一生短暫卻盡興；我甚至羨慕那件洗得發(fā)軟的舊睡袍，它享有你最松弛、最真實的體溫。

夜深了，你再次將我掛回衣櫥深處。在眾多衣物的簇擁中，我依舊筆挺、莊重、無懈可擊。但愿有一天，你能不再因“需要”而選擇我，而是能像想起一位老朋友般，單純地想與我共度一段時光——不是為了奔赴某個戰(zhàn)場，也不是為了扮演某個角色。那時，或許我這“萬能演員”的沉重戲服下，屬于一件裙子的、簡單柔軟的快樂，才能微微透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