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此
世界在我面前
新東方CEO周成剛老師2025年的全新力作《從此,世界在我面前》,書中收錄了30個打破常規、向光而行的成長故事。
我們將在公眾號持續分享,與您一起見證那些向光而行的生命軌跡。今天,先讓我們來聽一聽張煒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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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
1996 年生,湖北人
兩歲因病失明
2018 年畢業于長春大學
2025年畢業于美國雪城大學
同年拿到伊利諾伊大學博士offer
你一旦是視障人士,從小到大,周圍的環境都會告訴你,你只能做按摩。
——張煒軍
01
聽見世界
1977 年,全國恢復高考。這場牽動億萬人心的變革,在之后的 40 余年間,改寫了億萬中國人的命運軌跡,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當張煒軍告訴我“中國在 2014 年才有第一份盲文高考試卷”時,我才猛然意識到:關于高考改變命運的敘事,對于視障人士而言,其實才剛剛拉開序幕。
在張煒軍的人生軌跡里,或許沒有大眾口中 “高考改變命運” 的典型橋段,但他無疑是通過一次次主動 “選擇”,重塑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過去 20多年里,父母始終盡全力為他鋪就教育之路。
在老家盲校完成初中學業后,父母將他送到中國優質的青島盲校繼續深造;
2013 年,他通過單考單招進入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學習針灸按摩專業;
2020 年,他成為湖北省首位使用盲文考研的視障學子,成功考入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
2023 年,在基金會資助下,他遠赴美國,進入雪城大學攻讀教育文化基礎專業碩士學位,在我們采訪的當下,他正在努力完成自己的碩士論文和答辯。
張煒軍算得上小有名氣的 “紅人”,在網絡上搜索他的名字,“盲人不愿做按摩”“首位考研的視障學子”“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等標簽便會映入眼簾。
因此,采訪前,我帶著滿滿好奇翻看了他的朋友圈。他那個名為 “張煒軍是誰” 的視頻號,幾乎占據了朋友圈的全部內容,里面記錄著各式各樣的 “盲人生活”——“盲人留學生回歸墓景房(通常墓地旁的房子租金更便宜)”“盲人留學生如何購物”“盲人留學生想穿個燒烤串兒結果撲了個空”…… 其中,一段被他置頂的吉他彈唱格外引人注目,是樸樹的《那些花兒》,琴弦震動的聲音里,藏著一個看不見世界的人對生活的溫柔。
他的留學生活,和所有留學生并無二致:聽不完的文獻、一個接一個的小組作業、周末趕 due 的忙碌……他也會去中國超市采購,去健身房鍛煉,甚至和同學們一起劃過船。那段劃船的視頻里,他耳朵像雷達般捕捉同伴敲擊船槳的節奏,以此錨定自己的位置。他也曾被河岸絆住,但總能沉著分辨水流聲與同伴的指引,直到找到正確的方向。似乎,看不見世界這件事,并未真正阻礙他的日常生活。
十分鐘后,我們的視頻連線接通了。他身處美國的傍晚,我則在北京的清晨,太平洋的壯闊將我們分隔在兩端。“抱歉,最近確實有點忙。” 張煒軍匆忙上線,他閉著眼睛,語速飛快地說道。后來我才了解到,“聽” 是張煒軍認識世界最關鍵的方式。視障人士長期以 3 倍速以上的速度聆聽信息,在這樣的訓練下,他們的語速自然比常人快上不少。
“過去,很多教材、書籍、文獻都沒有盲文版,我們能獲取的信息和知識十分有限。后來移動設備普及了,有了讀屏軟件,我們才開始借助機器‘聽’到盲文之外的世界。”
因為張煒軍的介紹,我第一次知曉:我們習以為常的閱讀,對于視障人士來說竟是一種奢侈。這種受限于 “聽” 的信息獲取方式,也讓他在留學生活中吃了不少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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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通過“聽”來獲取手機信息
“大家看文獻時,可以用眼睛快速掃描、瀏覽,輕松抓取重點,但‘聽’卻不行,只能老老實實地從頭聽到尾,再努力回憶其中的關鍵內容。而當文獻變成英文時,這個問題就會被放大很多倍,導致我一開始很難跟上上課進度。”
AI 的出現,極大提升了張煒軍的閱讀效率。“我會先讓它總結出關鍵信息,再帶著這些前置條件去讀文獻。” 當然,他也并非完全依賴 AI,“它也不是萬能的,有時候 AI 也會抓錯重點。” 張煒軍笑著說道。不過,他仍然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因看不見而產生的差距。好在人的韌性總會在時間的沉淀下迸發出力量,到了第二個學期,張煒軍終于能夠游刃有余地安排自己的時間了。
