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砂：成都舞廳里的市井博弈

成都的冬天，總帶著一股子濕冷的黏膩，鉆得人骨頭縫里都發潮。而那些藏在街巷里的砂舞廳，便成了退休大爺們的“避寒天堂”——花上15元買一張門票，就能從早上9點半待到下午5點半，管它外頭寒風呼嘯，廳內永遠暖烘烘的。

10到15元一份的盒飯，能把午飯也一并解決，比起在家開一天空調，這筆賬怎么算都劃算。

大爺們管自己叫“老野豬”，帶著幾分自嘲的坦蕩。他們進舞廳，多半不是為了跳舞。

找個靠邊的椅子坐下，泡一杯廉價的花茶，要么瞇著眼打瞌睡，要么三五成群湊在一起侃大山，從俄烏沖突聊到孫輩的奶粉錢，日子就在家長里短的絮叨里慢悠悠淌過。

舞曲響起時，舞池里的光影晃得人眼花，可他們很少舍得掏那幾塊錢請舞女跳舞。舞女們被稱作“白菜”，這個稱呼帶著幾分直白的物化意味，卻也成了舞廳里心照不宣的代號。

大爺們更熱衷的，是圍著舞廳里的貨架轉悠，或是干脆站在舞池邊緣，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些穿著暴露的“白菜”身上。

這種只看不跳、不花一分錢的消遣，被大家叫做“眼砂”。

“眼砂”是老野豬們的專屬樂趣，是他們在退休生活里尋到的免費樂子。舞廳里的“白菜”們，總要穿著惹眼的衣裳，踩著細細的高跟鞋，一排溜兒站在指定的區域里，等著客人挑選。

大爺們便踱著慢悠悠的步子，在隊伍外頭晃悠，目光像探照燈似的，從這頭掃到那頭。

看她們的妝容，看她們的身段，看她們被舞曲撩撥起的裙擺，看她們臉上強撐的笑意。

遇上幾個年輕貌美的，大爺們還會湊在一起低聲議論，點評幾句，眉眼間滿是滿足。

這目光不用花錢，卻能換來實打實的眼福，把冬日里的寂寞，都熨帖得平平展展。

更有甚者，會趁保安不注意，偷偷溜到舞池邊，盯著那些正在砂舞的野豬和白菜。

看“野豬”如何摟著“白菜”的腰肢，看兩人在霓虹里貼得有多近，看舞步起落間的曖昧流轉。

這偷偷摸摸的窺探，更是把“眼砂”的樂趣推到了極致。

保安來了便散開，保安走了又聚攏，像一群狡黠的老頑童，和舞廳的規則玩著貓鼠游戲。

對他們而言，這不僅是排遣寂寞的方式，更是一種無需成本的社交——大家因著共同的“愛好”湊在一起，眼神交匯間，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這份樂子，卻是“白菜”們最恨的。

“白菜”們來舞廳，圖的是實實在在的生計。5元一曲也好，10元一曲也罷，每一支舞都是她們養家糊口的籌碼。

她們精心打扮，努力擠出笑容，站在隊伍里，盼的是有人上前邀請，盼的是舞曲一響就能邁開步子。

可“眼砂”的大爺們，只看不請，目光在她們身上刮過一遍又一遍，卻不肯掏出一分錢。

那些直勾勾的眼神，像無形的針，刺得人渾身不自在。明明是靠勞動掙錢，卻被當成了免費的觀賞品，任人評頭論足。

舞廳的保安，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管得嚴了，大爺們沒了興致，舞廳的人氣便會少上大半；管得松了，“白菜”們又怨聲載道。左右為難間，只能任由這場無聲的博弈在舞廳里上演。

說到底，“眼砂”不過是成都舞廳里一道獨特的市井風景。

老野豬們揣著退休工資，圖的是免費的熱鬧與眼福，是在濕冷冬日里尋一處溫暖的角落，排遣晚年的孤寂；“白菜”們為了生計奔波，恨的是這份不花錢的打量，斷了她們的財路。

這看似對立的兩方，卻在舞廳的霓虹里共生共存，構成了最鮮活的人間百態。

舞曲還在循環，老野豬們的目光依舊在“白菜”們身上流連。

濕冷的風卷過舞廳的門窗，卻吹不散這方小天地里的煙火氣。

這就是成都的砂舞廳，藏著老野豬們的閑情，也藏著白菜們的無奈，更藏著一份獨屬于市井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生存哲學。

2025年12月10日晚家中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