如今,除了日常的學習和活動,張煒軍每周還要做十個小時的研究助理工作,主要研究烏茲別克斯坦融合教育的情況。這是他主動申請加入的課題。“原則上只有博士才能參與,但我去和教授爭取了一下。而且我是盲人,融合教育自然是我感興趣的方向,我也希望未來能為國內的融合教育出一份力。” 張煒軍毫不掩飾地談及自己未來的方向,語氣里滿是篤定,沒有半分猶疑。
02
融合教育
融合教育,指的是殘障學生和普通學生在同一學習環境中接受教育。與之相對的是特殊教育,比如盲校、聾校等專門為某類殘障學生設置課程和設施的教育模式。
“目前,融合教育做得比較好的,仍然集中在英美澳加等少數發達國家,因為殘障學生所需的個性化支持,需要各種配套資源來支撐。”
張煒軍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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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接受采訪
融合教育的基礎思想最早出現在二戰之后。彼時,歐美各國經濟迅速復蘇,民主、平等、人權等思潮也隨之興起,殘障人士的去機構化運動應運而生。其目的是讓殘疾人脫離看護機構,回歸社區,進一步融入社會,與之相應的便利措施也隨之逐步建立,才有了如今完善的體系,而融合教育便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據統計,美國大學新生中,有 9% 是殘疾人;而在中國,這個比例僅為 0.1%(《2020 年普通本專科招生 967.5 萬人,中國殘聯副主席程凱:“十三五” 期間 每年 1 萬名殘疾人進入大學讀書》)。“美國的大學都設有殘障資源中心或殘障辦公室,以幫助殘障人士融入校園,而國內目前缺乏這樣的系統性支持。” 但張煒軍在研究烏茲別克斯坦融合教育的課題中,學會了“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
“中國的經濟比烏茲別克斯坦好很多,所以我們在這方面的資源也會比烏茲別克斯坦更有優勢,雖然仍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以視障學子為例,適配他們的教育資源目前確實存在不足。根據中國殘聯統計年鑒,2020 年,中國僅有 104 個特殊教育普通高中(部、班),其中盲人在校生只有 1491 人。而我國視障群體約有 1800 萬人,其中 18 歲以下的青少年就有 500 萬(中國殘疾人聯合會)。
到了高等教育階段,資源則更為緊張。在張煒軍考學的時候,全國只有三四所大學的特殊教育學院招收視障學子,且幾乎都是針灸按摩專業,零星有音樂表演、心理學專業。所以,當他在 2020 年決定考研到北二外時,發現自己成了湖北省首位申請考研的盲人大學生。他需要額外付出大量精力,去了解目標院校是否愿意錄取視障學生,還要和教育考試院溝通盲文試卷的制作等事宜。
在北二外讀書,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接觸融合教育。他第一次和普通學生在同一間教室上課,第一次踏入一個周邊沒有盲人的世界。學院、老師和同學們給予了他許多額外的照顧,但他依舊會遇到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只能靠他自己去聯系不同的人,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們重復自己遇到的困難。“當你身處這樣的環境,卻沒有系統性的殘障支持時,即使是很簡單的需求,也只能靠個人去尋求幫助。” 張煒軍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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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操作手機郵箱
與國內尚處于發展初期的融合教育不同,美國雪城大學的系統性殘障支持給了張煒軍很多幫助。他剛拿到雪城大學的 offer 時,學校的殘障辦公室就主動聯系了他,“他們直接約了一個 zoom 會議,想初步了解我的情況,看看我需要什么樣的支持。” 進入校園后,學校也提供了諸多服務,比如有專業人員帶他熟悉校園環境、免費的點對點接送無障礙巴士等,一些基礎性需求的申請也已流程化。
此外,學校還給張煒軍配備了一對一的殘障協調員,幫助他協調資源、對接教授和學校部門等。“我上課時看不到 PPT,所以通常需要提前向教授要 PPT,在課前聽完。如果在國內,我只能自己一位一位地去找教授溝通。” 張煒軍說道,“當然,國內的教授們都很樂意幫助我,但在雪城大學,我只需要告訴殘障協調員,他就會幫我給所有任課教授發送信函(accommodation letter)說明情況。”
身處國外的他,見識到了另一種殘障人士保障體系,相對成熟且完善。這些經歷也讓張煒軍更加明確了自己想做的事:
“研究生畢業后,我想再讀一個博士,最好和技術相關,這樣回國之后就能為殘障群體做一些實事,至少能讓后來者不再受困于思想鋼印。”
03
與思想鋼印作戰
“思想鋼印”,這是劉慈欣科幻小說《三體》中的詞匯,但在我與張煒軍對話的那一刻,卻仿佛成為了現實。
“你一旦是視障人士,從小到大,周圍的環境都會告訴你,你只能做按摩。”
對于張煒軍來說,這就像是在自己的腦中打下了思想鋼印 —— 從失去色彩的那一刻起,其他的人生路徑似乎就從此消失了。
在這種思想鋼印的束縛下,張煒軍的確曾 “順從” 了社會的固有想象,所以才會在長春大學特殊教育學院學習了五年針灸推拿。大二時,盡管父母問過他是否要休學參加普通高考,但一時的怯懦讓他沒能做出徹底的選擇。他在言談間也坦然承認了自己那時的不勇敢:“我那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歡針灸推拿,但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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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出行
直到 2018 年大學畢業后,當他真正開始工作,對針灸推拿徹底的厭惡與對既定命運的不甘,終于在日復一日的積累中爆發。張煒軍決心向那個植根腦海 20 多年的思想鋼印宣戰 ——
他開始備戰考研,并于 2020 年順利考入北二外,而后成為全國首位取得翻譯碩士學位的視障學子,從此開啟了自己全新的人生。
如今,他偶爾會回想起大二時未能選擇高考的那份怯懦,也會憶起小時候的盲校。那里很溫暖,卻也很封閉,老師和同學永遠是同一群人,聽到的永遠是同一種觀點,長大后似乎也只有同樣的職業可選。但行走在雪城大學校園里的張煒軍清楚地知道,受限的專業通道、缺失的設施和系統、還有社會大眾難以撼動的過度同情…… 正是這些未被解決的問題,給視障人士打下了那個思想鋼印。
“但我看到過一種觀點,說近視也是一種視力障礙,很多高度近視的人沒有眼鏡,也什么都看不清,眼鏡就是掃除這種障礙的輔助器,所以高度近視的人也能正常生活。如果社會對全盲人士的輔助設施和系統性支持能完善到一定程度,我們和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會有差別。”
張煒軍說道。
聽到這里,我仿佛看到了張煒軍腦海中的那幅圖景:在那幅圖景里,視障學子都能在普通的校園里接受教育,他們不用再懼怕獨自穿行,不用再為一份盲文試卷反復奔波,不用再在 “只能做按摩” 的定論里困守一生。此刻,我也更能理解他對于學業的選擇,無論是學習融合教育,還是期待將來在博士學位中結合實際應用,無一不是在為實現這幅圖景而努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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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彈奏吉他,他對音樂很感興趣
當然,社會也一直在進步。
盲道被占的事件屢屢登上新聞,引發廣泛關注;
地鐵、商場等越來越多的公共場所允許導盲犬進入,并配備了盲人引導服務;
電梯按鈕、指示牌等標志物上也加上了盲文……
無論是抽象的人生發展,還是觸手可及的生活細節,視障人士乃至整個殘障群體的發展前景都在逐漸開闊。
國內的融合教育也在朝著積極的方向邁進。自 2014 年起,教育部開始為盲人考生提供盲文試卷,后來的學子終于可以通過高考改變命運;而在張煒軍之后,越來越多的盲人考取了研究生,過程中教育考試院和錄取學校都為他們提供了諸多便利,比如設置獨立考場、制作盲文試卷等。在他之后,盲人考研的選擇也越來越多,有人考上了人大、哈工大,還有人考上了清華在職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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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煒軍通過操作盲文點顯器來記筆記
“我不敢說這都有我的功勞,但讓我欣慰的是,這證明了我走出的這條路,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追隨。”
如今,在我完成這篇文章的當下,張煒軍已經拿到了他的碩士學位,并成功申請到了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信息科學博士,正如他采訪時所說的那樣——“我想再讀一個博士,最好和技術相關,這樣回國之后就能為殘障群體做一些實事,至少能讓后來者不再受困于思想鋼印。”他確確實實地,實現了自己的計劃,也完成了自我的突破。
“我們可以選擇在黑暗中前行,也可以選擇走向光明。”
1933 年,一篇名為《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的文章發表在美國《大西洋月刊》上。從此,海倫?凱勒不僅創造了美國第一位獲得學位的盲聾人士的歷史,還成為了世界各國孩子們成長過程中必讀的勵志人物。
而在大半個世紀之后,當張煒軍和我在那個周末的清晨,聊起他一次次尋求別樣人生的故事時,我深知,有足夠的理由去相信,張煒軍所打破的思想鋼印,終將在成千上萬視障人士的大腦里被打破。而這位閉著雙眼、語速飛快的年輕人,在某種意義上,或許也正在創造屬于他的歷史。
周老師新書上市啦!
本文內容節選自新東方CEO周成剛老師的新書——《從此,世界在我面前》
200余位候選留學生、50段深度采訪、百萬字素材,最終沉淀下30個關于成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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